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元旦,上官鳳給陸染一個蛋糕,讓她送去給羅聖美。
“你也挺久沒見過你羅聖美媽媽了吧?”上官鳳道,“快元旦了,給她送個蛋糕去,看望一下。”
說完,又囑咐道:“彆讓奶奶知道,你悄悄去。”
陸染的確有一陣沒見過羅聖美。
她最近還算老實規矩,那惡女人也沒主動找過她。
她拿著蛋糕去羅聖美家裡。
因為聽醫院護士說,羅院長生病了,在家裡休息。
來到羅聖美的彆墅,保姆在默默乾著活,家裡內外都十分安靜,孤寂。
陸染上樓,見女人在臥床看書。
那張臉上終於沒有畫著精致的妝容,五官淡薄,棕色齊肩直發攏在腦後,紮了一個小揪。
“蛋糕放冰箱,你走吧。”
來之前,陸染提前打過招呼,所以羅聖美並不驚訝,甚至眼都沒抬一下。
“你怎麼了?”
陸染反倒在窗前沙發坐下,蛋糕放在茶幾上。
“沒怎麼,感冒而已。”
羅聖美淡淡道。
陸染不知道為什麼,脫口而出:“你可彆死啊。”
羅聖美抬眼看她,“死了又怎麼?”
“你要是死了,這根繩上就隻剩我一隻螞蚱,怪孤單的,不知道該往前還是後退了。”陸染說。
“就這點出息?”羅聖美突然咳嗽起來。
陸染跑過去,把床邊的水端給她,等她喝完,又端走放下,這才坐回去。
羅聖美見她盯蛋糕好幾眼了,說:“想吃就吃,磨蹭什麼。”
“我就吃一塊兒,剩下的都留給你。”
陸染笑著給自己切了一塊。
羅聖美靜靜看書,餘光裡瞥見陸染吃完蛋糕,才又說:“趕緊走,看見你有點煩。”
“……”
陸染起身便走。
“對了,”羅聖美又說,“顧晚卿比賽結束了,有精力對付你了,自己注意,離她遠點兒。”
陸染默了默,關門離開。
來到樓下,見做飯的保姆在廚房清點備好的菜,陸染走過去。
她給羅聖美熬了一鍋牛肉青菜粥,讓保姆晚上吃飯的時候盛一碗,等羅聖美吃了,再告訴對方誰做的。
她怕羅聖美如果提前知道是自己做的,直接一鍋端去倒掉。
準備離開,望見擺在茶幾上的雜誌,陸染腦子裡那根斷了的弦瞬間連上。
她終於想起來,上次就是在那本雜誌上看見的和田玉手串!
她走過去,翻到那頁,用手機拍下來。
回到家,立刻在網上搜索設計師的名字。
網上關於這個設計師隻有一兩條信息,其中一條好巧不巧就有他們工作室的地址。
陸染又立刻搜索地址,顯示在雲南方向的一座山裡。
這工作室居然開在山裡?
納悶的同時,又覺得有一絲合理,畢竟是做玉石首飾的。
要去雲南。
陸染沒有猶豫,立刻買好機票,又購入一身徒步的裝備。
還好網上有徒步進山的攻略,跟著攻略做好路線圖,一切都妥當後,她開始準備離開一兩天時間的借口。
陸染跟沈冽說自己要跟朋友出門玩兒。
沈冽問清她去哪兒,同伴幾個人,男的還是女的,什麼時候回來,便沒再說什麼,讓她玩的開心。
陸染啟程去雲南時,沈冽的醫院送來好幾個在大街上被砍傷的病人。
家屬們來到醫院後,全都抱頭痛哭。
聖誕節那天下的雪還沒完全化掉,病人送來時,身上的血沿途滴落在急診室門口的積雪上。
那些暗紅,與背景的無限白相比,觸目驚心。
沈冽來到急診室時,門口一個小男孩,正蹲著瞧那幾滴紅色。
他還不明白自己母親發生了什麼,隻覺得那顏色鮮豔,便一直盯著看。
接著,小男孩伸出手,小小的指尖,朝著那鮮紅而去。
快要達到目的時,小男孩的眼睛也逐漸瞪大,十分期待。
會是什麼觸感呢?會有溫度嗎?會是什麼味道?
高大的陰影快速蓋過來,小男孩以為是雲遮住了太陽,下一刻,他小手臂被一隻大掌逮住。
小男孩抬頭,眼前依舊一片白,再往上,才看見帥叔叔皺著的眉頭。
“彆碰。”
沈冽沉聲道。
小男孩眨了眨眼,點頭。
這時,小男孩父親向這邊靠過來,正在接電話。
“對方家屬說砍人的是個精神病,我們拿他沒辦法!”
男人對著電話哭喊,手掌不停擦著眼淚。
“我們做錯什麼,讓我們碰到這種事,我兒子還這麼小……”
男人幾近崩潰。
聽到“精神病”三個字,沈冽眼底倏地暗沉下來,寒冷無光。
他摸摸那小男孩的頭,又叮囑一句:“聽醫生叔叔的話,彆去碰。”
小男孩點頭。
他則大步流星往診室裡走去,帶起的風,掀起一股陰霾,隨腳步覆蓋他來時路。
……
陸染徒步一整天,傍晚才趕到那家工作室。
工作室建在半山腰的空闊平地,再往外就是懸崖。
陸染沒想到自己會走整整一天,如果到了人家說今天下班了,她晚上隻能在旁邊紮帳篷。
靠近那座純白幾何塊體設計的現代化建築,感覺這裡更像一個博物館,或是舉辦畫展的場館,實在有夠藝術。
“你好?有人嗎?”
進入大門,一個人沒看見。
陸染梭巡一圈,也沒發現前台或保安亭之類的。
腳步停在門口,不敢再往裡走,感覺有點詭異。
她突然又一拍腦袋,這裡不會是預約製吧?
“不是。”遠遠的,一個聲音從前方高高的白色樓梯上傳下來,“等你很久了,小姐。”
陸染望向正在下樓的人影,眼睛猛地瞪大:“流離先生?”
突然有種上當的感覺。
什麼算命大師,這分明是個賣手串兒的吧!
流離依然戴著那副圓框墨鏡,今天穿的更加潮了,深藍色襯衣搭配拖地牛仔褲,脖子上掛著頭戴式耳機。
“你那天提議我送和田玉手串,是因為你就是那個賣手串的是吧?”
陸染感覺被忽悠了!
流離剛要說什麼,看看她腿,笑道:“你要不先把你腿上的螞蟥們弄一弄?不然我怕你被吸乾了。”
“……”
啊!!!!!
……
終於,陸染檢查完身上,確認沒有一隻螞蟥逃脫被鹽漬的死刑時,放心換上另一身乾淨的貼身衣物。
這棟建築暖氣很足,於是在貼身速乾衣外,她隻再穿一件衝鋒衣外套就足夠。
從房間裡出去,陸染看見流離正坐在前方會客區的沙發上,一手盤沉香佛珠,一手泡茶。
嘖嘖,二十歲出頭的外表,六十歲的做派。
奇怪的是,在流離身上竟然沒有想象那麼違和。
這人怎麼,又老又年輕的?
陸染走過去,流離倒上茶,請她嘗。
“我不太會品茶。”
她事先說明,免得對方抱有什麼期待。
流離笑笑,沒說話。
“把你要賣的手串拿出來吧,我看看,合適的話,你開個價,我要了。”
陸染直爽道。
“不是覺得被忽悠了嗎?”流離笑。
“隻要手串是真的,也不算被忽悠。”陸染說。
流離又給她倒一杯茶,“喝完我帶你去看。”
陸染指指旁邊,“一壺都喝完?”
心說這麼燙,喝完都什麼時候了?
“就這一杯,沒讓你都喝,你現在連個茶也不會品了,我還舍不得給你喝呢。”
流離說完,歎了口氣。
陸染總感覺對方跟自己說話的語氣,像認識自己很久一樣。
“確實。”流離突然又道。
陸染猛地抬眼,“你就是能聽見我心裡的話!”
“……”
流離的眼睛藏在墨鏡後麵,嘴角不揚不笑的時候,叫人辨識不清他現在的表情。
“喝完了,走吧,帶你看手串。”
他又一次轉移開話題。
陸染起身跟上。
在心裡道,聽也沒關係,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聽!
流離揚唇,推開展覽室的門。
整個房間隻有一束光,就打在中間唯一的展示台上。
陸染走近,在雜誌上看見的那條手串,如今更加清晰地出現在她眼前。
陸染:“隻有這條嗎?我記得雜誌上還有好幾個你設計的作品……”
流離:“那些都是充數的,隻有這條真做出來了。”
“你修這麼大一座房子,就為了賣這一條手串?”
陸染不禁心下感慨,這得多貴啊……
陸染不想用顧家的錢,她想用自己掙的錢給沈冽買禮物,所以她找編輯小葉子借了錢,等得獎的獎金發下來,再還她。
“看你跋山涉水來一趟,差點被螞蟥吸乾血,又是舊相識,怎麼也會給你個友情價的,彆擔心。”
流離說著,從展示台裡,將手串拿出來。
陸染心道,隻上次婚禮見過一次,就算舊相識了?
“當然不止那一次,遠遠不止。”流離說。
“那我們還在哪裡見過?”陸染問。
流離又沒什麼表情了,沉默了會兒,說:“我見過你,你沒見過我。”
“且……”陸染不信。
流離笑笑,把手串給她,“看看吧。”
陸染接過手串。
羊脂白籽料,溫潤得像是水一樣,仿佛就在手中流淌。
但,這隻手串如果隻是像普通手串那樣,便不特彆了。
它特彆就特彆在,手串上還串了一隻拇指大小的帝王綠翡翠狼形玉佩。
那狼咆哮的姿勢,就像在守護著身邊溫潤的和田玉,不允許任何人侵犯這片領域。
陸染撩開衣袖,把沈冽送的玉鐲,和玉佩對比。
流離見狀道:“這倆是同一種水的翡翠,都是頂級的。你這手鐲,放拍賣會,得拍出上億的價格……”
“這麼貴?!”陸染知道應該不會便宜,沒想到這麼離譜。
“沈家從來不會有便宜貨。”流離聳了聳肩。
陸染:“我試戴一下,可以嗎?”
流離:“當然。”
陸染戴上手串,狼形玉佩貼在脈搏的位置,隨即她心跳漸漸加快,感覺有什麼在敲打自己的心似的。
“摘了吧,這個適合沈冽,不適合你。”
流離這時道。
陸染把手串摘下來,問價格。
流離伸出一隻手指。
陸染:“一萬?”
流離搖頭,“一塊錢。”
陸染:“?”
流離:“心意無價,你來,就已經值千金萬兩,所以我隻要你一塊錢手工費。”
陸染見對方是認真的,便沒再客氣,掏了一塊錢給他。
“你為什麼想到要把玉佩串到手串上?”給完錢陸染又問。
“因為現代人都不戴玉佩了,我隻好給他搞手上。”流離解釋得十分隨意。
陸染:“……好吧,那為什麼一定要放這個玉佩呢?我從沒見過這種設計。”
流離:“物歸原主。”
陸染:“?”
流離一頓,“呃,我是說,這跟沈冽很搭,不是嗎?”
陸染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種說法。
“走吧,再帶你到裡麵看看我收藏的畫。”
流離推開又一扇門。
這個屋子裡全是名家古畫。
所有的山水風景畫裡,隻有兩幅人物畫,格外顯眼。
陸染走到那兩幅畫前。
左邊的畫裡,是一個窈窕少女的背影,扇子掉在她腳邊,右邊牆上蹲著一隻黑貓。
明明隻是背影,陸染看了半晌,卻悵然道:“她好傷心啊……”
流離看她一眼,沒說話。
右邊的畫,是一個馳騁沙場的少年將軍,騎在馬上正挽弓射箭,臉上戴著狼臉造型的麵具。
陸染仔細地看,似乎也跟著陷進那戰火紛飛的場景。
“他死了……是嗎?”
陸染轉頭看向流離,眼裡情緒波動得厲害。
流離墨鏡後的眼睛盯著她,幾秒後,失笑道:“我又不是這兩幅畫的作者,你問我,我上哪兒知道去?”
“這玉佩……”
陸染看到畫裡那少年身上的組玉佩,其中就有跟手串上一樣的狼形玉佩。
“這個,老實說,是我的靈感來源。”
流離解釋道。
“你是不是也覺得這兩幅畫很有故事?”流離不知從哪兒掏出個小冊子來,“我看這兩幅畫也很有感覺,還寫了本小說,借你看看?”
陸染接過來,翻了翻。
“這本我自己打印的,天底下就這一本,彆弄丟了。”
流離囑咐道。
陸染感覺挺厚實一本,問:“你還寫過彆的小說嗎?”
“下次有靈感,可能還會再寫。”流離答道。
晚上,陸染在流離安排的房間裡睡覺,睡前看了看那小說。
不知道為什麼,她後來一直沒睡著,心裡十分不安。
可能是那兩幅畫的影響?還是因為流離那本文筆不錯的小說?
那兩幅畫的細節配合小說裡的文字一直充斥在陸染腦海裡,不知不覺間,淚流了滿臉。
怎麼會呢?
真是莫名其妙,這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傷心和難過,到底為什麼?
夜深,陸染做了個夢。
夢裡漆黑一片,有女孩兒問:“你是來做什麼的?”
少年笑說:“我是來愛你的,我要帶你離開。”
然後,有畫麵了——
少年蹲在牆頭,抬手正要摘掉狼臉麵具。
當麵具下那張臉即將露出時,陸染醒了,眼角掛著淚。
她坐起來,抓緊收拾東西離開。
這房子裡肯定鬨鬼!
這時,在懸崖邊喝茶的流離,不知道是不是聽到風吹來女孩兒的心聲,揚唇笑了。
陸染這回把褲腳紮得更緊,走出那棟建築時,看見流離在懸崖邊上吃早飯。
“來,吃點再走。”流離招呼她道。
陸染走過去,快速吃飽,上路。
“慢走,小姐。”
流離揮手道彆,看著對方遠去的背影,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都忘了。”
“忘了好啊……”
“忘了好。”
他喃喃自語。
-
回去的當天,下大雨,飛機晚點。
陸染到家已是離家第三天的淩晨。
這晚沈冽應該沒有夜班,但是回家卻沒見到男人身影。
聽到浴室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陸染開門走進去——
沈冽沒穿上衣,隻著一條黑色睡褲,閉眼站在花灑下。
熱水衝瀉,水汽繚繞升騰,將人團團包圍。
男人看起來,仿佛走失在濃霧裡,找不到出口。
“沈冽……”
陸染靠近,水濺到臉上,一點灼燒感使她大驚失色,迅速伸出手去試水溫——好燙!
立刻關上水,她輕輕環住沈冽的身子。
男人身上滾燙,背上皮膚燙紅一大片,似乎馬上就要綻開露出血肉。
“沈冽,你怎麼了?”她聲音顫抖,輕拂男人臉龐,“你睜開眼,你看看我,好不好……”
沈冽微掀眼皮,水珠掛在長睫上,總是沉穩從容的黑眸,此刻在回憶裡失了方向。
“我洗乾淨了嗎?”
“洗乾淨什麼?”
“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