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紅紙上的字跡晾乾，他們便準備動手貼了。

姥姥熬了一大鍋的漿糊。

沈七先把去年的舊對聯鏟掉，再將新的對聯刷上漿糊，對著門框一氣嗬成抹上去。

他的身高，幾乎用不上凳子，連橫批都能踮著腳粘上去。

童以沫站在他身後指揮：“欸，左邊再高一點，一點點。對咯。”

話音剛落，兜裡的手機震了一下。是黎薇發來的消息。

“視頻剪輯好了，已經上傳，快去欣賞自己的盛世美顏。”

童以沫便點開視頻賬號，叫停沈七一起看。

視頻剪輯後的效果，跟拍的時候又不太一樣。背景音樂一加，鏡頭一銜接，氛圍感滿滿。太精致了，視頻裡的童以沫跟廣告明星沒有任何區彆。

“哇，這還是我嘛？”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花棉襖，再看看視頻裡的“富家千金”，不禁感歎。

沈七也笑：“雖然風格迥異，但確實是你。”

見他們不貼對聯，姥姥在廚房喊了句：“看什麼呢？”

童以沫又收起手機：“沒什麼。”

“沒什麼就快貼，貼完了吃飯。”

“好嘞。”

姥姥又問了句：“小七，你在我家吃不？”

沈七應：“不了，姥姥。我媽已經做了。”

說完，兩人麻利地貼起對聯。

沈江今天結工，心情好，回家的路上捎了些豬頭肉，自己喝酒，還給兒子和媳婦帶了一斤車厘子。這水果貴，從來沒吃過，想嘗嘗味。

吃過飯，徐桂芬便想囑咐沈七，給童家送些去。

誰曾想，還沒等自己開口，這小子早沒影兒了。桌上的車厘子還剩下一半。

徐桂芬搖頭笑：“這孩子，現在滿心都是以沫那丫頭。”

沈江正收拾碗筷，聞言調侃道：“現在？這小子從小到大心裡都裝著人家。你還記得初中那年，我給他打書櫃嘛？”

“怎麼不記得？”徐桂芬自己嘗了個車厘子，也往沈江的嘴裡塞了一個，“死活求著你，把書櫃搬去了童家。還用自己的零用錢買書，偷偷往以沫的書櫃裡塞。”

“我問他為什麼要偷偷塞進去，直接送給以沫不就行了？她還領你情。你猜你兒子怎麼回我的？”

沈江豎起耳朵聽她說。

“你兒子說，她一直有書看就行，不需要知道是誰送的。”徐桂芬滋滋砸麼兩聲，“這妥妥的大情種。”

沈江哈哈大笑：“隨我。”

徐桂芬白他一眼：“那我真是一點沒看出來。”

沈七端著車厘子到童家的時候，童以沫已經回自己房間了，正趴在書桌上寫畫什麼，眉頭還緊鎖著。

他沒進屋，就站在窗外扣了扣。

等童以沫推開田字窗，他便將車厘子送了進去：“我爸買的，嘗嘗。”

“行，你放那，我一會吃。”她都沒看見是什麼，又低頭繼續忙自己的事情。

“寫什麼呢？”沈七靠在窗邊問她。

童以沫拖著長音：“反思，總結，複盤上一期的視頻。”

“視頻反響不好嘛？”

童以沫才抬起頭：“數據倒是還行，才幾個小時，都有四五萬的播放了。可評論區出現了很多質疑的聲音。我記錄一下。”

沈七安慰道：“很正常，有人就有爭議。”

“是啊，是很正常，但我們得時刻保持警惕，察覺被人喜歡的要素，被人討厭的原因。”

見她還沒瞅見車厘子，沈七便拎起一個塞進她嘴裡：“很專業。”

她邊嚼邊說：“自媒體的機遇可不多，既然讓我們遇到了，就一定要牢牢抓住。欸，這是什麼啊？”

她才望向沈七碗裡的水果：“車厘子嘛？我還沒吃過呢。”

沈七笑問：“好吃麼？”

“嗯，好甜啊，又不齁，清甜。”說著再捏了一個放進自己嘴裡。忽地感慨起來，“讀了大學之後，我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好大啊！自己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以前，我以為能找到一份3000的兼職就很了不起了，沒想到薇薇接這一單的傭金就是五萬。五萬啊！”

童以沫瞪大眼睛，豎起五根指頭：“你敢信？”

沈七抬頭望向天邊的月亮：“這不正是高考的意義嘛，給我們一張船票，去看更大的世界。”

童以沫自嘲：“所以我們原先就是井底的那隻蛙對不對？”

見她神情低迷，沈七便安慰道：“在井底的時候，以為天就這麼大，是一種快樂。跳出來後，發現天遼闊無邊，那是另一種快樂。快樂是平等的，不分高低貴賤。”

“是哦。”童以沫趴回書桌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看了新視頻的評論後，心情總是down的，吃完沈七送來的車厘子，也沒什麼好轉。

直到第二天，她才明白自己怎麼了。

是大姨媽來了。

早上床都沒起來，姥姥給她衝了個熱水袋，壓在肚皮上。

沈七來看她的時候，她正歪靠在床邊看書。

男生抬手敲敲門：“能進去麼？”

童以沫有氣無力：“進來吧......”

“這麼疼嘛？”

童以沫解釋：“不是疼，是打不起精神。”

她的經期是這樣的，來之前一天必定情緒低落，來的第一天身體就非常沉重，啥也不想乾，就想躺著，活力值減半。

她忽然合上眼，仰起頭：“不行，眼皮也好重，沈小七，你念給我聽吧？”

“好。”沈七接過書，順勢在床邊坐下，看了看書封，一時無語。

《自媒體第一課》？

他刮了下童以沫的鼻梁，笑道：“你確定讓我念這本給你聽？”

童以沫指著書櫃：“那換一本格林童話吧。”

她書櫃上的書實在太多了，沈七一時沒找著，問道：“有格林童話麼？”

“左手邊從上往下數，第四層。”童以沫嘟囔，“還是你給我買的，都不記得了。”

沈七結巴了聲：“我......我什麼時候給你買過書？”

“我都知道，不用裝了。”

她書櫃裡有什麼書，她心裡跟明鏡似的。三不五時的多出一兩本，自然知道。

沈七找到童話書坐回去，問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童以沫笑，也不說什麼時候，隻歪頭靠在他的肩上：“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

沈七想低頭吻她 ，可想起姥姥在外麵，便作罷，翻開書頁給她講故事。

讀了兩則，肩上的人就睡著了。

姥姥正好進門叫吃飯。

沈七噓道：“她睡著了。”

姥姥笑，低聲說：“小七，可不能這麼慣她，多大了，還要聽睡前故事。”

“她今天不舒服嘛。”

姥姥咦了一聲：“她每個月都不舒服啊，你要不在，她不這麼撒嬌。”

說著，沈七肩膀上的人醒了，打了個哈欠：“嘀嘀咕咕說我什麼壞話，我可都聽見了。”

淺睡眠，迷迷糊糊的，能感知到周圍。

姥姥瞪她一眼：“就你耳朵靈，我說吃飯了。”

童以沫哼哼了兩聲：“我不想起床，沈七你喂我吧。”

沈七剛應“好”。

姥姥脫了鞋，舉在手上：“看我不抽得你屁股開花——”

嚇得童以沫立刻從床上跳了下來，往廚房衝：“開玩笑，開玩笑的姥姥，您怎麼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啊。”

沈七將格林童話放回原來的位置。扭頭發現那祖孫兩還在院子裡追鬨。

童以沫總想著法逗姥姥樂，她說，笑一笑，鬨一鬨，姥姥身體健康，精神矍鑠。

*

童以沫經期的第二天恢複了些精神，也終於迎來了今年的除夕夜。

姥姥和媽媽商量了，今年兩家一起做年夜飯，一起吃年夜飯。

人口不複雜，一張圓桌就坐得下。

菜卻豐盛的不行，五個人輪流在廚房進進出出，一會就擺滿了整張桌子。

有紅燒肉，紅燒獅子頭，有清炒萵筍，蝦仁抱蛋，有涼拌黃瓜，鯽魚豆腐燙。

徐桂芬洗了手進來的時候，還在說：“有一道水煮牛肉，和糖醋排骨我還沒來得及做呢！”

姥姥急忙擺手：“夠了夠了。年年有餘，要年年有餘。”

“好~童嬸，您快坐下吃吧。”

大家相互招呼著坐下。外麵已經開始放鞭炮了。童以沫扯著嗓子喊了一句：“過年咯！”

“是啊，這就算過年了，”在火熱的鞭炮聲中，姥姥舉起了自己的酒杯：“祝大家新年快樂。”

大家便齊齊舉杯，碰道：“新年快樂。”

喜慶，歡快，都是吉祥話。

這是童以沫過的最難忘的一個春節。

從前過春節，都是她和姥姥兩個人，溫馨卻不熱鬨。

如今因為她和沈七確定了關係，童家和沈家也走得越來越近。

這三間小平房裡，好久沒這麼熱鬨過了。

幫忙收拾好碗筷後，沈七和童以沫去院子外麵放煙火，玩仙女棒。

童以沫笑得燦爛極了，舉著仙女棒跑來跑出。火星子的微光照在她臉上，如夢似幻。

沈七忽然摟住她，臉挨著臉，用手機拍了一張合影。

合影裡，沈七微笑看著鏡頭，童以沫大笑著仰天。一個熱烈，一個含蓄。

這是他兩交往這麼久的第一張合影。

拍完，童以沫又跑開了，撒歡似的朝魚塘邊去，邊跑邊回頭朝沈七招手。

那男生就站在昏黃的路燈下，身姿挺拔英俊，臉部輪廓鋒利又清晰，他舉起手機，將剛設置好的壁紙展示給她看。

就是那張合影。

童以沫忽地停下說道：“沈七，我突然很想告訴你。”

男生歪頭看著她：“什麼？”

女生的嗓音溫暖：“我愛你，是非常愛你。”

聲音不大，隻有他聽得到。

*

童以沫愛沈七很久了。在他表白之前，就愛上他了。

不止喜歡，喜歡太單薄。隻能概括女生對男生的心動，憧憬和仰慕。

她對沈七的感覺，比喜歡更濃鬱更複雜，是愛。

因為沈七，童以沫可以任性，可以撒嬌，可以不吃香菜。

因為沈七，童以沫可以心情低落，可以放肆哭泣，可以有生理期待遇。

因為沈七，童以沫會覺得自己也是被上天眷顧的那一個。

沈七是除了姥姥以外，於她而言最重要的人。

她愛他，非常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