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周六的這些天裡，沈七也沒閒著，不是備課，而是找了一堆青春期心理學的書。

還特地請教了大學心理學的老師，做足了功課，才再次登門。

楊母迎著他進去，走到一間朝南的臥室門口，伸手扣了扣：“南楓，媽媽進來咯。”

裡麵傳來一字：“進——”

尾聲拖得老長，高傲又散漫。

卡一聲，門朝裡推開。沈七才終於見到了自己這位“叛逆學生”。

黃發，還挑染了幾撮白色。穿著睡衣倒在床上看漫畫。左右耳各一個耳釘，嚼著口香糖，也正斜眼打量沈七。

還真是......

符合所有沈七對“叛逆”的刻板印象。

一點意料之外都沒有。

“南楓，這就是你的新老師，他叫沈七。”

楊南楓一下從床上跳起來：“沈七？哪個七？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嘛？”

沈七點頭：“是。”

男生嘲笑：“好土的名字哈哈哈——”

“注意禮貌，”楊母嗬斥道：“好好跟人家打招呼。”

楊南楓才假模假式地鞠了一躬：“沈老師好。”

沈七也打招呼：“你好南楓。”

“那我們...開始吧。”楊南楓迫不及待地將他母親推了出去，啪一聲關上門，“老師請坐。”

沈七便坐下，順手將手機放在桌麵上，從包裡掏出一本4A的筆記本。

楊南楓托著下巴打量他：“這年代還有人用筆記本啊？老師你有ipad嘛？”

“沒有。”

“我猜猜啊，勤工儉學學彆人出來做家教？”

“對。”

“你這衣服在哪買的？”楊南楓下一句剛想嘲諷，地攤貨吧？

沈七自己說了出來：“地攤上買的。”

楊南楓：“......”

沈七見他啞了會，便問道：“你問了我這麼多問題，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嘛？”

楊南楓聳聳肩，意思你隨便問。

“你了解體育統招嘛？”

還以為他會問什麼呢，楊南楓翻了個白眼，在他身邊坐下：“了解，文化分上不了本科，可以選擇的捷徑。”

沈七耐心解釋：“也不能這麼說，要是身體素質不過關，這條捷徑你也走不了，體育專業考試.......”

話沒說完，桌麵上的手機震了一下，屏幕突然亮了。

楊南楓一把搶過：“我靠，這是你女朋友？這麼漂亮，也是你們大學的？能不能介紹給我認識？”

手機的壁紙是沈七和童以沫除夕夜裡拍的那張合照。

沈七隻是瞪著他，冷臉示意他將手機還回來。

楊南楓咽了口唾沫。

眼前這個人不做表情，隻狠狠瞪自己的時候，還怪嚇人的。

“還給你，什麼破手機，以為我稀罕啊。”說完，將手機扔在桌麵上。

沈七撿起，塞回包裡，繼續自己剛才的話：“體育專業考試的難度可不低，項目也很多。你練習過多少項了？”

沈七問他，他問沈七：“你女朋友跟你一樣大嘛？”

沈老師深呼吸再深呼吸，確定自己可以控製情緒後，才開口道：“一樣大。”

“你們怎麼認識的？”

“青梅竹馬。”

“我靠，”楊南楓激動地站了起來，附到沈七的耳邊，“有沒有做.過？什麼感覺？爽嗎？”

沈七左手捏住自己右手的拳頭。

“第一次什麼時候？有沒有等到畢業啊？”

楊南楓指了指他的手機：“你女朋友看上去很好.......”

沈七一拳揮了過去。

*

大廳裡，楊母驚愕的捂住嘴，扭頭就往楊南楓的房間跑。被楊父一把拽了回來：“你先等等，再看看再看看。”

“他打我兒子，他居然敢打我兒子。”

“你那兒子你還不知道？一開口，我都想打他。”

“他是不是你親生的啊？”

“不是我才懶得管他，”楊父不耐煩地將人摟住，“再看看情況，要是動起手，我們就進去。”

*

楊南楓捂著自己的左臉跪趴在床邊，怒目圓睜：“你敢打我？”

沈七看了看自己的拳頭，隻道：“還行，反應力還不錯。”

說完，又坐了回去。

那一拳，楊南楓躲了一半，觀察力，反應速度都很不錯。怪不得他父母會想讓他試體育統招，應該是專業的老師給過建議。

“我要告訴我爸媽，你打我。”說著起身作勢往外走。

沈七沒反應，低頭在自己的A4本上記錄。

“你不怕？”楊南楓的手都伸向門把了。

沈七淡淡道：“你父母在看監控，要是覺得過分早就衝進來了。而我有錄音筆，就憑你剛才那些話，警察來了，也隻會說你嘴.賤。”

“你......”

沈七補充道：“男生，先學會尊重女生，再去談性。”

楊南楓憤憤地走回來，坐在床邊。

沈七便繼續講體育統招，講體育專業考試的項目，難點和分數。

巴拉巴拉講了一個小時左右。

也不知道楊南楓聽進去沒有，不過這一個小時他倒是老老實實坐在床邊一動不動。

結束了，見他還是一言不發，沈七便問：“你有什麼問題嘛？”

楊南楓躺了下去：“你也是體育統招的？”

“對。”

“也是因為文化分不夠？”

沈七停頓了片刻，才道：“我要是說我喜歡體育，你信嗎？”

“喜歡體育？”楊南楓轉了90度躺，麵朝他，“這世界上居然有人喜歡體育？你要是跟我說喜歡文學，喜歡藝術，喜歡醫學，我還能勉強信一信。”

沈七抿了抿嘴，便不多言了，反問他：“那你呢，下定決心走這條路了麼？”

楊南楓指著頭頂的監控：“你覺得，這條路是我選的嘛？”

“你選了哪條路？”

“我......”楊南楓翻他一個白眼，“我跟你熟嘛？憑什麼告訴你啊？”

“那我就不管了，”沈七笑著呼出一口氣，“今天先這樣，明天咱們去體育館，正式上課。我先給你示範一下所有專業考試的項目。”

說完他站起身，跟床上的人道彆。

楊南楓“欸”地叫住他，賣乖道：“沈老師，您能帶我一起出去嘛？就說去體育館練習。出了門，您就不用管我了，我不會占用你的私人時間。”

爹媽最近24小時盯著他，連門都出不了。

沈七說：“不能。”

“為什麼？”楊南楓瞪著他，一副“給你臉了是不是”的樣子。

沈七說：“因為我們不熟。”

“你......”

*

宿舍冷戰了兩天，一直沒說話。

第三天的晚上，喬翡從圖書館回來後，主動找她們談了話。

四個人坐在各自的桌前，喬翡先開的口，破了僵局：“抱歉，那天是我態度不對。”

“沒有，是我們不對，宿舍是公共區域，我們確實不該將快遞擺的到處都是。”童以沫也立刻認錯，讓彼此都有了台階。

黎薇抱胸望著天花板，一直不說話。

喬翡叫她：“薇薇，謝謝你給我的零食，我不該糟蹋你的心意。”

聞言，黎薇依舊不說話，走到自己的衣櫃前，從裡麵搬出那箱零食，遞過去：“給你留著呢。”

喬翡鼻子一酸，眼眶忽地就濕熱起來：“謝謝你，我那天不是故意的，隻是壓力有點大......”

“你才大一啊，”黎薇不解：“乾嘛把自己逼那麼緊？”

李嫣然扯了扯黎薇的衣擺，衝她微微搖頭。

喬翡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看她學業看的非常緊，就差親自上手為她安排學習計劃了。

那晚打電話，更是從考研說到碩士畢業，接著讀博士.....

喬翡覺得窒息，忽然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活在書裡，便低聲駁了一句：“研究生還不夠嗎？”

父母立刻思想教育。先貶一通，再鼓勵一通，最後展望美好未來。

喬翡說：“我不確定，那是不是我想要的未來。”

聽罷，整個宿舍都沉默了。

眼淚在眼眶打了幾轉，終是慢慢砸了下來，喬翡伸手抹淚：“尤其是看見薇薇和以沫後，我就更不確定了。同樣是活下去，為什麼你們是流動的，是絢麗的。我卻像一潭死水。”

“你們還沒畢業，就有了自己的小事業，跟各行各業的人打交道。而我......”

說著說著，喬翡突然意識到自己發火，不僅是因為壓力大，還因為...嫉妒。

嫉妒薇薇和以沫能把自媒體做那麼好，嫉妒她們在鏡頭前光鮮亮麗，灑脫隨意，嫉妒她們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人生。

喬翡崩潰大哭：“...我就是個爛人。”

李嫣然先抱住了她，童以沫也走到她身邊，握住她微顫的手。

沒出聲安慰，隻是陪著她，由她發泄。

隻等她崩潰過了，一吸一頓低聲哭泣時，黎薇才小聲道：“喬翡，我和以沫會儘快搬出去的。”

喬翡一驚：“我...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隻是覺得，搬出去更利於賬號未來的發展，也不會打擾你們。”

“那以後...宿舍豈不是隻剩我們兩個人？”說完，李嫣然的眼圈紅了。

“不會，我們也要上課啊，”童以沫笑著牽牽她的手，“平時還是會住在宿舍，拍視頻就挪出去。”

黎薇蹲下，仰頭看向喬翡：“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低頭讀書做學術，和抬頭看人做生意，其實是一樣的。自媒體沒有想象中那麼絢麗，你點開我們的視頻，去裡麵翻翻有多少惡評。你問問以沫，那些產品PR有多難應付？”

她歎了口氣，才接著說道：“喬翡，沒人能確定自己的未來，我們都是滿腔熱情走在迷霧中。可我始終相信，霧會散的，人卻能一直走下去。”

那晚，她們抱在一起哭了很久，哭過後又沉沉睡去，一夜無夢。

第二天全都腫了。

喬翡照著鏡子，拍拍自己的臉頰：“好，小書蟲，繼續讀，爭取讀成個女博士。”

黎薇啞著嗓子問道：“想通啦？”

喬翡不搭理她，也不想再回憶昨天的窘樣，轉移話題道：“中午請你們吃飯咯。”

“今天不行啊，”黎薇點開手機備忘錄，“今天我們約了中介看房子。”

“這麼快？”

“是啊！”黎薇欻一聲拉開窗簾，“青春年少，忙起來啊。”

*

童以沫沒想到中介找了三間房，三間都在文苑小區。

就是鈴鐺家所在的小區。

“這裡離你們學校近，步行就能到，最方便。”中介這麼說。

黎薇挺滿意，相中了3棟一間帶陽台的主臥，問：“這裡多少錢一個月？”

“2000一個月，押一付三。”

黎薇驚呼：“單間都這麼貴？”

童以沫剛想說，算了吧，換個小區，實在不行換個棟數也行啊。

中介立刻補充：“你們要是誠心租，我就跟房東談，讓一兩百還是可以的，你們大學生創業也不容易。”

黎薇賊爽快：“行，那你問問1800行不行，1800我們就租。”

隻是微信上聊了兩句，中介就說房東答應了。

“大意了，”黎薇湊到童以沫耳邊嘀咕了句，“這價...還能再低。”

“嗯？”中介沒聽清，側頭問，“怎麼了？”

“沒什麼沒什麼，簽合同吧。就定這了。”

應都應了，她也懶得反悔。

黎薇相信自己掙的錢，永遠比花的多。

她指揮道：“以沫，你先把宿舍的東西往這搬吧，我跟他簽完合同就去找你。省得浪費時間。”

“......行，”童以沫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和這棟樓的淵源，也沒法解釋，隻能認命，就這吧，“一共多少錢你記著，回頭我轉你一半。”

見黎薇比了個OK的手勢，她便出門按了電梯。

應該遇不上，應該遇不上，童以沫心中犯嘀咕，盤算著著各種可能性。

結果，電梯門開了，一抬頭就看見了周聞秋。

童以沫：“......”

點兒就這麼背？

周聞秋也有些驚訝，數秒後又恢複平靜。撤後一步，淡淡道：“好久不見。”

“......”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