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總是蕭瑟的,走在街頭沒有很多新年的熱鬨,更多是孤獨和安靜,因為天上總是濃雲密布,看不見底色,植被枯萎,唯獨留著枝丫上繁茂的鳥巢和麻雀有些生機。
江璄剛找到一條攻略,抬頭看到岑綿望向空蕩蕩的前方,跟著仔細瞧了會,悠悠地問:“看什麼呢?”
岑綿提了一下圍巾,不再看了,說沒事。
“你看這個。”江璄不以為意,低頭指著手機上的攻略,“這個我覺得不錯,你們到時候可以一路吃過去,主城區的景點順帶也都逛到了,你們是元旦後去,不然還能跨個年。哦還有秦始皇陵太偏單獨挑一個時間去就成。”
岑綿覺得不錯,“你發給我吧,回宿舍我們商量一下。”
“成,那我就先走了,還約了球呢。”江璄和她道彆後,大步往球場跑。
今天他倆都是來參加社團活動的,活動結束順路走了一段,聊起來元旦假期安排,岑綿說和室友商量出去玩兩天,江璄說可以幫忙找找。
原本岑綿她們以為方雨靜因為實習的事不打算去玩,然後某天方雨靜說找了一份兼職,生活又回到正軌,元旦假期計劃可以照舊。
看著方雨靜不再整日鬱悶,她們都很開心,又重新開始計劃假期宿舍團建。
路上岑綿手機震動不停,516女王群活躍起來,發了很多各自喜歡的西安美食,還有看上準備下手的遊玩“戰服”。
高槐斯和言維葉後來去了夜店,但是這酒喝得意興闌珊。
“欸姑娘來啦。”高槐斯朝他口中的身材火辣的女生招招手,“你帶回去試試。”
女生走到言維葉身邊坐到一半屁股還沒挨上沙發,他搭在靠背上的手指指向遠處,冷言:“坐那邊。”
女生尷尬的看看言維葉又看看高槐斯,高槐斯給她甩了個眼神她隻好依言。
他們離舞池不遠,舞女跟著打碟聲和DJ的喊麥節奏,脫掉自己的絲襪繞到旁人身上勾人。
言維葉覺得沒勁,叫來服務生說了幾句起身消失在亢奮的人潮中,現場倏地節奏迭起,DJ感謝某位貴賓為全場買單,燈光、煙霧、彩片、煙火讓全場高潮,每桌都開了一瓶路易十三。
……
12月的最後一天,宿舍幾人商量去東大橋那邊吃個飯,散步消個食到世貿天階跨年。
孫妍找了家天津菜館,想著離天津近應該挺地道。
此前沒人了解過天津菜,看了菜單竟然神奇般的符合這個南北方組合的胃口,岑綿和洛嘉嘉一致認為八珍豆腐和鮮蝦茄盒最佳,孫妍喜歡牛窩骨,方雨靜覺得老爆三不錯,後來又填了道耳朵眼炸糕,主要是被這個名字吸引了,吃起來很糯,餡料也很紮實。總體來說這段跨年飯沒踩雷,四人兩兩結伴,手挽手唱完《同桌的你》,又唱《新年好》和《恭喜發財》。
白氣一下一下從口鼻中飄出,也擋不住她們的快樂。
世貿天階在夜幕降臨那刻起就會人滿為患,她們這會過去已經跟廟會似的了,人們紛紛抬起頭仰望天幕,應了那句slogan“全北京,向上看”。此刻,天幕上正在播放海底世界。小孩子們最喜歡的畫麵,他們坐在爸爸肩膀上伸手迫不及待要觸碰到五彩繽紛的海底生物。
美麗的水母和小醜魚爛漫遊走,不一會鯨闖進畫麵發出漫長鳴叫,其他生物嗖的一下被嚇跑了,鯨快遊走時毫無章法的從頂部掉下來幾隻貝殼,緊接著又被沙丁魚群卷走,轉而換到另一副畫麵。
紅牆灰瓦上掛滿白皚皚的雪,夜色將近,挨家挨戶燈籠亮了起來,搭配劈裡啪啦的鞭炮聲,將新年氛圍烘托至高潮。
2012年的腳步逼近,大家一起倒計時,屏幕上的金色數字由眾多福字聚成,又打散,在“1”消散成滿屏的“福”時,親人或戀人擁吻。
岑綿突然想起來言維葉答應過她要一起過,喧鬨之中的回憶總讓人感覺孤獨。她鼻子發酸,深吸了一口氣仰起頭。
天幕切換到表白祝福牆。
這是發短信就可以上牆的活動,一塊錢一條。全場躁動,一會抬頭一會低頭,滿天找自己的祝福在哪。
“我們也發一個吧!”孫妍瞥見岑綿略帶低落的神情,張開雙臂勾住另外三個姑娘的肩,高聲喊。
四個姑娘瞬間喜笑顏開回應“好啊”。
岑綿想了很久,寫下祝福。
「希望大家都能幸福。」
孫妍看到岑綿的祝福,捏了捏她的臉:“你們倆最近有問題吧。”
岑綿抿起唇沒有說話,安安靜靜點了下頭,孫妍歎了一聲抱住了她,在耳邊低聲說:“需要我隨時說。”
周邊遊客突然發出異樣和羨慕的聲音,兩個姑娘分開一同抬頭看。
天幕上一朵白玉蘭在黑暗之中舒緩綻開,燈光也隨之模糊,背景逐步亮了起來,滿枝頭的玉蘭在清晨的碧空之下白牆之前,鳥語輕吟的風中搖曳,接著天空中飄下白玉蘭花瓣,風中還帶著鮮切花的清香。
“什麼情況啊,有人求婚嗎?”
“不知道啊,不過這花是真美,你給我這樣拍張照唄。”
岑綿莫名覺得和言維葉有關,拿出來手機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麼,同一時刻,高梅依發來偷拍的言維葉照片。他在院子裡被家裡小孩纏著放仙女棒。
【梅依:岑綿,新年快樂呀!】
【梅依:燕哥老實在家待著呢,我幫你巡視過了^_<】
岑綿給高梅依回了祝福,順帶還一起約了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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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彆墅除了春節,就是元旦這幾天最熱鬨。生活在世界各地的子女得空總會回來聚一聚。
言維葉不想進屋和那群虛與委蛇自詡是長輩的人攀談,就待在花園裡消磨時間。
“消息發過去了,滿意了吧。”高梅依坐下來開始享用言維葉犒勞她的潘娜托尼,“你自己去找人家,這疙瘩不就解開了。”
“大屏表白你也不表清楚點,萬一人家沒看出來呢?”
言維葉目光落在站在人造湖邊的小孩身上沒說話,他們把燃了一半的仙女棒扔了進去,一看不噴花了小孩立馬就哭。言維葉和高梅依坐那一動不動。
“你不哄哄你弟弟妹妹啊。”高梅依問。
“他們沒媽?”言維葉挑了挑眉,聲線森冷。
高梅依無所謂,慢悠悠紮起來一塊蛋糕放到嘴邊:“欸我問你一事兒啊燕哥,我是不是真得改口叫嫂子了?”
“你能不能回家吃。”言維葉眉間微皺看著她。
高梅依說走就走,倒是走半道想起來個事,又折返回來:“我哥問你明天還是回公主墳那邊嗎,他可能又想攢局?”
“回。”言維葉看著麥克倫搖曳於杯中的金色酒液,“這不老頭的傳統。”
“什麼傳不傳統,我看你是失戀療傷。”高梅依吐槽完腳底抹油似的跑回了家。
……
2012年第一天,就是元旦。516的四個姑娘啟程去西安,她們買了四張軟臥票,剛好這個小房間都是他們的四個人吃一會零食再玩一會撲克。
“我要吃遍回民街!”孫妍舉起剛從麥當勞買的可樂,其他三人紛紛抬起來碰杯。
“我很想吃那個彩色餃子,因為我們南方本來就不怎麼吃餃子,彩色的讓我很好奇嘿嘿。”洛嘉嘉碰了碰方雨靜肩膀,“雨靜,你呢,我看你這幾天一直搜西安小吃。”
方雨靜有點不好意思,扭捏地低下頭:“肉夾饃,我想知道肉夾饃到底加不加青椒。”
於是這個房間就變成了加青椒和不加青椒幫派,四個小時後四人在中午抵達西安。
她們定了間民宿,就在回民街不遠,回去放下行李直奔德發長品嘗餃子宴。
這家店在鐘鼓樓之間,這個時間段遊人如織,岑綿抬頭看店門口的牌匾,德發長三個字從右至左,下麵贅述本店創建於一九三六年,進門還有隻飽滿的金色餃子雕塑。
店裡有點吵鬨,應該已經有很多人開始用餐了。
四人商量著點了一份套餐,外加了份荷塘月色的冰皮餃。菜上齊,桌上有一份二十四節氣還有份荷塘月色的餃子,二十四節氣是綠色和白色餃子皮拚色,幾個姑娘低聲咕噥餃子還能拚色。
荷塘月色相較而言更有特色,幾隻白皮餃子捏成花形態,搭配兩隻作為綠葉的綠皮餃子,最下方還有兩隻粉皮餃子應該是小金魚。
吃不下中場休息的時候她們就看看窗外,用相機記錄下鐘樓和鼓樓的恢弘,或許是冬天的緣故,鐘鼓樓肅穆中含著絲難言的深沉。
這頓飯點得有點多了,她們吃吃歇歇到了下午,這個時間點剛好,不會太冷,是個逛小吃的好時候,沿路兩邊有冒著熱氣的湯麵和糕點,也有冒著油花呲啦呲啦響的油炸小吃,香味從街頭飄到街尾。不過她們中午吃太撐,這會已經吃不下了,隻好給這條見證過西安太多時期的街道拍了許多照片。照片裡攤主們熱情與遊客聊笑,為遊客介紹美食美景。
傍晚她們上了鼓樓,在落日餘暉下瞥見片刻古都餘影。
岑綿舉起手機正在確定取景位置,屏幕彈出了言維葉的來電界麵。
半個月了,如果再不接他們應該真的結束了。在電話即將超時掛斷前她想了很多事,未來的曾經的。
電話接通。
“新年快樂,綿綿。”言維葉嗓音聽起來很啞。
“新年快樂。”
“什麼時候回北京?”他問。
她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這些岑綿都見怪不怪。
“後天晚上8點到。”她有點疲憊,趴在圍欄上,凝神於不遠處的鐘樓。
“讓我去接嗎?”言維葉聲音很低,其實聽起來和平時彆無二致,但和他待久了就能發現,他已經在挽留了。
岑綿低頭淺笑著:“好啊。”
不過他們沒能按約定見麵。
元旦假期第二天,岑綿去了趟張學良公館。雖然街道不太安靜,但這裡沒太多人來,所以公館裡不算紛擾。門前的前言和陳列的種種展物將曆史一層層揭開。岑綿來到這裡沒來由的傷心,她看向窗,綠絨窗簾嫋嫋飄飄,外麵下雪了,尚在冬天沒蘇醒的海棠掛上雪粒,像含苞待放。
地方不大她沒多久就看完了,出來時接到通電話,她沒給備注不過那串數字十分熟悉。接通後她語氣不算好。
“父親下周生日,記得來。”
“跟我有什麼關係。”岑綿蹙了下眉,語氣不悅。
“你怎麼不知道感恩呢,岑綿……”對麵繼續說著什麼,岑綿不耐煩地打斷,“感恩什麼,感他的種馬之恩嗎!”
“你就不能懂點事嗎,他身體越來越差,就是想看一家人和和氣氣。”
“你倒是大度。”岑綿已經在心裡翻了無數個白眼,她幾乎要被氣昏頭,忘記自己正在過馬路,沒看路走得也不慌不忙,恰逢駛來的車刹車不夠及時。
嘭的一聲,岑綿眼前突然天旋地轉,刺耳的輪胎與地麵摩擦聲,震得她耳朵嗡鳴不止。
……
岑綿依稀有了意識,能聽見周邊窸窸窣窣的聲音。
應該是她的室友,她們心急又害怕:“怎麼辦啊,怎麼還不醒。不會是急救過程耽誤了吧,以前也沒聽她提過直係家屬。”
直係家屬?他來了?
岑綿很想睜開眼,但是現在對她來說有點難,用儘力氣隻是動了幾下手指,再然後眼睛乜開一條縫。
她撐開乾啞的嗓子問:“直係家屬你們找誰來了?”
她們三人先是被岑綿突如其來的醒過來怔住,反應過來後洛嘉嘉急忙跑出去找醫生,孫妍說對方自稱她哥哥,就是通話記錄第一個。
祁耀雲推門跟在醫生後麵進來,兩人短暫對視岑綿錯開了視線。
醫生確認岑綿完全清醒,開始闡述病情和注意事項:“還好病人年輕身體素質好,沒有危機生命。沒有內出血現象,麵部擦傷伴隨輕微腦震蕩,可能出現眩暈嘔吐,要多注意休息和靜養,避免過度用腦和運動,不過病人現在這樣也沒法運動。”
“石膏不能沾水,小腿上脛骨和腓骨都出現了複雜骨折並伴隨軟組織損傷,有兩塊鋼板,這證明已經是很嚴重的骨折了啊。”醫生手指向岑綿胳膊,又指向小腿石膏,“家屬要讓病人多攝入高鈣食物,促進骨頭愈合。當然,我們的藥物也搭配了維生素幫助補充微量元素。”
醫生說完便離開了病房,祁耀雲對另外幾個女生說想要單獨和岑綿聊聊,三個女孩子正好趁這個空隙去吃飯。
岑綿頭依舊撇向另一側不願見他:“我沒什麼想和你說的,他生日我不會去,你也不用勸我。”
祁耀雲讓她好好養病彆鬨脾氣。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和煦溫柔,當真是富家子的氣質,和言維葉一樣讓人不爽。
“祁耀雲,你是因為你母親的家世背景才能過上平步青雲的生活。我呢,我媽因為他經曆了多少。”可能是因為生病才讓情緒上湧,岑綿控製不好,眼淚滑過麵頰,聲嘶力竭:“我小的時候總被彆人說是私生子,換過很多次學校,一直沒有朋友,我是私生子嗎,我不是!”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接受我的存在,從小到大都很照顧我。”岑綿抹了把眼淚,突然感覺到疼。淚水沾到傷口,打濕了紗布,疼得她瑟縮了下,繼續說,“我很感謝你。”
祁耀雲第一次見這樣的岑綿,打小她就很堅強。記得她第一次來北京,第一次到家裡看到那麼多皮笑肉不笑的長輩一點不怵,還提出自己的要求,不會和他們一起住在老宅。
他和岑綿之間的關係複雜。他知道岑綿不是私生子,他母親幾番教誨岑綿是妹妹,是父親年輕時候的錯。
“你不想去就不去吧。”祁耀雲有所動容,“賀禮……我替你送,還是。”
“不用,我不送。”岑綿說得乾脆,淚水已經乾了她又變回原先冷靜堅強的樣子。
祁耀雲點點頭,“我先回了,你好好養病。”
病房裡隻剩岑綿自己,半扇窗子開著,吹著兩片窗簾微微鼓起,旁邊桌上的花不知道在這裡待了多久,已經有點枯萎。
岑綿猜應該是麻醉過了,好疼,哪兒都疼,怎麼會這麼疼。
她翻了個身,側身悶進被子裡。
習慣性撥通言維葉電話,等她聽到傳送音時才後知後覺知道自己在給誰打電話。
“岑綿?”言維葉低而啞的嗓音縈繞進耳蝸。
岑綿將手機貼得很近,特彆近。
“怎麼了?”她不願意說,言維葉願意等。
“言維葉。”岑綿終於還是壓抑不住哭音,說得斷斷續續,“我好疼啊,真的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