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小修)(1 / 1)

大師說初八是這個月最好的日子,於是璨城顧沈兩家豪門選在這天舉辦訂婚宴。

陸染以訂婚宴女主角“顧菲菲”的身份,身著一條月白色吊帶裙,站在璨星酒店頂層宴會廳中央,與來往賓客推杯換盞。

她笑得兩頰僵硬,現場氛圍卻始終微妙尷尬。

因為,這場訂婚宴的男主角,今天招呼不打就缺席了。

陸染酒量不佳,後來一得空便躲進梳化室,躺在簾子後的沙發上睡覺。

聽到談笑聲,才又模模糊糊醒過來。

是房間裡兩名化妝師在聊天。

“聽說男方今天徹底不會來了。”一名化妝師說。

“其實大家都知道,顧沈兩家是娃娃親,訂婚宴也就走個過場,沒想到男方本人連走過場都懶得配合,可見對女生很不滿意。”另一個說。

“聽說菲菲小姐是顧家養在外麵的千金,最近才接回來,跟男方又沒有感情,一看就是被家族獻祭出去的,畢竟顧家雖富,沈家地位更高。”

陸染在簾子後,靜靜聽她們把自己塑造成一個不受男方待見的家族犧牲品。

作為真千金“顧菲菲”回到顧家,今天也才第三天而已,這位未婚夫已經連著放了她三次鴿子。

訂婚宴居然也敢缺席,這是陸染最沒想到的。

夠有種,她雖然也有這想法,卻不敢像那男人一樣實施。

陸染腳尖勾著十厘米高跟鞋,咬咬嘴唇。

無所謂,這麼有種那就一輩子彆出現,嫁給空氣最好!

這時,有人敲門叫兩名化妝師出去。

陸染這才撩開簾子,百無聊賴坐到梳妝鏡前。

鏡子裡這張無暇的臉,原本有一條猙獰疤痕,從鼻翼到耳後。

如今,已消失無影蹤。

陸染摸著臉,心道羅聖美不愧是全國第一整形大師,研究出來的祛疤技術有點東西。

當然,誇羅聖美的前提,是拋開這女人惡劣的人品不談。

好無聊的訂婚,陸染打個哈欠,雙眼泛淚掃向電視。

乾脆看看電視打發時間得了。

電視裡正在報道本市傍晚發生的一起重大高速連環車禍。

此刻,無人機鏡頭沿現場慘狀一路飛過,最後定格在一輛老舊麵包車上。

鏡頭停頓的時間過長,長到陸染認出來那是他爸的車,車牌號一模一樣。

陸染心下一驚,來不及細想,提起裙擺,轉身推門出去。

“乖孫女兒,找你半天,你在這兒呀?”

剛一出門,在走廊碰見“顧菲菲”的媽媽上官鳳。

對方推著輪椅,上麵坐著顧老太太。

自從當年被抱錯的孫女在三天前回到顧家,老太太瞬間大病初愈。

隻是躺太久,腿腳還不太利索。

“奶奶,媽媽,我喝多有點頭暈,就在房間裡躺了一會兒。”

陸染一手扶額,輕聲道。

這時,沈老夫人從遠處走過來,嘴裡道:“都怪我那不聽話的冽兒,他今天要是來現場,哪能讓你喝那麼多,我回去就拿鞭子抽他!”

“您彆怪他,他工作太忙,肯定不是有意的。”

陸染表現出一副賢良體貼的樣子。

沈老太太拍拍女孩兒瓷白的小臉,滿意道:“真乖,我明天一定讓他上門給你請罪,加上前幾次,數罪並罰,任你處置,好不好?”

“我哪裡舍得罰他呢?”

陸染拉著沈老夫人的手,笑著撒嬌。

顧老太太安慰沈老夫人道:“回去好好跟他說,彆動氣,冽兒這孩子是個好孩子。”

“是,我們都看著冽兒長大的,他的為人我們最清楚不過,肯定不是有意不來的。”上官鳳也跟著解圍。

趁顧家人都在為這位未婚夫說話的空當,陸染盯著遠處立牌上男方的名字,摸著下巴有些納悶兒。

沈冽、沈冽……

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如果換成是她今天缺席,怕是沒有這樣輕拿輕放的待遇,真是不公平。

沒有男主角的訂婚宴草草結束。

陸染沒心思去在意這個神秘且叛逆的未婚夫,她放心不下車禍鏡頭裡那輛熟悉的麵包車。

她沒有和顧家人回家,找了個借口出來,先趕到自己家裡,換上以前的長袖連帽衛衣,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

還想再找一件外套的,但一眼就能望見全貌的衣櫃裡,總共隻掛了三件衛衣。

算了。

陸染家在城市邊緣一個半廢棄小區內,還是以前的樣子——逼仄,狹窄,空氣裡塵灰飄揚。

看起來,她爸陸華明很久沒回來過。

陸華明好賭,為躲債,幾個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

可自從自己答應羅聖美去當“顧菲菲”替身,陸華明所有債務都被一筆勾銷,為什麼還不回家?

難道又去賭了?

想到這兒,她心裡冒出一個不堪的念頭——

真不如車禍死了算了。

陸染走出樓洞。

雨變得小了,但狂風呼嘯,飄舞的落葉裹著人前進。

她戴上口罩,又把衛衣帽子也扣在頭上。

這樣一來,便隻剩一雙亮燦燦的眼睛還露在外麵。

雨絲接連撲打過來,使她有些想念十分鐘前手裡那把Dior雨傘,以及身上那件Loro Piana的白色羊絨大衣。

現在,這件十萬塊的大衣,正掛在陸華明不知道從哪裡撿回來的二手衣櫃裡。

陸染回頭望了望家的方向。

仿佛聽見大衣在舊衣櫃裡罵街的聲音。

明仁醫院是一家三甲綜合醫院,位於璨城南部,沿河畔佇立。

醫院以心胸外科聞名亞洲,擁有國際頂級醫療資源和設施。

“師傅,我就在這兒下吧。”

離醫院還有一公裡,但車子已經十分鐘沒往前動過,陸染選擇下車。

一路跑到急診室,來不及喘氣,陸染擠進服務台前的人堆裡。

“你好,請問有沒有叫陸華明的——”

“護士你幫我查查有沒有叫王貴的?”

“護士,我們家那位是頂梁柱,他要是就這麼沒了我還怎麼活啊?”

“啊——我要媽媽——”

叫喊聲一個疊著一個,一個吞沒一個。

大家扯著嗓子,都想比對方喊得更大聲。

陸染喊不過他們,從人堆裡退出來。

今天天氣不好,又事發突然,急診室大廳忙作一團。

不停有病人以各種姿勢被推進來,沿途留下大量血跡。

保潔拿著墩布,賣力擦地,腰沒直過。

陸染來醫院的次數屈指可數,更是第一次碰見如此血腥場麵,有點發懵。

感覺自己不是在醫院,而是站在陰曹地府的進出口。

放置在大廳的和走廊的,是輕傷病人。

那些不忍直視的,被推進了更裡麵的診室。

陸華明會在裡麵還是外麵?

肯定在外麵,說不定就在邊上的哪個床裡,陸染心裡這樣安慰自己。

不遠處,兩位病人家屬吵得麵紅耳赤,馬上就要打起來。

其中一個急了,隨手抓起一個保溫杯就要丟,另一方卻早有預判,抬手打飛——

保溫杯脫離原定軌道,直奔陸染的頭去。

陸染毫無察覺,目光停留在前麵那人的斷腿上,鮮血淋漓,血肉模糊,筋骨拉扯。

她使勁吞咽了下,感覺加速跳動的心臟就要貼著喉嚨吐出來了。

就在這時,手臂被人猛地拉了一把,她踉蹌著跌進一個白晃晃的懷裡。

而保溫杯,險險砸在男人肩頭。

陸染倏地抬眸,眼裡驚魂未定,眼淚簌簌滾落。

男人垂眼,“站到安全的地方去,不要擋路。”

嗓音低沉冷靜,語氣淡得叫人揣摩不出情緒。

說完,放開她,繼續邁步往前,跟著離去的還有一大堆醫護人員。

陸染反應過來,趕忙又追上去——

“醫生,您有沒有見過一個車禍病人,男性,個子不高——”

“找護士核對信息。”

男人眼也未斜一下,直截了當地打斷她,步伐更是加快。

其他人也一窩蜂湧上來,想問自己家人朋友的情況。

好在及時趕過來幾個保安和護士,將陸染及其他人攔在診室外麵。

男人推門進重症診室,高大的純白背影透著一股殺伐決斷的氣勢。

-

冬天的璨城,天色很早就暗下來。

此刻抬頭望,天空已是黑得漫無邊際。

陸染沒有能確認陸華明的生死,倒是接到上官鳳打來確認她是否安全,以及什麼時候回家的電話。

今天一直在下大雨刮妖風,上官鳳擔心也正常。

陸染找借口說今晚要住朋友家裡,讓她不要擔心。

上官鳳沉默幾秒,隨後妥協道:“好吧,但是明早要回來吃早飯,我會做你愛吃的蛋糕,怎麼樣?”

“明天肯定一早就回來陪媽媽吃早飯!”陸染裝出欣喜的語氣,“最愛媽媽啦!”

她還在電話裡作勢要親,吧唧一下,逗得上官鳳樂不可支。

掛斷電話,笑容也隨之消失。

沒有陸華明的消息,陸染便一直沒離開醫院。

急診室裡令人窒息,陸染走出來,在門外右手邊的走廊,找了個無光死角,靠牆蹲下。

這個死角,在垃圾桶和牆角之間。

雖然隻是一點縫隙,但她身子嬌小,很輕鬆就擠進去。

草叢裡鑽出一隻通體黑色的小流浪貓,跳到垃圾桶上躲雨。

陸染和小貓四目相對。

小貓喵喵叫一陣,見人類隻是傻眼,放棄了,開始專心舔毛。

一開始還有人在走廊來回走動。

時間越晚,便沒什麼人過來,要麼直奔急診室,要麼直奔醫院大門。

安靜了許久之後,才又有人邁步靠近。

那人一邊講著電話,慢慢踱步到連廊。

男人的聲音,極有辨識度,每個字像一記鼓,輕輕敲在陸染心上——

是那個醫生。

男人多數時候都在聽電話那頭講,偶爾回應一句,語氣淡淡,透著一絲無奈。

在淅瀝瀝的雨聲下,那種無奈,被渲染,被放大,空氣裡都是,仿佛雨也跟著在歎息。

男人從兜裡摸出煙盒,輕抖出一根,咬進嘴裡。

白大褂的衣角,隨風飛起,又落下,過程中,偶爾能窺見優越修長的腿部線條。

輕輕地,打火機在雨滴打在廊簷的間隙中,響了一下。

濃黑夜色中,指骨修長的指尖,亮起點點煙星。

男人隻是剛開始抽了一口,直到掛斷電話,也沒有再抽第二口。

他退後半步,站在垃圾桶的另一邊。

陸染在左,男人在右。

陸染在暗,男人在明。

她抬頭,端詳對方。

今晚沒看到月亮,但此刻,男人的聽診器橫懸頸間,那一抹金屬幽光,仿佛月亮的化身。

清冷又孤寂。

煙味讓陸染回過神來。

男人卻沒注意垂下的手,此刻就懸在小貓上方,仍舊失神地盯著雨中某一處。

察覺煙星馬上落下,陸染用手護住小貓的背——

“嘶……”

她小聲輕呼。

小貓跳走。

男人偏頭,微狹黑眸仔細瞧,才發現角落有人。

陸染小小一團從漆黑角落裡挪出來,站到燈下。

“抱歉。”男人目光落在女孩輕揉手背的動作上。

“沒事。”陸染搖頭。

“裡麵沒那麼亂了,再去問問?”

男人在垃圾桶上擰滅煙頭。

聞言,陸染轉身跑進急診室。

護士查完名單,告訴她,還是沒有叫陸華明的病人被送來這裡。

陸染失望地又回到連廊。

此時,男人身旁多了一個年輕男醫生。

這人有些呱噪,雙手合十,正在央求什麼。

隻見男人靜靜聽著,涼淡的眉眼透著一點習以為常,未作理會。

等她走過去,那人便住了嘴,打量起她。

“看來我爸沒有被送來這邊,不過,謝謝您。”

陸染是來說謝謝的。

她想,陸華明也許是被送往彆的醫院了,也許是……

她準備先回家,萬一,陸華明命大,或是把車借給彆人了,現在自己已經回家了也說不定。

陸染拉了拉衛衣帽子的帽簷,準備衝進雨裡去打車。

這時,背景裡傳來傘麵撐開瞬間那細微的,“砰”的一聲。

一把黑色長柄雨傘移至她頭頂。

“雨下大了,撐傘走吧。”

男人眉眼冷清,仿若遠山濃霧。

他講得漫不經心,陸染聽得怦然心動。

“……謝謝。”

陸染接過來,粗直傘柄握在手裡沉甸甸。

撐傘走出幾步,猶豫後,她選擇站在雨裡回頭問:“那什麼……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感覺有些冒失,又補充道:“沒彆的意思,下次看病想掛你的號。”

好像更荒唐了啊!

豆大雨滴劈裡啪啦似要砸穿傘麵。

陸染豎起耳朵凝神等待,怕一不留神沒聽清。

不想嫁給那個毫無禮貌、毫無家教、毫無格局的未婚夫沈冽了。

她看著眼前的這個醫生,之前不想嫁,現在更更更不想嫁!

“你知道他看哪科嗎,萬一他是看前列腺的呢,你也掛?”年輕醫生笑道。

陸染被他笑得臉頰發燙,男人不耐地“嘖”了聲,年輕醫生才收住。

年輕醫生搭上男人的肩頭,明明誇的是對方,自己卻一臉洋洋得意:“這位可是我們明仁大名鼎鼎哈佛畢業的海歸派,院史上最年輕主任醫師,前幾天到處都是他給市長做那例Bentall手術的報道,你不會沒見過?”

對方的語氣,好像在說她很無知一樣。

“平時不太關注這些。”陸染低下頭。

“不關注是好事。”

男人淡聲解圍,抖落年輕醫生搭肩的手,斜睨他一眼,冒雨回急診室。

陸染想也沒想便追上去,舉高傘柄,將人收到傘下。

男人被淋濕幾分,額前一點碎發掛著雨珠,停下來,垂眸看她,“怎麼?”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陸染說。

“心外科,沈冽。”

話音落,男人推開急診室的門,箭步流星而去。

一瞬間,陸染感覺風從四麵八方猛地襲來。

她快要乘風飛起來了。

“嘿,嘿——”

那位年輕醫生也撐了傘走過來,伸手在陸染眼前晃了兩下。

“看帥哥看傻了?”他笑道,“這位爺,帥是帥,但我好心提醒你,可彆瞎惦記,名草有主了。”

陸染咬了咬唇,眸子裡的光反倒被這番話點亮。

“我知道。”

她就是那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