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冽哥,我聽我哥說,江奶奶今天在你訂婚宴現場都發火了。”

宋年跟著沈冽,在急診室裡看完幾個病人出來。

他口中的“江奶奶”,也就是沈老夫人。

沈冽靜靜翻看病曆,充耳不聞。

因為,老太太剛剛已經打電話來罵過一頓。

“我哥還說,你未婚妻那叫一個漂亮,你就一點都不好奇長什麼樣?你為什麼不去看看呢?”

宋年問。

“你為什麼沒去?”

沈冽反問。

“我今天有班啊,不然我肯定去。”

“難道我今天沒班?”

宋年:“……你那是跟彆人故意換來的。”

沈冽:“換不換,我都不會去。”

“你就這麼不喜歡人家?”

宋年不理解,他從小就喜歡女孩兒,隻要稍有姿色,來者不拒。

反觀這位圈子裡出了名的萬年冰山,似乎從來沒有那方麵的欲望……

沈冽把看過的病曆放他懷裡,沉聲道:“我不喜歡,被安排。”

沈冽走到前台,把某幾個床位的情況囑咐給護士,期間,瞥見一旁的登記冊。

登記冊上寫的,全是還未被核實的車禍病人及家屬的信息。

最後一行,病人位置寫著“陸華明”,家屬位置寫著“陸染”。

沈冽眉心一蹙,問護士道:“最後留信息的人在哪兒?”

“哦,是那個穿灰色衛衣的女孩兒,早走了,您要聯係她嗎——誒,我叫她留電話的,她怎麼空著沒填呀?”

護士拿過登記冊,發現上麵就隻有兩個名字。

再一抬眸,發現沈醫生已經大步流星冒雨走出去了。

早就沒有女孩兒身影,沈冽打算回去,腳步微頓,又轉去連廊,在垃圾桶旁找了找。

女孩兒先前躲雨的位置,此刻蹲著一隻小流浪貓。

沈冽單膝蹲下,回憶先前那一聲貓叫,以及女孩兒的驚呼。

“抱歉,差點燙傷你。”

他摸了摸小貓腦袋。

拿出手機,沈冽撥通好友陸塵的電話。

對方遠在美國,還在睡夢中,迷迷糊糊接起來。

“喂……”

“我碰見你妹妹了。”沈冽道。

那頭陸塵,睡意全無,仿佛隔著電話依舊被這頭的雨水澆了個清醒。

-

陸染的原計劃是,先回到家裡等待陸華明,第二天早上再跑一趟周邊醫院。

此刻,計劃全部泡湯。

她在醫院門口打車,然而在她麵前停下的,卻是羅聖美那輛奔馳座駕。

羅聖美在車裡冷冷瞧著她,喊她上車。

那一刻,陸染知道,完了。

羅聖美的彆墅,陸染不是第一次來。

她做完祛疤手術後,去顧家前的那個月,一直偷偷生活在這座彆墅裡。

她在這裡學習上流社會的吃、穿和社交。

她了解到自己是因為和真“顧菲菲”身材相似,而被找上。

她知道真“顧菲菲”在等待和顧家人的DNA比對結果出來前,離奇失蹤在山裡。

最後一條,是陸染偷聽羅聖美打電話知道的。

羅聖美沒有跟她說實話,騙她說自己女兒是病死的。

但是現在不能交不出人給顧家,因為孩子回到顧家後,她才能得到顧家答應給她的某種好處,於是便計劃了這一切。

陸染被羅聖美要求去當顧菲菲替身時,根本沒有資格拒絕。

因為陸華明在澳門賭錢,欠了羅聖美五百萬。

五百萬啊!

過年回老家給奶奶燒紙錢,陸華明都舍不得買這麼多!

還說怕陰間通貨膨脹!

好在,真“顧菲菲”很好偽裝。

因為那個女孩兒也自小臉上有道疤,陸染在左臉,那女孩兒在右臉。

因為臉上有疤,那女孩兒平時也總是戴口罩遮掩,性格內向自卑,獨來獨往,沒有朋友,三歲後沒有一張照片。

如果除了羅聖美,沒有人了解真實的顧菲菲什麼樣。

那麼,假的出現時,就能很輕易地被人接受。

羅聖美將陸染和DNA檢測報告一起交給顧家時,顧家沒有起任何疑心。

顧老夫人甚至都沒有看報告,看見陸染直接熱淚盈眶。

但是,這不代表,羅聖美允許陸染像今晚一樣胡來。

“你知道自己在乾什麼嗎?”

羅聖美抱胸坐在沙發上,質問陸染。

陸染垂手站在一旁,輕聲解釋道:“我在電視裡,看到我爸好像出車禍了——”

“你爸?”

羅聖美冷笑。

“你爸是顧平和,是顧氏集團最大股東,你居然不知足,還敢換了衣服跑去找你那賭鬼老爸?我真理解不了你們這種底層人的思維邏輯,活該窮一輩子。”

“……”

陸染沉默,握拳。

“我又不是真的顧菲菲,我怎麼可能真的徹底拋棄我自己的一切?”

陸染有些不服氣。

“我當初怎麼跟你說的,從進入顧家的那一刻起,你,就是顧菲菲,沒有彆的身份,如果你讓這事敗露,你會死得很慘。”

羅聖美冷冷道。

“那我保證不被發現不就好了?”陸染扯扯身上的衣服口罩,“我都打扮成這樣了,誰還會把我跟那個千金大小姐聯係在一起——”

話音未落,一記清脆的巴掌扇在她臉上。

“……”

長久的沉寂後。

羅聖美捏起陸染下巴,問她:“清醒了嗎?”

陸染還有些不忿,但眼裡的驚恐壓製了不忿。

她的眼淚落下來,滴在羅聖美的手背上。

“如果,你真的那麼不想成為顧菲菲,也可以選擇還錢,小窮鬼。”

羅聖美奚落她。

陸染擋開她手,擦掉眼淚,憤憤道:“想啊,誰說我不想當大小姐,又有人伺候,又可以想要什麼就有什麼,誰會不想當?”

“那就老老實實地待著,彆再出現今晚這樣的事。”

羅聖美坐回沙發。

“你要知道,如果顧家一旦發現我們在騙他們,你第一個死,我第二個陪葬,彆拿這事開玩笑,我最後一次警告你。”

說完,羅聖美揮揮手,讓陸染上樓。

她默默盯著女孩兒上樓的背影,那背影跟她女兒像極了。

她們都是這麼瘦小,需要她教導和保護,一旦不受控製,就會發生無可挽回的意外。

羅聖美至今還沒查出女兒的下落。

她想,這就是她放鬆警惕的後果。

想到什麼,羅聖美撥通了一個電話。

一反剛剛的強橫態度,此刻恭敬地報備著今晚的事。

“以後絕不會再發生了。”

她承諾道。

又問:“對了,菲菲失蹤的事,有結果了嗎?”

“還沒找到。”對方道,“估計已經……”

羅聖美閉上眼,咬緊了牙關。

“也許這事跟顧晚卿有關係,但目前沒有證據,我也隻是猜測。”

對方道。

羅聖美倏地睜眼,“那陸染會有危險嗎?”

“她如今已經進了顧家,顧晚卿應該不敢那麼放肆。何況,還有我。”

“……”

羅聖美依舊還陷在震驚裡。

對方苦笑道:“如果是真的,那麼,你的親生女兒,竟然殺了你的養女,你和顧家,都真可悲。”

羅聖美捂著眼睛,遲遲沒有講話。

那頭沉默一陣,掛斷電話。

-

沈冽今晚也沒什麼好心情。

他被沈老夫人要求,下了班必須回沈家公館。

不管多晚,老太太都會等著他。

兩人都知道,事情必須要有個解決。

此刻,在老夫人書房。

沈老夫人坐在一張兩米金絲楠木書桌後方,鞭子橫放在桌上。

沈冽一襲白襯衣黑褲,高大身形立在書桌前,拉長的影子投在對麵書架上。

男人收斂氣場,垂著眼眸,靜聽訓斥。

實際上,從小到大沈老夫人都沒有訓過他。

當然,他以前也沒有如此不懂事過。

沈冽已經沉默地站了好一會兒。

姿勢是屈服的,透出來的態度,卻是強硬的。

沈老夫人靜靜看他一陣,目光掃到桌角擺放的照片,那是沈冽8歲生日時,捧著蛋糕和父母一起拍的合影。

照片裡那樣燦爛的笑容,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外孫臉上看見過。

“算了,坐吧。”

她歎了口氣。

沈冽拉開麵前的金絲楠木椅子,端正坐下。

沈老夫人扶著額頭,語重心長道:“冽兒,你到底為什麼不願意履行我們跟顧家定下的婚約?”

“我不止一次跟您講過,我這輩子不會結婚,我隻想一個人過。”

沈冽語氣平靜,淡漠如水。

“你一個人,怎麼可能過得好這麼漫長的一輩子呢?”

沈老夫人斬釘截鐵地反駁回去。

“外婆——”

沈冽剛要再說什麼,被沈老夫人抬手打斷:“不對不對,我想起來了,你那年沒有聽到流離先生後麵的話!”

“什麼?”

沈冽皺眉。

提到這位流離大師,他本能地厭煩。

可偏偏顧沈兩家的老夫人都極為相信他的一言一語。

“就是那年,流離先生指著你鳳鳳乾媽的肚子,說那孩子以後會是你妻子,結果你罵了他,然後跑了,後麵的話你都沒聽見!”

老夫人猛然醒悟道。

沈冽幾乎都忘了,被外婆提起,才又像揭開塵封的盒子,在漫天灰塵裡,想起來那天的事。

當時才8歲的他,聽到那肚子裡裝著自己未來“老婆”,小臉通紅,罵對方“你瞎說”,同時掰斷了手裡的高達模型,跑走了。

沈老夫人接著道:“後來,流離先生說,你跟那孩子命中注定是要在一起的,如果沒能在一起,你們兩個的下場都會淒涼慘淡……”

“這您也信?”

沈冽蹙眉,不以為然。

甚至想打電話舉報封建迷信。

“我一開始也以為隻是玩笑話,可是——”

沈老夫人將目光投向桌角的照片,眼底流露悲痛與哀傷。

“我們都沒想到她會被抱錯,算算時間,她出生被抱錯後不到兩年,你父母就出事了。”

她輕聲道。

“這是兩回事。”

沈冽未有動搖。

“這恰恰證明流離先生說的是對的!要是菲菲沒有被抱錯,你們從小就在一起生活,一起讀書,長大自然而然結婚,你父母也就不會出事!”

沈冽還想反駁,但望見外婆無比堅信的雙眼時,沉默了。

他沒有被說服,隻是不想摧毀對方的信念。

“冽兒,我不敢拿你這輩子去賭,我怕你爸媽的悲劇會在你身上發生,我不敢想象淒涼慘淡是什麼下場。你就聽我的,算外婆求你……”

沈老夫人的聲音,已然哽咽。

這一刻,沈冽明白,這個理由不管聽起來是否合理,已經成為外婆心裡的支撐。

如果不去相信流離的話,她會在內疚中過完這一生。

這也是為什麼,他父母出事後,外婆一直覺得是自己的錯,甚至一度想要輕生。

而後來,從某一天開始,外婆突然就有了生的意誌。

原來,她在等被抱錯的那孩子回來。

她堅信,等把那孩子找回來,一切就都會好起來。

沈冽無力地靠進椅背,眉眼低垂,蜷握的手掌緩慢攤開——

這是一種,在他身上極少見的,妥協姿態。

-

第二天,陸染醒的很早,因為根本沒怎麼睡著。

下樓時,羅聖美已經坐在餐桌前用早餐。

她沒有過去,遠遠地告訴羅聖美,自己應該回去了。

“過來,吃完早飯,我叫車送你。”

羅聖美道。

“我回顧家吃,上官鳳說,會做我喜歡吃的蛋糕。”

陸染說著,依然還是走過去,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果汁。

羅聖美仔細端詳女孩兒的臉,確認昨晚那一巴掌的指印此刻已消,微微鬆了口氣。

“你喜歡吃什麼蛋糕?”

她問陸染。

“芒果慕斯咯,顧菲菲的最愛。”

羅聖美動作一頓,說:“我是問,你。”

“我?”陸染彎腰,把臉湊到羅聖美麵前,“我這種窮鬼,就沒有不愛吃的,滿意了嗎?”

羅聖美靜靜睨著陸染。

她想起自己女兒,從來不敢這麼陰陽怪氣跟自己講話。

更不敢,講完之後,還挑釁地衝她揚揚眉毛。

“找打?”

羅聖美淡淡吐出這兩個字。

陸染立刻直起身,遠離她,回到客廳。

“七點,我叫車送你回去。”

羅聖美道。

陸染看眼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於是隨手拿起本雜誌翻看。

以前陌生的奢侈品Logo,現在都出現在她顧家的衣櫃裡,爭奇鬥豔,滿滿當當。

陸染有種物欲一下子被完全滿足後的無聊,和內心深處知道那並不真的屬於她的荒唐感。

誒,這手串不錯。

陸染翻著玉石專欄這幾頁,仔細欣賞一隻和田玉籽料手串。

“對了,之前都沒問過你,為什麼要給自己女兒取名叫菲菲?感覺有點敷衍。”

事實是,陸染不太滿意這個新名字。

“陸染就不敷衍?”

羅聖美冷笑。

“當然,我哥叫陸塵,我叫陸染,我們父母希望我們纖塵不染。”

其實,是她自己這麼認為。

“纖塵不染?”羅聖美道,“世界上還沒有這樣的人。”

“美好願景嘛,你呢,為什麼要給女兒取名菲菲?”

“……她爸喜歡王菲。”

羅聖美道。

陸染鼓了鼓臉頰,說:“幸好不是喜歡劉德華,不然我就叫顧德華了,還不如顧德拜~”

說完,自己捂著肚子倒在沙發笑起來。

笑到一半,餐廳那邊的女人將刀叉猛地拍在桌上,“啪”地一聲。

陸染的笑聲戛然而止,捂住自己嘴,又輕輕拍打兩下。

她不該調侃那女孩兒名字的。

她真該死呀!

送陸染離開之前,羅聖美特地讓人去陸染家取回來她的Dior雨傘和羊絨大衣。

陸染換上之後,羅聖美又檢查一遍,看著沒問題了,讓她上車。

“你能不能幫我打聽下他的下落?”

陸染上車前問道。

羅聖美知道她說的是陸華明,隻叫她趕緊上車。

“我的衛衣牛仔褲和那把勞斯萊斯黑傘呢,你會幫我送回去嗎?”

陸染抵著要關的車門,又問道。

“我會燒了。”

羅聖美摔上車門,一揮手,司機腳踩油門,啟程離開。

-

陸染被通知沈家的人會過來家裡吃飯時,已經將近中午。

上官鳳說,是兩家人昨天在訂婚宴上約好的,今天一起用午餐。

並不是全員到齊,今天工作日,顧家隻有顧老太太、女主人上官鳳、男主人顧平和以及陸染在家。

陸染上麵分彆還有一個哥哥和姐姐,此外,還有被抱錯的假千金,但今天他們三人都不在家。

沈家來的人更少,隻有沈老夫人,以及——

“沈冽?”

陸染剛在臥室換好衣服,正準備給陽台花卉澆水。

此刻她倚著圍欄,眺望大門外從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庫裡南車上走下來的男人。

顧家巍峨大門外,由一對石獅子守衛著。

保鏢列於兩側,傭人垂手等候。

等車上的人下來後,齊齊含胸低頭。

陽光躍過樹葉縫隙流淌在男人身上,籠罩一層淡薄金光。

剪裁得體的黑色西服搭配同色西褲,外套一件黑色大衣,身形修長,脊梁挺拔,肩背硬朗寬闊。

骨相優越的側臉迎著光,清雋眉眼風輕雲淡,寵辱不驚。

陸染眼前浮現昨天在網上搜索他名字時出現的履曆:

沈冽,28歲,哈佛醫學院博士畢業,在複雜性先天性心臟病方麵發表的論文有突破性研究,史上最年輕落克臨床醫學研究獎得主,現任明仁醫院心臟外科醫學中心主任醫師,以及璨城大學醫學院研究生導師……

才28歲,優秀得實在有些過分了。

一時竟不知是履曆更漂亮,還是男人那張臉更漂亮。

陸染撐腮,揚唇笑。

“可算舍得露麵了,我的未婚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