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都互相認識了是吧,那我就走一步了,你們慢慢聊。”
寧燦不顧段嶼和沈澤詫異的目光,從包裡拿出手機打開某德地圖,貼心地加了一句:“附近不到500米有一家警察局,去自首的話很方便,希望明天我不要在新聞報道裡看到你們兩個。”
說完,就大步流星地離開,隻留下氣氛尷尬的兩個男人麵麵相覷。
“那……聊聊?”沈澤率先打破沉默,示意段嶼坐下聊。
這裡現在沒了寧燦,段嶼連裝都不想裝了,他收斂起所有表情,轉身就要離開:“我和你有什麼好聊的?走——”
“敵人的敵人難道不是朋友嗎?”
段嶼的腳步一頓,扭頭不解地看向沈澤,遲遲不見他回答,猶豫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對麵。
“你什麼意思?話說明白點。”
“你是她的第幾任前男友?”沈澤沒有直麵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了個毫不相乾的。
“和你有什麼關係?”段嶼差點繃不住表情,但為了弄清他到底在故弄玄虛些什麼,還是壓住脾氣,服從“近大遠小”的規則,從牙縫裡擠出:“最新的一任。”
“哈!”
沈澤還年輕,從小更是被家裡千嬌萬寵長大,才不懂什麼收斂情緒,當場就把自己的嘲笑溢於言表,段嶼的拳頭握得越來越緊。
剛剛寧燦隻說警察局距離這裡多遠,有沒有說最近的醫院離這多遠?
不對,他還在讀研,身上不能背處分,段嶼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拳頭漸漸鬆開了,轉眼又換上了那副無悲無喜平淡的表情。
他不跟“混子”計較,他忍。
“行了,言歸正傳,既然你是剛被踹的那一個,那今天我看到糾纏姐姐的應該就是前前任——”
“姐姐”
好刺耳的“姐姐”。
更何況沈澤還故意夾著嗓子說的,段嶼皺緊眉頭,出言打斷了他。
“你說話就好好說話,不要瞎認親戚。寧燦什麼時候有你這個弟弟了,我這個姐夫怎麼不知道。”
不是樂意做弟弟嗎?他讓他做個夠。段嶼笑裡藏刀,反將一軍。
沈澤也絲毫不退讓,挑眉道:“姐夫?難道不應該是前姐夫嗎?麻煩用詞準確一點。”
“我不想和你東拉西扯了,你要乾什麼?”段嶼本來就心煩意亂,根本沒有心情去和沈澤小學生鬥嘴,直接一句話切入主題,戒備地看向他。
“很簡單,反正你現在也得不到姐姐的歡心,那不如讓我來上,你告訴我姐姐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或者明確點來說你教我怎麼讓姐姐愛上我。”
沈澤全程嘴角都在上揚,尤其在說道“愛上我”的時候,眼裡的得意完全藏不住。
或者說實話,他壓根也沒想藏。
“沈澤,你是不是精神不太好?還是你覺得我傻?你的意思是讓我親手把我喜歡的人推給你,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又憑什麼?”
段嶼句句咄咄逼人,好在沈澤內心足夠強大,並且他有十足的信心段嶼一定會答應他這個看似無理的要求。
“謝謝,我精神確實不太好,不過你先彆急啊,聽完我說的你會答應的,相信我。”
段嶼用手指用力摳了下手心,疼痛讓他從禁錮的情緒裡掙脫,他重新坐了回去。
“說。”
“如果我和姐姐在一起,我可以在她麵前美言你兩句,這樣沒準她哪天就回心轉意,跟你複合了。”
多麼可笑的理由,段嶼為自己剛剛坐了回去感到後悔,他就不該好奇多聽這一句,還不夠惡心他的。
讓情敵給自己美言幾句算什麼?還不如多學兩遍史京豐發給他的“秘籍”,不如多堅持“每日內褲打卡。”
他這次一句話都不想回,直接起身往大門去。
沈澤笑意盈盈地看著段嶼的背影,等他快走到門口,眼瞅著右手觸碰到了門把手時,突然大喊一聲:“她不開心,你能感受到吧!”
段嶼本欲推門的動作一頓,他掙紮了片刻,到底放下了右手,接著雙手插兜轉過身,目光幽幽地盯著沈澤看。
沈澤見段嶼停下,露出了個乖張的笑容,衝他歪了歪腦袋,說道:“你難道不希望她開心嗎?與其讓彆的男人上位,不如讓我。一個情敵和好幾個情敵,聰明人都知道該怎麼選。”
聰明人……
嗬,段嶼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是聰明人,更何況這人說的好聽,實際心思早已昭然若揭。
一個情敵和多個情敵,如果非要選,他寧願選後者,因為一旦一顆心被一個人全部霸占走,又怎麼會有在分給其他人的餘地。
可是——
或許他真的可以讓她開心呢?段嶼又想起透過玻璃窗看到的溫馨一幕。
那道光最終還是灼燒到了他的身上,即使隔了一些時間,依然讓他難以承受。
“你想從我這裡拿走什麼?”
“拿走,”沈澤重複了一遍這個詞,笑著搖了搖頭:“彆說的那麼可怕,我隻是想你是什麼性格的人,可以和我具體聊聊嗎?最好能具體到一些小事你會怎麼處理上。”
饒是段嶼再遲鈍也明白了沈澤的意思,他這是……
“你要做我的替身?你確定?寧燦她……她已經不喜歡我了,和我像沒用的。”
沈澤不可置否地聳了聳肩,說話一針見血:“是啊,她不喜歡你了,但她應該還喜歡以前的你,所以我要成為的是以前的你。”
以前的他。
段嶼接過店員遞上來的熱牛奶,道了聲謝後就盯著牛奶最上層漂浮的奶泡發呆。
“以前的我——”
段嶼第一次見寧燦,其實是在高二。
而他們相識,不過是因為一瓶熱牛奶。
很普通的熱牛奶,幾乎所有商店都有那個品牌的純牛奶。
段嶼小學四年級就被送到了爺爺奶奶家,因為父母要離鄉務工,他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留守兒童。離開的前夜,他眼淚汪汪地抱著媽媽的大腿問他們要去哪裡,他們隻說要去南方,離這很遠,但有很多工作的機會,可以賺錢。
“等爸爸媽媽在那安定下來了就把你接過去好不好?你就先在爺爺奶奶這住一段時間,好好學習,乖乖聽爺爺奶奶的話。”
“一段時間是多久?”
小段嶼執著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媽媽被磨的沒辦法了,隻能沒好氣地對他說:“大概三個月吧,這個學期結束就好了,沒準下學期還會給你轉學呢,轉到南方去,聽說那塊的教學質量也可好呢……”
就這樣聽著媽媽的絮絮叨叨,小段嶼閉上了疲憊的雙眼趴在媽媽的大腿上睡著了,等到再醒來已經到了中午,爸爸媽媽早已坐火車離開了。
他被徹底拋下了。
三個月,90多天,小段嶼每天掰著手指頭過日子,甚至他心裡記下了那句“下學期沒準會轉學到南方去”這種沒影的話,學習更加刻苦努力,生怕到時候轉到南方的時候跟不上學校的進度。
爺爺奶奶的年紀很大了,老一輩的節儉幾乎刻到了骨子裡。更何況他們不止他一個孫子。
一個孫子是珍寶,要寶貴起來,但很多個孫子就沒什麼稀奇的了。尤其這個孫子自小沒有養在他們身邊,誰知道是不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所以段嶼根本不敢和爺爺奶奶提太多的需求,小學生課間玩鬨總是磕磕絆絆,褲子總被磕的不像樣,即使這樣他也隻敢從自己的存錢罐裡拿出一點錢,去裁縫店花錢讓人給縫,不敢麻煩爺爺奶奶。
三個月一眨眼就過去了,段嶼迎來了暑假,但爸爸媽媽並沒有回來。他第一次無理取鬨哭著鬨著讓爺爺給爸媽打電話問他們在哪?為什麼還不回家?
結果換來了一頓毒打。
“小孩少管大人的事!”
為什麼要騙他?小段嶼想不明白,越想越想掉金豆豆,越哭越想睡覺,他就這樣趴在床上哭了睡,睡醒哭,循環了一整天,眼睛哭成了紅紅的小桃核。
他再也不要見他們了。
小段嶼暗自發誓,從此再也不問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回來這種話。
直到臨近過年,走了將近一年的段父段母回來了,同時也帶回來了一個孩子。
“這是我和你爸爸的孩子,你的妹妹,段雨,下雨天生的,雨天的雨。”
段嶼疑惑地瞅著這個看著已經有兩三歲,和他們長得完全不像的小女孩,他張開嘴巴想要問些什麼,但看到爺爺奶奶冷漠的眼神,又瞬間閉上了嘴。
不能問,問了會完蛋的。
快速吃完午飯從餐桌上下來,小段嶼路過奶奶房間的時候聽到了裡麵的對話,他見房門沒有完全掩上,便偷偷摸摸地扒著門縫偷聽。
“哪裡來的野孩子啊!彆告訴我是你們誰帶來的孽種!”
“彆提了媽,是我老板的私生女,這孩子媽前段時間死了,就留下這孩子一個人,我老板也不能把她認進門啊!就拖我們照顧了,這孩子就算在我們名下了。”
“白養啊!你知不知道養個孩子要多少錢!就段嶼那個死小子上學一學期就要花不少錢,現在又來一個!怎麼活啊!我們老兩口可不給你們養了,更何況這個還不是我們老段家的種!”
“怎麼會是白養呢?媽,你看——”
段嶼透過門縫看,見段父從內兜裡神神秘秘地掏出了一張卡,用手指朝奶奶比了個數字。
“六萬?六萬打發誰呢?”奶奶看著很不高興的樣子。
“六十萬!而且每年還會不斷往裡麵打錢,養個小姑娘而已,能有多費錢,剩下的錢也夠我們改善生活的了。”
段父小心翼翼地把卡放回了內兜裡,用手重重地拍了拍它。
“多個孩子多份熱鬨了,而且這個小姑娘可機靈可愛呢,我和他媽媽都挺喜歡她的。正好段嶼沒有兄弟姐妹,有個妹妹陪他挺好的。”
不好,一點也不好。
段嶼實在聽不下去了,轉身抹著眼淚往自己屋裡跑。
為什麼他的愛本來就不多,還要被分成好幾份。
這個妹妹能給這個家帶來價值,那一無是處的他呢?她會不會替代掉他,成為這個家唯一的孩子。
不到10歲的段嶼第一次有了家庭危機感,隻有有價值才能被喜歡,才能留下來這種畸形的觀念落在了他的心底。
這種危機感在段嶼高二的時候終於解除了,因為妹妹被她的親生父親帶回去了。
看著哭著一把鼻涕一把淚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段嶼毫無波動。
一直被帶在身邊養大的“女兒”,一直被拋下的親兒子,這麼多年,段嶼很難沒有情緒,更對這個沒有太多交流的妹妹談不上什麼情緒。
段媽敏銳地觀察到了兒子的反應,無處宣泄混雜到一起的情緒讓她口不擇言:“要是你不是親生的就好了,還是雨雨好,要你這個沒人性的白眼狼有什麼用!”
那就去死好了。
那他就去死好了。
這麼多年,段嶼終於等到了對他的宣判,他如釋重負地笑出了聲,忍受著父親暴怒落下的巴掌。
高二剛開學的那一星期,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要去死。
但怎麼死是個問題。
學校是全封閉的寄宿製學校,除了有一些個彆特殊的走讀的生外,其他人都要在學校呆著。
在學校死會不會嚇到同學們,而且跳樓應該挺醜的。到底是青春期的男孩,段嶼決定換個體麵的死法。
要不就絕食吧,人不能一直不吃飯,總會完蛋的,死不了暈過去也能引起爸媽的注意,萬一他們對他心懷愧疚,說幾句好話,他或許就不想死了。
段嶼其實本來也不想死,他隻是想用最極端的方式重新奪回本來就該屬於他的注意力和愛。
本以為需要節食三四天才會暈倒,結果沒想到絕食的第二天下午,段嶼就以極其丟人的姿勢暈倒在了秋季運動會上,好在一陣眩暈過後,他能勉強支撐自己坐在地上。
“會不會是低血糖呀?我這有一瓶熱牛奶。”
段嶼強撐起眼皮,掃了眼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纖細白嫩的手腕,虛弱地接過牛奶,輕聲道了聲謝。
“寧燦,你怎麼跑這來了?我剛剛還在找你呢。”
是班裡齊辰生的聲音。
她……叫寧燦嗎?
段嶼後來被體育老師連拖帶拽去了醫務室,確診為低血糖後又被狠狠地教育了一頓。
老師以為他隻是沒有吃一頓飯,卻不知道他已經絕食有兩天了。
打完葡萄糖後,段嶼不知道為什麼突發奇想,拐了個彎回宿舍。就在那條小路上,他看到了齊辰生,還有那個今天給他遞牛奶的叫寧燦的女孩。
從他的角度看,他好像在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