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0日,W市迎來的今年的第一場雪。
今年的初雪比去年晚了將近半個月,許是壓抑了太久,剛費力掙脫天網的束縛就開始儘情地釋放天性。
霎時,寒風卷雪粒,細雪落柏尖,氤氳的白氣裡充斥著冬的味道。
21:30
這個天氣應該也不會再有什麼顧客了,蛋糕店隻留下店主一人看店。她瞥了眼掛在牆上的鐘表,興致怏怏地等待著那位提前預約說要到店自取的顧客。
“都說了可以外送,非要自提,現在的人也真是沒事閒的。”
店主剛嘟囔了兩句,一個裹著白色羽絨服的男子就破門衝進了店內,冷冽的寒風也一同被帶了進來。她縮了縮脖子,抬起頭卻與男子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直直地對視上了。
真奇怪,明明外麵還飄著雪,她此刻怎麼卻覺得已經開春了呢?
“你好,來取蛋糕,我姓段。”
段嶼在門口的腳墊上跺了兩下腳,把鞋子上的積雪弄乾淨後才走進去。
“啊,好的,麻煩稍等一下!”
店主回過神,小心翼翼地把剛做好沒多久的的蛋糕從一旁的架子上端了出來,開始進行最後的收尾包裝。
段嶼整個人都很放鬆,他姿勢隨意地倚靠在門欄上,好心情地欣賞著店內的裝修,兩隻手全部揣進兜裡,努力讓冰涼的雙手回溫。
“嗡—嗡—”
手機在內兜裡振動了兩下,段嶼的手背感受到了細微的震感。
他有著免打擾的習慣,唯一沒有“亮起綠燈”的隻有一個人。
段嶼緩慢地眨了眨眼,心裡豢養的小鹿開始不受控地橫衝直撞起來。
她是不是想起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就這樣眼含笑意地點開了微信,置頂的頭像的右上角多了兩個紅點,最新的一條消息是[動畫表情]。
段嶼沒多想,直接點進去了,兩條最底下的消息率先印入眼簾。
[我們分手吧。]
[遺憾離場.jpg]
段嶼一動不動地盯著這兩條消息看了很久,像是在做什麼閱讀解析,但其實他是在等下一句。
可對麵卻始終不肯施舍給他一個“對方正在輸入中……”
電量隻剩下3%,他還沒來得及回複,手機卻突然了抽風一樣,直接一秒關機。
黑色的屏幕映照著他麵無表情的臉,段嶼像是被什麼刺到了眼睛,慌亂地低下了頭,下半張臉全部埋在羽絨服的衣領裡,腦海裡卻全是剛剛的聊天界麵。
寧燦發消息不愛打句號的,隻有特彆認真或者要陰陽怪氣誰的時候,她才會給在每句話的結尾都加上個句號,像在用這個“小小的拳頭”無聲地表達情緒。
現在這個拳頭隔著屏幕重擊到了他的心口,一拳打暈了他心裡的小鹿。
至於那個表情包……
段嶼很早就注意到寧燦喜歡每發一條消息就發一個表情在後麵。
他曾經也好奇地問過為什麼?寧燦回答的倒是隨意:“因為這樣會大大減少尷尬。”
看來和他提分手是一件認真卻很尷尬的事情,段嶼想要自嘲一笑,嘴角卻怎麼也揚不上去,像個啟動失敗的機器人。
“帥哥,蛋糕需要賀卡嗎?可以免費幫寫的,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我可是正兒八經書法專業畢業的呢,寫字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帥哥?帥哥?”
“不用了,”段嶼的喉結滾了滾,勉強壓製住顫音才開口。
“蛋糕……蛋糕好像已經不太需要了,賀卡就更沒必要了。”
鬱垣把手機重新放進外套口袋裡,視線移到了窗外,外麵的雪似乎沒有要停下來的趨勢。
而他也一下子失去了再次衝進暴風雪裡的勇氣。
·
“你真想好了啊?不猶豫猶豫,就這麼分手了?”
“嗯。”
寧燦發完消息就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扔,斜著眼看向簡樂樂,“你乾嘛那麼關心?我以前分手你都沒有那麼墨跡過。”
簡樂樂“噌”的一聲坐直了身體,四指指天:“我對天發誓,我可對你小男友什麼心思都沒有啊!我就是覺得,覺得……你可以再想想。”
客廳沒有開燈,隻有沙發旁邊昏黃的小罩燈在勉強支撐著,寧燦的大半張臉都隱藏在黑暗中。在簡樂樂的視角下,隻能看見寧燦的眼睫毛一顫又一顫,一副為情所傷,楚楚可憐的樣子。
簡樂樂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她的屁股悄咪咪地往寧燦那邊挪了挪。
“要是舍不得,現在撤回消息還來得及,不用死要麵子。段嶼人還挺好的,至少在人麵前裝的挺好的。”
“他給你多少好處啊你這麼替他說話?嗯?”寧燦被氣笑了,抓起手邊的抱枕,就“哐哐”往簡樂樂身上捶。
“哎呀!我哪有!主要現在市場環境真的越來越差了,身心乾淨還185+的帥哥是越來越少,你且談且珍惜吧。”
簡樂樂突然想到了什麼,笑得賤兮兮的:“我最近總在網上刷到什麼‘頂端優勢抑製側芽生長’,如果因為這個一切都說的通了,辛苦了女人……”
說完,她還重重地拍了拍寧燦的肩膀,一副“姐妹我懂你”的表情。
還沒等寧燦反應過來,簡樂樂深知自己嘴賤說錯了話,雙手死壓著她手裡的抱枕不放,衝她求饒一笑,接著試圖轉移話題。
“開玩笑開玩笑啦,話說我這次該不該祝你分手快樂?怎麼看你不如以往興致高呢?”
寧燦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她哽了半天,最後不鹹不淡的來了一句:“不知道,可能是分手次數多了也沒什麼感覺了。”
簡樂樂沒應答,隻是拿起寧燦的手機,在她眼前晃了晃。
“彆那麼斷言,要不先看看消息?我就不相信段嶼看到分手能無動於衷,最起碼也得發個800字的小作文苦苦挽留一波啊。”
“怎麼可能?”寧燦表麵不情不願地扭捏著,實際手速極快地把手機搶了過來,內心開始敲鑼打鼓。
指尖的虛汗讓指紋解鎖失敗了好幾次,最後還是慌慌張張輸入了數字密碼才打開手機。
什麼都沒有。
聊天記錄停留在了寧燦的那個表情包那。
寧燦最後確認了一遍手機信號完好,且電話卡沒有欠費後,向簡樂樂努了努嘴,笑意不達眼底。
早該猜到的,他,他們,都一樣。
簡樂樂也沒想到會這樣,尷尬地摸了摸鼻梁:“是不是沒看到消息啊?要不再等等?”
“好了,彆提他了,”寧燦無意識地摩擦了兩下尾戒,沉默了幾分鐘後,突然扭頭問簡樂樂:“喝兩杯?”
……
等稀裡糊塗接起電話的時候,寧燦已經醉得有八九分了。
簡樂樂更不用說,躺在地上睡的早已不省人事。倘若現在有隻狗熊衝進來,看到她這個樣子,恐怕都會以為她是死人下不去口。
“喂,你好,請問哪位?嗝——”
寧燦將額頭抵靠在冰冷的茶幾上,試圖讓自己的頭腦清醒,一不小心還打了個酒嗝。
電話那邊隻有重重的喘息聲,不知過了多久,那邊才傳來聲音:“我是段嶼……你喝酒了?”
“嗯。”
寧燦習慣性地應答,大腦卻已經接近休眠狀態,隻想趕緊掛斷電話睡覺。
“我現在在你家樓下,你還能下來嗎?不能的話明——”
樓下?誰在她家樓下?段嶼?她的那個剛剛被分手的前男友?
寧燦清醒了百分之五十,她一手抓緊電話,一手扶著沙發角掙紮著站起身來,憑著本能應答。
“等我一會兒,我馬上下去。”
直到踏進火鍋店的那一刻,寧燦還在頭腦發懵,她隻記得自己一下樓看到滿頭“白”發,凍得嘴唇發紫的段嶼,鬼使神差地第一句話竟然是“我想吃火鍋了。”
然後他們就來到了附近的一家火鍋店。
火鍋店的暖氣開得很足,蛋糕的奶油已經有些化了,原本可愛的Hello kitty造型變得有些滑稽。
段嶼垂下眼睫,掩蓋住了眼眸裡全部的情緒。他害怕派送會把蛋糕的造型弄壞,所以冒著大雪親自去取。可是再怎麼小心保護,現在還是壞了。
就像他們兩個的關係一樣。
落座後,段嶼還能克製住情緒,習慣性地把她麵前的餐具用熱水衝洗了一遍。寧燦這時才注意到了放在桌子角落的蛋糕,卻一時想不起來今天是什麼日子。
她的生日是在六月,段嶼是在十月,所以這個蛋糕是買給誰的?
“給你的蛋糕,可惜已經化了,”段嶼留意到了寧燦的目光,說完頓了一下,又加了一句:“96天,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的第96天。”
96天?
寧燦一愣,她知道有紀念在一起99天或者100天的情侶,但從來沒有見過慶祝在一起96天的。
96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
段嶼看懂了寧燦的迷茫,他低頭輕笑一聲,眼眸裡閃過她看不透的情緒:“其實也不是什麼很特殊的日子,想買就買了。”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實驗室,最近導師抓得比較緊,中午沒有來得及回你消息,是因為這件事情生氣了嗎燦燦?”
段嶼一直不停地在搓自己的手,寧燦留意到他的右手通紅,應該是拎了一路蛋糕的原因。她抿了抿唇,沒有應答。
“我覺得分手最起碼需要有一個理由,我不想不明不白的結束。”
段嶼的語氣有些疲倦,從早上起床到現在他沒有一刻休息,大腦的超負荷讓他開始無法細想太多,他現在的精力隻能停留在執著求一個答案上麵。
“我說理由你就徹底同意分手了?”
話剛落下,段嶼倏地抬起疲倦的眼皮,眸光微動,語氣卻罕見的強硬:“沒有,我沒說我會接受那個理由。”
寧燦對段嶼的這個反應有些驚訝,從認識他開始,她從來沒見過他的情緒有特彆大的起伏的時候。
段嶼的性格就像是一杯白開水,還是不冷不熱溫度下的白開水。
這種溫度的白開水喝著沒有熱水燙嗓帶來的爽感,也不如冷水來的解渴,一般都是彆無選擇才會去喝。
對於口渴的人來說自然是天賜的甘露,隻是可惜,她現在不是彆無選擇。
而且,他要回來了。
寧燦沒有應答的主要原因其實是她還沒有想好具體的分手借口。
她能實話和他說她隻談三個月的戀愛,超過三個月她就必須分手。他在她這裡已經破格多在一起了好幾天,所以他不應該質問她,反而應該感恩戴德嗎?
算了,寧燦突然覺得這樣僵持很沒意思,既然他要,那就給他個理由好了。
分手無非就是挑刺,挑對方的刺或者挑自己的刺。
寧燦一向不內耗,從來不會說自己的不好,所以轉頭就開始審判起段嶼來。
當一個人的內在挑不出什麼毛病的時候,那就隻能想想外在了。
外在……
長相,沒什麼可挑的。
身高,更不用說了。
衣品,從不穿束腳褲的含金量還在逐年上升。
等等——
內褲的審美選擇應該也能算在衣品裡吧。
寧燦一下子福至心靈。
雖然至今為止兩人的關係還停留在嘴唇貼嘴唇那裡,但她其實也是起過一次賊心的。
“迷途知返”和“金盆洗手”的原因是因為進段嶼酒店房間串門的時候,無意中瞥到了他攤開的行李箱最上層的紅內褲們。
紅的發正,紅的讓她心發慌,紅的讓她身體裡燃起的那團火瞬間滅掉了。她一句話沒說,轉頭就推門而出,留下一臉懵的段嶼。
現在想起來這件事她還氣的想亂咬人,恨不得把他那些紅內褲全部扔掉。
“因為你愛穿紅內褲。”
段嶼許是也沒想到會收到這樣的答案,明顯一怔,回神後卻還耐著性子解釋說:“這是因為我今年本命年,我——”
“停,”寧燦打斷了段嶼的話,像是怕自己會反悔一下,一股腦的輸出:“這就暴露了你的第二個缺點—迷信,我媽曾經找大師給我算過命,大師說不讓我找迷信的男人談戀愛,容易克我。”
這段話實在是漏洞百出,但好在唯一的聽眾沒有深究其中的邏輯。
他從始至終隻是執拗地想與寧燦對視,想要從她的嘴裡聽到真實的答案。
寧燦卻始終不肯與段嶼的眼神交彙,一直沉默地盯著桌麵看。
段嶼逐漸放棄,他抽出兩張紙巾,擦了擦額角的薄汗,默默將羽絨服脫掉,裡麵的黑灰相見的V領毛衣就這麼露了出來。接著一言不發地起身湊上前,在距離寧燦鼻尖10cm的地方停下。
寧燦呼吸一滯。
更糟糕的是,由於毛衣的領口開的比較大,她這個角度正正好好能看見裡麵的風景。
段嶼不動聲色地微微將頭轉了個方向,把放在寧燦右邊的醋拿走後又坐了回去,倒了小半瓶攪拌進自己的調料碗裡。
全程表情沒有一絲紕漏,好像真的隻是為了拿醋瓶。
寧燦用眼睛丈量了一下兩人之間的距離,沉默地彎了彎眼睛。一個明明伸出胳膊就可以夠到的醋瓶,根本不需要那樣起身拿。
他這從哪裡學來的勾人招數?這麼拙劣。
段嶼的舉動在一定程度上取悅了寧燦,她突然改變了想法,既然都這樣了,那她就順著他玩一次。
“你帶身份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