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Ｓ大。

臨近畢業，宋西樓正在準備畢業論文，整天不是泡在圖書館，就是在寢室對著參考格式反複修改，生活被各種數據、圖表填充得滿滿當當。

紀序的論文壓力雖然小一些，但是當時研發的課題也在關鍵階段，他作為主力，日常的空閒時間不比她多。

他們雖然連續一個星期都沒時間見麵，但是一直保持聯係，忙碌的間隙總會想起對方，彼此間就靠著親密的信息相互慰藉。

一個周日，正當宋西樓因為一項樣本數據模糊導致結果不顯性而焦頭爛額的時候，收到了一條陌生號碼的來信。

【你好，我是紀序的父親紀博仁。有些話想和你談談，方便的時候請聯係我。】

宋西樓眼皮一跳，心頭湧上一陣不安。

她思忖片刻，知道或許會有些不禮貌，但還是直接把短信截圖發給了紀序。

紀序很快就打來電話。

他可能在忙，周圍有窸窸窣窣的紙張翻動聲，還有走動的腳步聲。

紀序走到較為安靜的地方，開口的嗓音沉穩而堅定：“小樓，彆管他，我來解決。”

隔著話筒聽到他的聲音，宋西樓的心逐漸安定下來。

她小聲說道：“那你記得和叔叔好好說話啊，不要吵架什麼的。”

“放心吧，不會的。”

宋西樓“嗯”了一聲：“好，那我等你。”

後來的十幾天裡，生活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和忙碌，而那條短信就這樣躺在了宋西樓的收件箱裡。

很快，她完成了畢業論文的答辯，成功評上優秀畢業論文，一切都格外順利。

第二天要拍畢業照，宋西樓期待這一天期待了很久，想讓鏡頭定格下自己和紀序這段從校園開始的雖然開局有些潦草但過程還是很美好的愛情。

為了給他個驚喜，她和室友約好一起去學校對麵的購物廣場看看，想買條漂亮的裙子。

隻是，才剛走出校門，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停在麵前。

漆黑的車身乾淨得發亮，在日光的照射下，散發出金屬特有的冷光。

車門打開，一個穿著西裝的人下來，駐足在宋西樓麵前：“宋小姐，紀先生有請。”

他雖然做著邀請的姿勢，但是語氣卻不容質疑。

宋西樓看著那輛幽黑到有些神秘的車，側身安撫著室友，讓她先去一旁的咖啡館坐坐，自己則走上前去，拉開了車門。

車內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木質香氣，混合著淡淡的皮革味。

宋西樓雖然坐過的車不多，但是這氣味就讓她莫名覺得這輛車一定價格不菲。

她進入車內，一抬手，便對上了一雙淩厲的眼睛。

和紀序的眼睛長得一模一樣。

隻是，紀序的眼神是堅定的、溫和的，而眼前男人的眼神卻是冰冷的、充滿壓迫的。

宋西樓迅速辨認出了男人的身份。

她的雙手不自覺交握在一起，喊了一聲“紀叔叔”。

紀博仁微眯著眼，眼神中透出一股審視意味。

死寂般的兩秒之後，他點點頭：“坐下吧。”

宋西樓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坐在一旁的座位上。

雖然車內空間很大，布局舒適，但她坐在紀博仁身邊，總覺得有些逼仄，導致坐姿也略顯僵硬。

紀博仁長久地一言不發，更讓宋西樓感到壓抑。

她的小聰明在他麵前不值一提，從那雙冷峻銳利的眼裡，宋西樓明白他是對自己上次告訴紀序的事感到不滿。

“紀叔叔，”宋西樓主動開口，“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紀博仁緩緩挑眉，冷淡地開口：“沒什麼大事，隻是想看看紀序喜歡的女孩是什麼樣子。”

宋西樓心裡一顫，強扯出微笑。

紀博仁將她上下掃視一番：“我了解過你，你能力不錯，有興趣來創聯嗎？”

宋西樓一驚，雙眼微微睜大。

她的視線微凝。

這是她沒有設想到的發展。

創聯是在整個Ｓ市乃至全國都有名的老牌企業，在所屬領域一騎絕塵，統治力驚人，占據著絕對地市場份額，其他競品公司隻能望其項背，自然也是無數職場人的夢寐以求。

但是，進入創聯的要求極為苛刻，要經過層層篩選，不僅考察專業技能，還重視其他各方因素，每年能成功入職的寥寥無幾，無一例外都是全行業的佼佼者。

而眼前這張極具分量的邀請函，就這樣擺在宋西樓的眼前。

她雖然逐漸知道紀序家裡很有錢，但是開口就能讓她進創聯的，肯定不隻是有錢那麼簡單了。

宋西樓微微蹙眉：“能說一下您的要求嗎？”

紀博仁抬眼的神情中閃過一絲讚許：“宋小姐，你很聰明。”

“很簡單，離開紀序，創聯的大門向你打開。”

宋西樓原本高高懸起的心卻在這一刻落下。

她就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對不起，紀先生，”宋西樓搖頭，堅定了心中的想法，“我不願意。”

“創聯於我，是心中高山，我自然想登上。但是紀序對我來說也是不可或缺。”

“如果可以，我並不希望在他們兩個中進行選擇，但既然題目擺在我麵前，我隻能說，我有值得紀序喜歡的能力，但是我不一定有進入創聯的能力。我隻想做能力範圍內的事。”

“嗬，天真。”紀博仁嗤笑一聲。

“你應該清楚，你和紀序之間有巨大的差距。或許他現在喜歡你，但是你能帶給他什麼？普通人的生活嗎？”

宋西樓啞口。

紀博仁的神情嚴肅而冷漠，語氣中帶著寒冰：“年少時總幻想愛情，但現實隻會將你們的愛情擊碎。彆去奢想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他輕叩座椅，前排的司機立刻識相地打開車鎖。

宋西樓怔然轉身，腳剛落在地麵，聽到身後傳來冷硬的聲音：“如果我是你，我不會把今天的事告訴紀序。”

話落，車門關閉聲響起，車輛駛離。

宋西樓無神地走在街上，去咖啡館裡找到了室友。

室友雖然擔心，但是看她不太想說話的樣子，也沒過多詢問。

隻是問了聲需要和紀序說嗎，宋西樓想想，還是搖搖頭。

她們兩個去了商場，宋西樓興致不佳，隨便看了幾家店，便買下一件裙子。

不算很漂亮，也不是很喜歡，隻是她實在沒什麼心思。

因為自己的事導致本來愉快的購物有些掃興，宋西樓給室友買了一杯奶茶作為補償。

下午，她借口身體不舒服，早早地回了宿舍。

隻是躺在床上，也隻覺得渾渾噩噩。

這渾渾噩噩的感覺一直延續到了拍畢業照的時候。

那天對她來說，發生了很多糟糕的事情。

比如，早上在食堂被灑了一身粥，新買的裙子報廢；

比如，提前定好的花送來時卻已大半殘破不堪；

又比如，精心準備的合照姿勢到最後也沒用上。

在拍畢業照的半小時前，紀序的課題爆雷，被指涉嫌抄襲，整組人員六個月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他和導師被堵在研究室整整三天不能出行。

那段時間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宋西樓如今都不敢細細回想。

隻記得當時自己滿腦子都是小時候不小心碰壞了東西時舅媽指責她的那句話，說她就是個災星，不應該再在他們家裡待下去。

那些小時候都不信的話，卻在二十二歲慢慢相信。

紀博仁問她能給紀序帶來什麼，她也不知道。

她知道紀序家裡條件很好，大可以走上繼承的道路，但是他毅然放棄，因為她告訴他，夢想很重要。

他說他的夢想就是她。

宋西樓想告訴他自己沒那麼好，但也沒想到會那麼差。

她靠近他，卻讓他靠近了痛苦。

隻是想不通，為什麼呢。

為什麼每次明明下一秒就接近幸福，卻又眼睜睜看著它在手心劃過，隻留下一地狼藉。

為什麼呢。

宋西樓睜著眼睛，看著雪白的天花板，一時又忘了思考。

她想，其實紀序和劉楚悅在一起也挺好。

劉楚悅長得漂亮，能力強，家世好，能讓他爸爸滿意。

隻是，她想到自己，又覺得有些可憐。

為什麼呢。

為什麼又是她在放棄。

幼年放棄母親，少年放棄夢想，成年又要放棄愛人。

她真的很可憐。

宋西樓靜靜地躺著，慢慢伸手，握住了脖子上的項鏈。

鏈條藏在毛衣之下，拴著兩個銀色的素戒，此時正緊緊地靠在一起，在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星星點點的光芒。

宋西樓將戒指握在掌心裡，感受著上麵殘存的淡淡體溫。

不知道發呆了多久，她肚子有些饑餓，機械地挪動著下床，目光機械地看著前方，緩慢地下樓。

等反應過來時，她的胳膊上正套著一個塑料袋，裡麵裝著兩斤青李子。

這個季節的李子少見，價格也貴，但是宋西樓一看到，就下意識地想買。

隻是，她明明不愛吃李子的。

那是誰愛吃呢？

是誰一邊說酸到掉牙，一邊樂樂嗬嗬地繼續吃。

是誰最愛嘴上說著不酸，但是又偷偷趁她不備把李子塞緊她嘴裡然後看她酸得愁眉苦臉呢？

宋西樓覺得自己腦袋生鏽了，她怎麼就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呢。

“這麼酸的東西，為什麼你一直在吃？”

“因為喜歡。”

“喜歡就可以忍受一切嗎？”

“喜歡就可以忍受一切。”

她走在路上，喃喃自語：“喜歡就可以忍受一切……嗎？”

宋西樓的腳步戛然而止。

她在原地站了半晌，再抬眸時，眼中閃過一絲堅定。

她急速轉身，不顧一切地朝著剛才路過的便利店跑去。

宋西樓雙手扶在櫃台上，說話的聲音還帶著喘，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你好，請給我兩瓶酒！我要白的，度數最高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