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沂十天連飛四個城市,最後一晚和投資方一起吃了一頓飯,拍攝終於暫告一段落,剛好能趕上當天最後一趟前往北港的飛機。
其實也沒必要那麼趕,主要是今晚飯店的飯菜不合胃口,她也快半個月沒吃到他做的飯菜,饞了。
上飛機前,她特地給陸紹麟發消息,告訴他自己大致幾點降落,讓他提前準備飯菜。
陸紹麟隻回複了一個“OK”的手勢,也沒告訴她在哪兒吃。
“這是什麼意思?還是像上次一樣去他家裡嗎?”時沂小聲嘟嚷。
孟息剛好從衛生間走過來,迷迷糊糊捕捉到她的尾音:“說什麼呢?去誰家裡?”
時沂冷不丁嚇了一跳,心一緊手就哆嗦,手機直接息屏了。
“沒什麼。”她悻悻地答。
孟息眼尖,最後一刻還是看到了一眼對麵的頭像,劃過去的一抹黑,她自然而然第一個想到陸紹麟的微信頭像。
而且相處的這段時間下來,她明裡暗裡套時沂的話,確實發現她的圈子小得可憐,真是一點人脈都不積攢。不過話又說回來,光陸紹麟這一個香餑餑,就夠她一直啃的了。
“沒什麼你那麼緊張乾嘛,對方誰啊?男的女的?”
之前和康京翰還有聯係那會兒,趙姐也經常這樣問,時沂對此已經不足為奇,老實回答:“男的,不過就普通異性朋友。”
孟息笑得不明意味,連語氣都變得微妙:“真就普通朋友這一層關係?”
時沂眨巴眼,“還有雇傭關係。”
“那確實。”
孟息脫口而出這三個字,自然而然想到那一層的雇傭關係,下一秒又聽到時沂說:“他是我私人廚子。”
孟息整個身子狠狠僵住,目光停駐在水泥地上,眉宇下那雙眼睛瞬間呆滯,瞳孔中隻剩下滿滿的驚訝。
總裁為愛低頭打工?
許久,孟息失焦的眼神慢慢聚攏。
“當真?”
時沂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問,她有胃病,找私人廚師是什麼很奇怪的事情嗎,於是反問她:“這有什麼假的?白紙黑字簽了合同的。”
孟息哼聲笑了下,低聲罵:“竟然偷偷背著我們當上家夫,挺悶騷。”
時沂沒聽清她說的什麼,把身子往她那邊湊近些:“什麼?”
孟息稍稍拉開和她的距離,揶揄道:“我說……我頭上又要多一位要伺候的領導了。”
“有人要合並收購起夢?”
“不,是要有老板娘了。”
簽約起夢之後,時沂隻聽過這家公司的注冊法人並不是真正的大boss,她至今也從沒見過老板。
她偶然問過孟息一嘴,孟息隻說不該問的彆問,背後掌權人是誰無關緊要,如今還是第一次從孟息口中聽到老板這兩個字眼。
時沂反應慢半拍,而後才把祝福送上:“那……恭喜我們boss。”
孟息瞥了她一眼,臉上閃過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趟飛機提前半個小時起飛,他們比預想中的提前到北港。
機場內人潮湧動,喧囂如潮,人群中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她來了”,下一秒,原本還算有序的接機粉絲立馬如潮水般湧向時沂。
孟息見這場麵,心直接提到嗓子眼。
前些天時沂代言的廣告官宣發布出來,緊接著是新品發布會,廣告海報甚至登上連鎖店所在城市的廣場投屏,宣傳鋪天蓋地的飛,也讓時沂在大眾麵前刷了一波臉。
明明出發那會兒都沒人趕到機場湊熱鬨,這才過了十多天,人氣已經飛起來,孟息沒有料到,也沒有做防備。
國內的追星還是不太理智,大家總拚了命地往前湊,幾十台手機對著時沂的臉狂拍,還有人在直播。數不清的手向時沂摸過來,擁擠過程有人提前準備的花束掉落在地,也被踩得稀巴爛。
不遠處,陸紹麟身子斜靠在柱子,不動聲色地望著眼前混亂的一幕,隨即撥打了一個電話。
等警察趕到的時候,時沂甚至人都沒擠出機場。
陸紹麟目光清淡,把情況收攬眼中,之後給時沂發了一條消息:【在我店裡等你,你擺脫那些小粉絲之後直接打車過來吧。】
時沂已經在警察的疏散下脫身,正忙著出去,快步走的同時隻察覺大衣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親眼看到時沂在警察的護送下坐車離開,陸紹麟也緊跟著走了。
時沂是在一個小時後才趕到綺夢坊,進門就看到放在陸紹麟身邊的一大束花,又想起那條微信。
“你一個小時前給我發的那條信息,什麼意思啊?”
從她進門那刻起,陸紹麟就察覺到她來了。時沂已經走到他身邊,他頭依舊不抬,“什麼什麼意思?”
時沂雙手撐在玻璃櫥櫃麵,饒有興趣地打量他:“什麼叫我擺脫那些小粉絲之後,你怎麼知道我下飛機被人圍堵了?你親自到機場等我了?”
陸紹麟唇角一勾,不說話,也沒否認,視線從她臉上擦過短短片刻,旋即起身從烤箱裡拿出一整塊的櫻桃巴斯克。
時沂知道他要乾嘛,開口:“一小塊兒就好,我還得控製飲食。”
“自己切。”
陸紹麟把整盤遞到她麵前,又開始係上圍裙。
時沂切了四分之一到紙盤上,然後端著甜品坐到離陸紹麟最近的位置上看他炒菜。
她幾天前還在外地拍攝的時候,陸紹麟就告訴她,已經把綺夢坊內部稍微改造,新增了小小的一角用來做飯。甜品天堂沾了油汙,這哪裡是稍微改動,完全直接爆改。
時沂往嘴裡塞了一小口巴斯克,感覺有點甜過頭了,把蛋糕體上唯一一顆櫻桃吃了便直接放下,望著他的背影提議道:“要不你開個飯店?”
“有其他工作,沒精力。”
之前時沂就奇怪,陸紹麟怎麼可能單憑一個一直虧本的甜品店維持生計,多次騷擾他直到受不住,他這才抖出來,告訴她“真相”。
其實他在一家上市公司工作,月薪不低,店鋪也是偶爾開,固定每月單周雙數星期、雙周單數星期開,其餘時間不開店。
時沂撇了撇嘴,“沒精力你還開甜品店。”
陸紹麟想起當初自己開店的初心,垂眸望著嘩嘩流下的清水,如今好像目的已經達到了。
“以後估計就不開了。”
時沂滿不在乎地“哦”了聲,然後又開始從牆上的書櫃抽本書出來看。她今天過來,特地把自己幾年前拍封麵的雜誌一同帶過來,不過沒有立馬拿出來,打算等會兒給陸紹麟一個驚喜。
她真的很忙,簽約合同以來,陸紹麟其實就給她做了兩次飯。
她向來對陸紹麟做的菜式沒有要求,隻是不想白白浪費每個月支付的工錢。乍一想,她好像也成了自己最討厭的資本家模樣,也終於體會到資本家壓榨工人的心況。
確實挺爽,也很招人討厭,不過陸紹麟好像並不在意,哪怕屈指可數的兩次要求都在深夜,他也樂此不憊。
陸紹麟並不知道她之前已經吃過一點,怕她等得太久餓著,所以今天做的很簡單,半小時就把菜擺上桌。
飯提錢煮了,陸紹麟拿過店裡僅有的兩個小碗,還沒開始盛,身後就響起時沂的聲音。
“半碗飯就好。”
陸紹麟充耳不聞,還是給她打了滿滿的一碗飯。要知道,這對於藝人來說,簡直夠夠的了,有些藝人甚至對自己苛刻到半個月都不碰碳水。
他把碗放在時沂麵前,目光漫不經心落在她手腕上,感覺他一隻手就能輕鬆握住她兩邊手腕,眼神頓時變得晦暗不明:“多吃點,手腕那麼細,以後結婚五金多虧。”
“沒事,如果他真的愛我心疼我,會把覺得虧欠我的那部分黃金折現轉到我賬戶上。”
“想得挺美。”
時沂樂嗬嗬地笑。她發現每次兩人一起吃飯,時間總過得很快,哪怕這次她明明已經很刻意地吃得慢些,還是總覺得待這兒待得不夠久。
陸紹麟端起碗剛準備去洗,起身便看到門口站著的人。
時沂見他動作停住,順著往前看。
有點眼熟。
這不就是她第一次來店裡,見到的那位老人嗎?
陸紹麟把碗放下,過去開門,開口招待他進來,這次老人卻沒像往常一樣進來,朝他擺擺手,說了句:“我孫女走了,以後就都不來了。”
陸紹麟臉上的笑肉眼可見地僵住,沉默許久,他才怔怔開口:“節哀。”
話音剛落地,老人的眼眶已經紅了,顫顫巍巍的手從穿得灰舊的衣裳口袋拿出一封信遞給他,之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陸紹麟還站在原地,垂眼看那封自己兩年前親自交給老人的信封,上麵依舊什麼字都沒寫,隻是表麵已經開始因歲月沉積而泛黃。
在找到時沂之前,老人是他唯一找到的線索。
陸紹麟大學就開始創業,一畢業就開始成立公司,用了一年多時間成功上市。從那時候開始調查陸琦夢的事情。
陸震寧從不願提及當年讓他蒙羞的事情,拚了命地打擊他的事業,就為了順理成章地讓他乖乖接過他的基業。
那個年代網絡並不發達,陸紹麟一邊和自己的父親抗衡,剩餘的精力全用在找時毓的妻女上,還是那次抗災他才找到黃心。
在這之前,他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也隻知道時毓女兒的名字。
時yu。
再後來,他在一則水滴籌上看到小女孩兒患非霍奇金淋巴瘤的救助捐款信息,水滴籌需要患病親屬的身份信息,父親的身份證上“望星村”三個字眼一下子抓住他的眼球。
他聯係到這對家人,了解到女孩兒的病已經是晚期,治好的概率渺茫,生存時間也僅剩3到5年。
除了爺爺,似乎全家人都已經放棄小女孩兒的生命。
這讓陸紹麟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妹妹,2003年的非典讓陸綺夢留下無法抗拒的後遺症。
陸震寧那一輩本就殘留著嚴重的重男輕女思想,他靠著改革的浪潮成立自己的事業,成為那個年代的富豪大亨,一生好麵子的他豈能容忍圈內傳言,陸家有個病殃殃的女兒。
後來不顧佟禾反對,把她送到另一個省份的農村,美其名曰調理身子,卻未曾料到,陸綺夢的離世,更讓他在圈內抬不起頭。這件事也成了橫跨在他與親生兒子之間不可跨越的鴻溝。
小女孩的事情一下子牽起陸紹麟許多不好的回憶,後來他一個人就把水滴籌未籌到的錢補全,還把老人和女孩一並接到北港最好的醫院接受治療。
聽老人說,孫女住院期間,隔壁病床的小男孩兒天天有人給他送好吃的,甚至在他生日的時候給他買了一個大蛋糕。
女孩兒有幸嘗到一塊,那時她說,最渴望的就是擁有自己的生日蛋糕。
所以,陸紹麟開了一家甜品店,用妹妹之名冠以,起名綺夢坊。
因為要忙公司的事情,他沒辦法每天開店,便與老人商量哪天開,允許他到店裡免費拿蛋糕,時而也會給隔壁床的小男孩兒帶一份。
後來男孩兒先走一步,老人像往常一樣來到店內,與陸紹麟聊天。
也是那天,陸紹麟終於把自己的目的攤在明麵上說出來,給老人留了一段話——
“您女婿小時候和我要找的人是一個村子的,如果可以,麻煩您女婿替我完成信封上的填字。”
信上也隻有短短兩個字:時yu,哪個yu?
直至今日,小女孩也相繼離世,信封才重新落到他手中。明明輕飄飄的一張紙,卻如泰山般沉甸甸的;明明落在他掌心,卻壓得他心喘不過氣來。
陸紹麟渾身透著頹然氣息,卷著信封走出店外,往前走了一段路,在時沂上次心情不好坐的樹下坐著。
明明已經有九分的把握,他要找的人此刻就坐在他店裡,卻也沒有第一時間拆開信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也許是怕,怕最後不確定的這一分,會讓事情徹頭徹尾的反轉。
要真這樣,他真的遭不住。
陸紹麟深深歎了口氣,渾身透著無力與疲憊。
二月的夜風還有些涼,吹在他臉上,倒也清醒了幾分。
他拆開信,看到裡麵確實多了幾道不屬於他字跡的筆記。
Yu的拚音被劃了一條杠,下麵附上一小段話:那個女生,不叫這個名字,叫時沂。三水斤,我們村長的獨生女。她大學離開了白廈,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兒,很抱歉幫不了你。
所有的一切都吻合重疊,他尋求了近十年的答案,早在浮出水麵之前就已經來到他身邊。
他們像宇宙中兩顆原本在各自軌道上運行的流行,本應永無交集的兩個人,卻有冥冥之中的緣分線牽引著他們脫離既定軌道相遇,彙聚,相撞,迸發。
陸紹麟開始回憶和時沂因緣相遇的細節。
那晚他本想用錢息事寧人,可是時沂態度堅定地說,她不要錢,問他會不會下廚。
他以為她隻是隨口問問,便隨口答會一點,能炒熟的水平。
誰知時沂麵露嫌棄之色,高傲地朝他昂頭,說:“我這件衣服很貴的,聽調控監控的人說,你是綺夢坊的員工,正好我還要在這邊至少待上一周,能不能請我嘗嘗你們店裡的蛋糕?”
他答應了。
次日晚上,她遲到了。
以為她不會來了,按照陸紹麟那時候的脾氣,應該立馬關店的。可是他望著眼前好幾份一模一樣的甜品,又想到萬一她來看到店門緊閉,該有多傷心。
而且,錯誤本就出於他。
他一直等,後來她終於來了。
明明主動提出吃甜品的人是她,當他拿出特羅佩茲撻,嫌棄的人也是她。嫌棄不是現做,也嫌棄他花費了一整天時間學的甜品賣相也一般。
時沂也從來不會知道,陸紹麟那天從中午就開始在店裡倒弄很久,後來能熟練上手了,又怕她到的時候嘗到的不新鮮。
於是隔三差五就會重新做一份,連著做了七八份,她來到嘗到的,剛好是不久前才新鮮出爐的最近的一份特羅佩茲撻。
而且以前綺夢坊都是固定日期開店,後來因為和她簽了協議,有時她心情不好,陸紹麟就會開店給她做甜品。
也因此,開店的頻率也高了許多。
陸紹麟坐在樹下沉思的時間,時沂已經走出來,看到他做的位置剛好也是這棵樹下,覺得挺好笑的。
“你怎麼坐這兒了,那麼冷,怎麼不回店裡坐。”她不會像陸紹麟逗她樹上有蟲子那樣,隻會開門見山。
陸紹麟抬頭怔然望著她,兩人對視不到兩秒,時沂忽地感覺懷裡衝出來一股力量,被他緊緊環在他的臂膀。
“你怎麼了?”
“沒事,就抱抱,抱抱而已。”
時沂恍惚,上一次兩個人相擁,還是她主動求抱。
人都有脆弱的時候,擁抱是最好的心靈慰藉。
時沂抬起手,在他寬厚的背輕輕拍打兩下。
“上次答應送你的書,我帶了幾本過來,都是一些幾年前的雜誌,我拿的這幾本都是還沒倒刊的,你要是喜歡的話可以自己訂閱。這些都是曾經和我有過合作的,不止女性服裝和妝造,還有一些其他的,就當支持一下我的事業。”
“嗯,好。”
陸紹麟乖乖的,時沂詫異,不知道剛剛老人到底跟他說了什麼,竟然能讓他這個反應。
不過她又想到他剛剛才說的綺夢坊以後估計就不開了,言語間儘是眷戀:“陸紹麟,綺夢坊虧本那麼多年你都堅持下去了,以後也會一直開下去的,對不?”
陸紹麟側過頭,不小心親到她的耳朵。他沒什麼感覺,時沂卻察覺身體一陣酥麻,過會兒耳朵就不爭氣地紅起來。
陸紹麟瞧見了,心裡好像炸開一朵煙花,“舍不得綺夢坊?”
時沂人還在他懷裡,原本覺得自己挺高的,如今被他抱著,發現自己好像也小小的一隻。
她拖著嗓音:“嗯,有點。”
“你一個客人竟然比我一個店主還要上心。”
“客人怎麼了,就是舍不得。”
陸紹麟把她抱得更緊了,好像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唇瓣貼著她發燙的耳朵,跟她保證:“放心,店會一直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