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太陽尚未露麵,天蒙蒙亮,路上已經有了人和車。
醫院外的街道有許多小店,最近一家沙縣已經開了門,南迦社幾條幽魂從醫院走了出來,打著哈欠,頭也不抬的進了這家店,挑了張最大的桌子圍坐著,阿姨陸續端上餐來,幾人狼吞虎咽,腦袋埋進碗裡。
方想在店外接了個電話,大堂哥告訴他手術成功,那司機麻醉未醒,在病房了,方想向其道謝,承諾寒假幫帶娃一周。
掛了電話,他挑了挑簾子,向裡瞟一眼,看灰頭土臉的幾個下屬。
“師父。”
有人叫他,他收回目光,低頭看去。
關辛羽站在台階下邊,不進去,望著他,“司機沒事了?”
“嗯。”方想順便用手機掃店裡的付款碼,把賬單付清,因為幾人樣子狼狽、氣味不佳,趕了店裡客,所以他多付了一些給老板。
“麻煩再盛一杯小米粥,三勺糖。”
老板弄了一大杯小米粥,雙手捧上來,方想接過來,插好吸管,徑直遞到關辛羽嘴邊。
關辛羽被揪了後頸皮,表情慎重,隻有眼珠子動,一會兒看看他,一會兒看看唇邊的吸管。
方想:“不餓?”
餓,是餓的。但,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關辛羽找了個正當的原因:“燙。”
方想接受了,掀開蓋子,單手端著,等它涼快。
“這件事,”關辛羽繞過不熟練的東西,開始熟練的承認錯誤,“是我一個人要求大家配合我,去跟大貨車,和大家無關,要罵、要罰,就對著我吧。”
“依據。”
“第一,事實如上,是我主導;第二,罵了其他人,他們心裡會怨我,不利於我之後工作開展;第三,師父你對我要求應該比對他們嚴格。”
綜上,方想應該接受她的說法,罵她一個就好了。
方想手插口袋,眯起眼來:“平時就沒大沒小、愛答不理,綁架我的時候就‘師父師父’,到底是我對你嚴格,還是你對我物儘其用?”
“我錯了,我寫三千字檢討。”
“我什麼時候讓你檢討了?”
“我主動的。”
他哼笑:“你倒是很會主動。”
話外有話。
是關辛羽陌生的領域,她接不上話。
沉默。
方想不沉默,抿一口粥,遞她麵前,“可以了,涼了。”
關辛羽:“……我自己來。”
她艱難的用粽子手捧住粥,嘬嘬嘬的吸。
要說灰頭土臉,她才是幾個人裡賣相最差的,手因為掰車門受了傷,五厘米的兩個口子,被紗布裹了好幾圈,腳下有泥、乾枯的血,頭發打結了,都彆在耳後。
昨夜辛苦驚險,要不是跟車距離長,差點也要被貨車殃及。
他們第一時間去幫忙搶救,關辛羽力大如牛,把變形的貨車們掰開了,兩個男的抬人下車,做心肺複蘇,陳思燕把急救箱裡的腎上腺素拿出來給人打上。
黑燈瞎火,等到了救護車,還沒把心放回肚子裡,縣醫院又說沒能力處理,要轉上級。
到這時候,手術結束,幾人才出了醫院門,解決個人的問題。
方想看了關辛羽一會兒,轉頭走開。
過了一會兒,一輛鈦銀色雷克薩斯rx500駛過來,方想停了車,從駕駛座下來,繞過車頭,拉開門,示意關辛羽上來。
關辛羽還沒看過他這輛新車,此時方想站在車前,天光熹微,他身形挺拔,側臉陡峭。
他真不像做新聞的,開好車戴好表,每件衣服都是牌子貨,每季換不同的男士香水,完全像是隔壁時尚雜誌出來的人,而且還不gay。
關辛羽高四暑假在老師家的電腦上搜方想做的報導,看見方想出鏡的時候,震驚的不行,要知道,她之前以為方想是個嚴肅古板的中年人,應該很瘦,麵容清矍,是她語文老師賀教導主任的綜合體,怎麼會是反麵。
她被第一誌願錄取,讀了C大,在新聞係聽老師前輩對方想的評價,大家也都會說一句“平時還真看不出來”。
大白話是,幕後新聞人,怎麼能這麼帥!?
她覺得自己那天晚上喝醉後,一定有百分之八十是色迷心竅。
“上來,我送你回去洗個澡,換個衣服。”
關辛羽沒反應過來,一動不動。
站的像個兵似的……方想歎息:“真是欲加之罪,我壓根也沒想罵你,快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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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辛羽獨立洗澡很成問題,方想把自己的家政阿姨請了過來,幫她的忙,而他坐在這三十平一居室的“客廳”裡等。
他隨手拿了茶幾上的報道合集在看,是關辛羽整理學習的資料,他心不在焉的翻,耳朵裡是浴室的動靜。
這間房子,“臥室”和“客廳”渾然一體,床邊不過半米就輪到了書桌、電視、筆記本,廚房在進門,幾乎是未使用過的,浴室在正前方,相互之間沒有隔音。
他聽見水聲的流動、靜止。
聽見阿姨詢問要不要擦沐浴露,她估計是不好意思,說她自己能行。
方想站起來,他往更遠處的窗戶走去,窗簾拉開了,窗外……窗外正對著集團大樓。
連方想都不願意對著上班的地方,自覺轉回了頭。這時,他看見貓在玩什麼東西,撥來撥去,丟在床尾。他眼神好,看清楚後,立刻上前,把東西奪了過來。
是一盒早孕試紙,拆了封,用了一兩隻。
方想捏掉貓毛,將被咬爛的扔掉,餘下的,拿在手中,頓了一頓。
他該放哪裡?
浴室門打開,阿姨在裡麵收拾,關辛羽先走出來。
與拿著某物的方想打了個照麵。
關辛羽:“……”
方想:“……”
裡麵的阿姨:“妹妹,這個浴巾、衣服我拿回中心給你洗一下好伐,我看臟衣簍裡還有好幾件衣服,我都拿去行不行?……咦,是個布娃娃?怎麼丟這裡。”
關辛羽:“可以,都可以,”彆播報了!
關辛羽快步上前,奪走方想試紙,拉開書桌抽屜,扔了進去。
她看見貓牙印,也氣貓,虛空索敵,叫:“今晚沒有罐頭了,餓死你!”
貓也不曉得躲那個犄角旮旯去了,並沒有回答。
方想壓著嘴角,跟上她,她關好抽屜轉身時,他就在她的咫尺之遙。
方想不躲,抬指撚了撚她落在頰邊的發絲,吹得半乾濕,還有一些水霧。
洗發露的香氣彌漫開,很清爽。
他鼻尖動了動,低聲問:“你測過了?”
“……嗯。”
“現在測不出來,起碼得再過一周。”
“我知道,”討論這種話題,關辛羽渾身上下寫著彆扭兩個字。
“第十天做血液檢查也可以,能提早些知道,要做嗎?我來約,是周……周四吧。”
“不要——”
音調太高,甚至破音。
方想一頓。
關辛羽匆匆補充:“應該沒那麼容易中招,還喝了酒,不會的,我隻是自己不放心,要測的話我自己會掛號的,不麻煩你。”
‘麻煩你’,這三字也成功讓關辛羽突出了方想的包圍圈,方想不動,她迅速側身鑽了出去。
那淩亂的沙發和地麵對她突然有了莫大的吸引力,關辛羽收拾散亂的資料和書本,關上零食盒蓋子,眼裡特彆有活。
方想轉過眸來,看著關辛羽的背影。
他人情練達,到這份上,怎麼著也能確定了,她是在躲他。
他不動聲色,叫:“小羽——”
“妹妹,”阿姨的大嗓門上線,“窗戶上的鐵網是晾衣服的不,貼身衣物晾這裡對不對呀?”
“不是不是,”關辛羽趕緊進去,“那是給貓做的封窗,夾子是用來固定的。”
“啊?貓的什麼?”
兩人說了一番,阿姨實在不懂,浴室外這麼好的一個小陽台,還有太陽光照,怎麼就不能晾衣服呢?
方想上前,在浴室門口敲了敲示意:“阿姨,你處理眼前事就好。”
阿姨服務他好幾年,聽得懂語氣,迅速關麥。
關辛羽鬆了口氣,她真吃不消陌生人這麼近距離的“關愛”。她想就算有一天她暴富了,應該都不會考慮請阿姨這種事。
這時,偏偏外賣又來了。
方想隻好去開門,他點了清淡的黑魚湯、一小盅花膠燉奶,適合養傷口。
那一杯小米粥隻夠暫時墊墊肚子而已。
方想依然請阿姨幫忙,喂給關辛羽,湯水則用吸管,關辛羽雖然不習慣被人照顧,但也不是個彆扭人,因此三兩下乾光了所有吃的。
這些東西吃了嘴裡黏糊,所以配了小份烏梅條來清口。
關辛羽眼神剛巴巴望過去,方想捏了一條,遞了過來。
猶豫的這一秒裡,方想直直的望著她的眼睛,仿佛要把她看穿。
關辛羽CD讀完,輸出一句:“我可真是太上皇啊。”
“……”
阿姨都憋笑。
方想有些無奈,這份無奈中,自然有他一直很清楚其存在的“慣著”:“你的手短時間好不了,把阿姨留給你要嗎?”
關辛羽滿臉都是抗拒。
方想沉吟:“那你回你爸媽那兒住一陣?”
主意是一個比一個餿,“不行,他們不得擔心死,我自己可以,思燕會幫我忙的。”
陳思燕和她關係很好,這裡離上班的地方近,幫她也算順路。
方想覺得也合理,點頭:“好,你不用管,我去和她說,會算加班補貼。”
關辛羽:“……”儘在不言中。
方想瞥一眼她,因為有些想笑,眉眼舒展不少:“來我這裡報賬。”
關辛羽和鹹豬手財務總監吵架,財務上故意卡她,她吵的更歡,吵架指標快當月度kpi了。
她前幾天來陳董那兒“救場”,還夾帶私貨告財務一狀。
“你房租交了多少?這裡起碼六千吧。”
“七千三,押一付三。”
一次付了三萬,對她是有些負擔。
方想劃開手機,點了兩下。關辛羽賬戶立刻提示到賬五萬。
“這陣子被限額了,明天提醒我再轉。”
“?”遣散費?
他又隱晦的說:“當時……確實不是故意的,換的時候才發現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