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門緊閉著，將宋西樓與門外隔絕開。

因為剛才使用過，浴室裡蒸騰的霧氣雖已散去，可那淡淡的沐浴液清香卻依舊留存在空氣中，絲絲縷縷鑽進宋西樓的鼻腔。

整個浴室裡，全是和紀序身上一樣的香味，像一張無形地網，將她籠罩在其中。

所幸，門外的話語聲幾分鐘後便停下。

很快，浴室門被人輕叩了兩聲。

宋西樓知道，這是紀序在示意她可以出來了。

她抬手，打開了側上方的燈，轉身出了浴室。

紀序坐在靠窗的沙發上，正在瀏覽著手中的文件。

暖黃色的燈光像薄紗一樣，淡淡地披灑在他身上，投下一道淺淡的陰影。

房間中一時寂靜，隻剩下紀序偶爾翻動紙張的沙沙聲。

宋西樓張了張嘴，剛要開口，紀序提前一步打破了沉默：“剛才喬一帆過來，跟我說了上周五的事。”

宋西樓一愣。

紀序的嗓音低沉而平穩：“他說那天情緒上頭，回去後反思了一下，想和你說抱歉，但是去星芒才知道你出差了。來了寧城才知道你也在這，但是知道你日程緊，也就沒好打擾。他托我要是見到你，跟你轉達一下抱歉。”

“對不起啊，宋經理。”

宋西樓視線停留在紀序的臉上，看他雲淡風輕地說出“對不起”，一時有些愣怔。

她很快回神，搖搖頭：“沒關係。”

話音落下，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喃喃自語：“說了對不起，就會沒關係嗎？”

聲音雖輕，但被紀序敏銳地捕捉到了。

他放下文件，抬起頭，目光穿過空氣，柔和地落在宋西樓身上。

再開口時，語氣溫柔又帶著堅定：“說了對不起，就會沒關係。”

宋西樓目光閃躲著，不想和他對視，但又忍不住窺視他的反應。

良久，她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問道：“那如果……是晚了五年的對不起呢？”

最後一個字落下，房間裡陷入短暫的寂靜。

空氣在空間慢慢凝固，仿佛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靜謐壓得停滯。

宋西樓僵直地站在原地，呼吸聲在一片安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紀序緩緩站起身，看著他身形的不斷升高，宋西樓的心跳愈發急促，如擂鼓一般。

緊握的手心內，指甲幾乎嵌入掌心。

紀序慢慢向她走近，在距離一步之遠的地方停下，唇角微微上揚。

“遲了五年的對不起，如果是對我說的，那麼沒關係。”

宋西樓的嘴唇微顫，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抬頭去看他的眼睛，想從眼睛中分辨出他說的是真的還是隻是玩笑。

紀序的眼眸深邃，有很多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但是卻沒有一絲虛假的成分。

他的眼睛，明亮且清晰。宋西樓從他的眼睛中又一次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紀序微笑，伸出右手：“宋經理，合作愉快啊。”

宋西樓伸出手回握，平複心情，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加平穩：“合作愉快，紀總。”

兩人交握的手很快分開，紀序側身，再開口時嗓音仍是溫和的：“我還有些文件要審批，宋經理你看……”

宋西樓會意，輕輕點頭：“好，我不打擾紀總了。我先告辭。紀總再見。”

紀序站在門前看著她轉身的動作，雙手隨意垂在身側，眼神平靜地看著她：“宋經理再見。”

宋西樓扯出一個笑，離開了。

她踏入電梯，看著電梯門緩緩合上。

慘白的燈光打在臉上，映照得宋西樓的臉也帶了幾分蒼白。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不斷變幻的數字鍵，腦海中回憶著紀序剛才的話。

他的意思宋西樓聽懂了。

兩人兩清，之前的事一筆勾銷，接下來還是以兩家公司的合作為重。

那些年的美好與難堪，好像都在這一刻徹底被畫上句號。

隻是，真的一筆勾銷了嗎？

她還沒有說出那句對不起呢，為什麼就這樣結束了。

電梯的數字還在逐層遞減，每減少一次，都像是昭示著她和紀序離得更遠了一點。

直到叮咚一聲響，到了自己的樓層。

宋西樓走出電梯，腳步有些虛浮。

進入屋內，她反手關上房門，徑直撲到床上，將頭蒙在柔軟的被子中，仿佛這樣就可以將自己與整個世界隔離開來。

良久，雪白的床單上洇出了一汪小小的水跡。

-

宋西樓周二就趕上最早一趟航班飛回S城。

來之前是抱著自己會被踢出科維合作、能接到的項目都接的心來的，回去的時候就不用再操心這件事了。

紀序和喬一帆的態度都很明確，不會阻止宋西樓繼續參與合作。

回到星芒休整了幾天，將所有項目資料都梳理清楚。

很快，原本暫時輕鬆下來的生活又因為科維發布會的日期臨近而繁忙起來。

因為這項活動事關重大，時間緊任務重，為了確保信息的及時傳遞和工作無縫對接，最大限度減少意外風險，科維和星芒成立聯合項目辦公室，安排核心人員集中辦公。

宋西樓帶著部門裡一男一女兩位員工進入聯合辦公區。

男生叫孟安，女生叫楚汐。

雖然都剛畢業沒多久，但是身上很有乾勁，做事乾脆利落。

宋西樓很喜歡這樣的性格。

她提前告知他們這次聯合辦公不隻是一次合作，更是代表著公司的實力和個人能力的關鍵戰役，必須全力以赴，不容有失。

一同前來的喻羽則對孟安很感興趣。

當時孟安來麵試的時候喻羽是麵試官之一，對他敏捷清晰的思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輪崗的時候看他能力出眾，更是滿意。

隻是後來這麼好的人才被宋西樓搶走了，那段時間她都不想和宋西樓說話。

午休時，曲紹跟在紀序身後往辦公室去的路上，正好聽到喻羽在和下屬吐槽自己當年和宋西樓的搶人大戰。

當時的喻羽已經是客戶經理了，宋西樓還隻是個小策劃。

雖然是活動策劃部最有希望升經理的，但是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

喻羽以為自己對孟安夠好的了，他看在人情的份上也會選客戶服務部，沒想到宋西樓簡直是挖人奇才，自己身上一堆項目忙都忙不過來，還有時間親自帶孟安做方案，應酬的時候主動給他擋酒，自己都醉了好多次。

喻羽越說越覺得宋西樓這個人是真有牛勁也是真狠，恍然未覺自己身後正有道視線緩緩看向她。

等她偶然一回頭，看到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無聲息站在她背後的紀序時，差點一個激靈蹦了起來。

“紀、紀總，中午好啊。”喻羽尷尬地打了個招呼。

紀序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表情如常，隻是有些好奇：“那個男生叫什麼名字？”

“哪個男……哦哦，”

喻羽沒想到紀總還關心這個：“他叫孟安，是我們星芒活動策劃部的。”

紀序點點頭，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

他沒再說話，隻是邁步進了電梯。

喻羽留在原地，看著紀序修長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線中，心裡莫名湧上一種不安感。

為什麼紀總看著明明不生氣，她卻有一種背後冒冷風的感覺呢？

喻羽越想越奇怪，試圖從剛才的對話中解讀出隱藏的含義。

但想了半天又理不出個頭緒來，乾脆回了辦公室。

剛走到工位上，就看到宋西樓趴著在睡覺，嘴裡還叼著一片吐司，像是吃著吃著睡著了。

她的胳膊下壓著一層厚厚的時訊資料，紙張的邊角有些輕微翹起。

喻羽問在她旁邊坐著的楚汐：“你們經理是不是中午又沒吃飯？”

楚汐點點頭，怕吵醒宋西樓，聲音壓得極低：“不光午飯沒吃，這麵包其實是宋經理的早餐來著。”

喻羽歎氣，拿起自己的外套輕輕蓋在宋西樓身上，搖了搖頭。

太拚了，她真的自愧不如。

十分鐘後，工位上響起一陣急促的鬨鐘聲。

宋西樓立刻從桌子上爬起，嚼了嚼沒吃完的吐司，一邊翻開了新的資料。

喻羽看她越來越發白的臉，忍不住勸她：“咱們雖然是按項拿錢的，但是你不至於那麼拚吧，萬一把身體熬壞了怎麼辦？”

宋西樓從文件中抬起頭來，恍惚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她說的話。

她笑笑：“沒事的，我習慣了。”

喻羽忍不住蛐蛐她：“我看你就是在硬撐，要是生病了，看誰還能撐起這個攤子。”

宋西樓隻是笑著搖搖頭，沒再說話。

隻是沒想到，喻羽這話真一語成讖。

晚上下班前，聯合小組要進行進度彙報，其他部門都是經理或組長前來，隻有策劃部來了個楚汐。

紀序問了幾個問題，楚汐回答得不算流暢，有些細微的錯誤也隻能說稍後改正，和平時宋西樓負責時果斷迅速的反應有很大一段差距。

紀序雖然麵上不表，但是曲紹看出來他有些不滿。

散會後，曲紹準備給宋西樓打個電話問問情況。

紀序看出他的想法，也沒阻攔，隻是坐在大班椅上靜靜地看著他。

曲紹感覺到紀序的目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起身關上會議室的門，在紀序麵前撥通了電話。

電話接通，隻是沒開揚聲器，對方的聲音很小。

紀序隨手在筆電上點擊，屏幕上的內容卻沒怎麼看進去。

注意到曲紹語氣的不對勁，他抬頭看了一眼。

曲紹被紀總這眼神一看，剛想說話，卻不小心按到了外放按鈕。

一瞬間，一道清亮的男聲在空曠的會議室中響起。

“好的，宋經理正在洗漱，等會我就和她說。”

聲音未落，紀序就已經起身。

椅子摩擦在地麵上發出刺耳的聲響，與那道男聲一起，突兀地回蕩在空氣中。

曲紹有點尷尬，立刻放小了音量。

掛斷電話後，他走近紀序：“宋經理今天下午身體不舒服，孟安送她去醫院看了下。”

至於宋經理現在怎麼在洗漱，他就也不知道了。

紀序沉默片刻，低聲說：“孟安電話給我。”

話音未落，他已然轉身，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