故事結束於那年的夏天——
無數紛飛的畢業帽下,我仍未收回揚起的手,大笑著,習慣性地向他的方向望去。
而他也噙著笑,剛好望向我的方向。
在無數個夢與夜裡,我常常會再次身臨其境。
但等夢醒時分,我卻無數次地告誡自己,他也許並不是看向我。
這隻是我的一場,關於青春的夢。
——《See U》遊戲劇情
《如果是你》
蘿北二餅/文
2025.1.6 首發於晉江文學城
四月的壇京市夜晚,街邊霓虹閃爍。
街側兩旁的海棠樹,在這個季節盛放。晚風吹過,昏黃的路燈下花瓣紛飛,最終落在暗紅色的地磚上,薄薄的一層。
馬丁靴踩在滑板上,發出如同老舊機器的啞響。
壇京是個慢節奏的城市,九十點鐘,街上基本就沒了行人。偶爾有一兩輛車,從寬闊乾淨的柏油馬路低速駛過。
街邊,剛翻修過不久的公交車站,鋼製結構鋥亮。橫著的兩塊屏幕,不時滾動著色彩亮麗的廣告。
穿著長款風衣的女人,緩緩在車站裡的木質長椅坐下。
她伸直雙腿,兩隻胳膊撐在身後,仰頭斜望著夜空。
耳機裡,女聲低低吟唱著。
是首老歌。
她這次回壇京探親,順便和學生時期的好姐妹吃頓晚餐。桌上,好像前幾天還和她躺在高中操場上望著天空的朋友,卻挽著男友的手,溫婉地笑著講她要結婚了。
結婚?
這兩個字似乎離她的生活很遠。
於清漫將雙腿伸直,兩隻胳膊向後支在長凳上,仰起頭,閉上眼,深深吸進一口氣。
仿佛她和朋友們一起吃完飯,掛在學校操場旁單杠上閒聊的生活,就在眼前。
一中的單雙杠器械在大操場的角落,隔著一條不算寬的柏油馬路,對麵是籃球場。她有事沒事就在那裡,靠著單杠聊天。
不隻是因為可以呼吸新鮮空氣。還有偷偷看上一眼。
然後和同樣鬼鬼祟祟瞄人的朋友們,相視一笑。
心照不宣的、難開出花的秘密,在不斷飛逝的時光中漸漸模糊,漸漸變為一個小小的圓點,在某個深夜又或是某個瞬間,發出微弱的光芒,直到最後消失殆儘。
數年之後,所有掛在單杠上的心事,隻有她的,還在那裡。
把剛剛的深吸氣緩緩吐出,於清漫睜開眼。天空霧蒙蒙的,是這座城市的常態。沒有星星,也看不見月亮。
道路上偶爾隻有一兩輛車經過,她低頭,摸出手機才查到末班車在五分鐘前就已經過這裡。
果然是太久沒有回來了。
她歎氣,站起身。
不愧是壇京,連想矯情一點,坐在公交車後麵的座位上看燈火闌珊的機會,都不給她。
-
六月,連州市。
“上半年遊戲版號發放的收緊,讓我們度過了比較……可以直說,是很艱難的一段時間。從去年限製未成年遊戲時間之後,我們的流水斷崖式下降……”
益樂大廈的頂樓,人頭攢動,燈火通明。
益樂,一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老牌遊戲研運公司,坐落在連州市近郊科技園區江邊。前些年乘著智能手機普及的東風,成功打造一款爆款遊戲,買下這座不算太高的大廈作為新辦公樓。
大廈頂樓其實是個閣樓,也是益樂的“會所”,平時不開放。隻承擔重要宴請、內部部門聚會招待。
“板板,一會兒等劉總講完,安姐要帶咱們要去敬酒。你把飲料放下,去拿杯酒。”在拿腔拿調的發言中,於清漫用胳膊肘懟懟旁邊的人,小聲道。
正啃蛋糕的班鳶歎氣,不依不舍把可樂放到桌上:“又來了。”
“對於我們B1事業部來講,下半年既是挑戰,也同時是機遇……”
於清漫拉著班鳶,微彎著腰在人群中穿梭,小心翼翼地,生怕被台上講話的中年女人看到。
飲料區的長桌上,普通飲料基本都被拿完了,連起泡酒都不剩。隻有少量的紅酒,和剛剛擺了大半桌的白酒。
白酒,當作是益樂的企業文化都不為過。
“這次的紅酒不好喝。”班鳶撇嘴,“我寧願喝白的。”
於清漫聳肩,也跟著拿了一杯白酒。
“這次年中小年會,也是為了能讓大家都線下聚在一起。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大家平時都是線上提需求,拉通對齊的次數不多……你們每個人的身上都貼了自己的部門和名字,可以借此機會多交流,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拿完酒,台上的人也剛好把致辭講完,甚至還講了個冷幽默。
總是提需求的於清漫背後一涼,默默捂緊了自己的姓名牌。
小年會,是舉辦於六月年中的益樂慣常活動。
與年終的年會不同,小年會由每個事業部自己選擇舉辦與否。不幸的是,B1事業部的副總裁很愛這種活動,美曰其名“增進交流,鞏固感情”。
她們跟在同部門的隊伍裡,在發行主管安姐的帶領下一一敬酒。
一輪下來,最後到B1事業部總負責人劉總那裡時,於清漫的頭已經發暈。
“還好嗎?”退到敬酒隊伍的外圍,班鳶的手指僅是觸碰一瞬她發燙的臉,就立刻驚地收回。
於清漫舔舔發乾的嘴唇:“沒事。”
說話間,這一層的大燈突然被關掉,隻留了在周圍吧台圓桌上昏暗的小燈。
周圍的人都聚攏過來,小年會的抽獎環節即將開始。
人群讓她喘不過氣,視線越過集中過來的人群,於清漫看向遠處冷清的角落:“我過去坐一會兒就好。”
班鳶欲言又止。
“沒事,你在這裡聽我有沒有中獎,我站那麼遠聽不到的。”於清漫笑。
無暇再顧及班鳶,她在人群中穿梭,到角落避開空調的地方找了個台階坐下。
還好她今天沒有穿裙子,牛仔褲可以隨便蹭臟。
臉還在持續發燙,像個火爐。
她皺眉,身體因為坐下而稍微放鬆,濃濃的厭倦席卷而來。
她真的很想辭職。
好疲憊,離開學校的這兩年,她像是已經蒼老了十歲。
工作繁忙卻沒有一丁點成就感,執行瑣碎的事情讓她清晰地感受著時間的流逝,卻無能為力。
隻是來掙錢的。
她無數次這樣說服自己。
不要再幻想要更多的東西。
聚集的人群因為主持人的耍寶,在公布中獎人時不斷地歡呼。
那邊的快樂和這一側的安靜仿佛在兩個世界,於清漫不舒服地揉揉太陽穴,開始發呆。
直到一個紙杯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分散的目光因為突如其來的異物慢慢聚攏,靜音的世界仿佛一瞬被打開音量鍵。
音樂和吵鬨聲回到她的身體。
“大家給點氣氛好嗎!Wow!馬上咱們要抽今晚最大的獎了!”
麵前握著杯子的手指節寬大,看上去不像是女生。
“謝謝。”回過神,她用乾裂的嘴唇回應,伸手接過。
這次年會,負責置辦的同事可能覺得酒和飲料很多,並沒有安排純淨水。
酒根本就不解渴,反而會有燒乾嗓子的不適,但她又沒有體力再去其他樓層找水。
她仰起沉重的頭,借喝水的動勢瞥一眼遞給她水的好心人。
“213號!”
“讓我們恭喜213號!”
在全場沸騰與歡呼聲中,於清漫愣住。
舞台方向的亮光照亮他一半的側臉,她卻能在心裡將模糊的輪廓快速補全。
吵鬨聲又如同被瞬間靜音。
無數個日夜,甚至是學校走廊在保潔阿姨拖過地後散發的潮濕味道,在這一刻瞬間將她拉回另一個老舊的時空。
多少年了?
距離他們從高中畢業,已經過去六年。
算一算,他們好像已經認識了十幾年。
在她二十幾年的人生中,已經占據了大半時光。
於清漫看過不少破鏡重圓的影視作品,當男女主再度相逢時,有人鼻酸,有人怔愣的外表下波濤洶湧。
但她隻感覺自己很平靜。
出奇地平靜。
她甚至沒有發愣過久,隻是一瞬就恢複了正常。
麵前的人早已轉身,朝不遠處的幾個男生走過去。他似乎並沒有認出來她,隻是如曾經一樣溫柔,將一杯水送給了需要的人。
溫熱的水洇濕乾裂的唇,也清醒了於清漫混沌的大腦。
再看過去時,剛剛的人已經不見。
最後的抽獎結束,整層的大燈再度亮起。
於清漫被晃了眼睛,下意識地眯眼,用沒有拿水杯的手擋在額頭。
是一場夢吧?
還是……幻覺之類的。
連州離壇京那麼遠,益樂也不是業內最頂尖的公司,於清漫從來沒有在公司遇到過同鄉。
“麥麥!”班鳶拿著兩個公司的吉祥物公仔超她跑過來,將其中一個塞給她,“你怎麼看上去不太對勁?”
“我是不是喝多了,有點產生幻覺。”於清漫笑得沒心沒肺。
“啊?你幻覺了什麼,難道是一堆公司的吉祥物爆米花在天上飛?我跟你講,剛剛抽到我的時候……”
於清漫被班鳶拉起來,側耳聽著她嘰嘰喳喳。
餘光掃到自己身上貼著的姓名牌,嘴角斂了一些。
商務發行
麥麥
太多年沒有見,她已經不是當年內向畏縮,隻會透過齊眉劉海偷看彆人的小女孩。就算剛剛的一切是真實的,他也不會認出她。
可是如果寫了自己的名字,她又能期待些什麼?
“誒對了,你剛剛說的幻覺到底是個啥?”講完得獎心路曆程,班鳶猛然拉回之前的話題。
於清漫把已經空了的紙杯,隨手扔進樓梯轉角的垃圾桶。
“沒事。我隻是好像突然在某一刻,穿越回了很多年前。”
如果平行時空存在的話,剛剛她是不小心切換到時刻表比現在遲很多年的自己身上了吧?
不然書本和走廊的味道,不會那麼清晰。
即便那些個夏天早已結束,並且離她無比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