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拉米蘇(1 / 1)

他不禁撩 菜狗兒 6154 字 3個月前

時沂第二天起得很早,出門的時候特地去隔壁敲陸紹麟房門,結果沒人應。

原本還想蹭他車來著。

時沂對著緊閉的大門,聳了聳肩,認命般轉身下樓。

昨晚淩晨又下了一場暴雨,泥石流再一次席卷這片小小的區域,不過這次的重災區不再是望星村,而是稍稍靠北那一帶。

依舊有傷亡數量報道。

陸紹麟早上六點鐘就出門,行駛車輛一路向北。

他今天下午原本都要計劃返回北港,連助理都已經在路上接他。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近些年的極端天氣越來越頻發,南方的冬天很少下雨的,今年卻無比反常,突如其來的泥石流打得人們猝不及防。

他也沒想到現場比他預想的還要慘烈。

救助人員比他晚到,現場沒有人力,他就負責把被壓在巨石和泥沙之下的傷員抬到安全的地方。

在和其他人一起把被埋沒在深沙中的村民,陸紹麟正對著斜坡,沒注意上方搖搖欲墜的石頭,等他抬頭看到已經為時已晚。

正正好砸到了腦袋。

鮮血立馬順著麵部緩緩落下。

其餘人一驚一乍,陸紹麟臉上沒有一絲慌亂,慢條斯理地拿出手機給助理黃閱打電話,想問他到哪兒了。

他沒辦法睜開著眼,隻能單眼勉強睜開未被血跡染上的右眼,在通訊錄裡搜索黃閱的名字,還沒撥出去,曹操就到。

黃閱剛從機場出來,得知陸紹麟又趕去災區,也趕到現場,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自家老板頭破血流的驚心畫麵。

他比其餘人還要慌張,立馬撲到陸紹麟身邊。

陸紹麟這時候還不忘誇手下員工一句:“效率挺高。”

黃閱提前在白廈給陸紹麟買了車,就是那輛寶馬。

他先讓現場的救護人員簡單處理陸紹麟的傷口,自己拿著鑰匙去把車子開出來,然後載著陸紹麟前往最近的醫院。

砸向陸紹麟的石頭不是很大,隻是杵在山坡上,有點高度,但好在沒有幾層樓的程度嚇人。

不然他人早沒了。

陸紹麟坐到副駕駛上,額頭上圍著幾圈很醜的白布帶,鮮血還是不停地滲出來。

綁的有些緊,他現在感覺腦子有點暈暈的。

陸紹麟直起身子,透過車內鏡,想看自己頭上這東西到底有多醜。

一看,如他所料。

醜得沒眼看。

車子已經開到公路上,偶然路過他住的酒店,距離最近的醫院已經不遠了。

陸紹麟估摸著自己的傷勢,抬手想把頭上的紗布解開。車子繼續向前開,他忽地瞥見路旁的時沂。

“停車。”

黃閱:“什麼?”

陸紹麟重複:“我說停車。”

黃閱不理解,但還是照做,把車子停到馬路邊。

幸虧不是在高速路,不然這位主的要求,他還真沒辦法辦到。

“怎麼了,陸少?”黃閱問。

看到陸紹麟一直看著車窗外,他也好奇想順著陸紹麟的視線望去。

恰在這時,陸紹麟又發聲了:“跟上前麵那輛車。”

黃閱眼見醫院就在前麵不到兩公裡的距離,憂心忡忡,想勸告:“陸少,可您的傷……”

“我不想重複第二遍。”

黃閱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又老老實實照做。

陸紹麟現在感激自己還沒把紗布拆下來,不然留下的血跡,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黃閱一直跟著前麵的出租車,很巧,也剛好停在一家醫院,地位檔次比他們剛剛準備要去的那家還要高。

不過……

車上下來的是一名女士。

還正好是陸紹麟半個月前讓他調查的女模特時沂。

黃閱抬了抬鏡框,發出一聲輕咳。

陸紹麟驟然意識到這次跟蹤行為到底有多出格,有點無地自容。

黃閱那個大喇叭,平日最喜歡和韓簫聊八卦,回去這件事估計又要傳到韓簫耳裡。

陸紹麟清了清嗓子:“我就說跟著前麵那輛車能找到更好的醫院。”

“……”

您好像沒說。

陸紹麟原本想把黃閱打發走,奈何自家助理太過於擔心主子的身體狀況,說什麼都不肯丟下陸紹麟一個人離開。

黃閱連拉帶拽把人帶去消毒、上藥、包紮。

陸紹麟額頭上包裹的紗布總算沒之前的那麼難看,但也好不到哪兒去。

“好了,現在不需要你了,你可以走了。”

醫院走廊上,黃閱剛準備扶著他離開,聽到這一話,臉上劃過一抹詫異:“什麼意思?陸少你不跟我一起回酒店?”

陸紹麟睨他:“少廢話。”

“行吧,那陸少你自己注意安全,要是需要我了給我打電話,我回來接您。”

黃閱的話突然點醒他。

陸紹麟朝他伸手:“車鑰匙給我,你自己打車回去。”

黃閱:“……”

總裁好狠的心。

把粘人精徹底趕走之後,陸紹麟又開始犯愁。

剛剛隻看到時沂走樓梯,他本想繼續跟著,結果黃閱非覺得他額頭上的傷口下一秒就讓他活不了,說什麼都要拉著他乘坐電梯。

時沂這個時候來醫院,隻有來探望手上的街坊鄰居的可能,而本次泥石流中受傷嚴重的人員,全都安排在四樓。

陸紹麟分析完,已經開始朝四樓邁步。

四樓過道人群熙熙攘攘,他看著無法穿越的人群,皺著眉頭開始一間房一間房地找,耐心駐足外邊偷偷往裡邊看。

已經把一整條走廊的房間都瞧了一邊,他沒見到想見的人。

陸紹麟把視線放遠些,最後緩緩落在最不起眼,門口空無一人的那間房。

剛剛走過來的時候就聽到其他人說,這間房不是病房,裡麵沒有傷員,隻是專門存儲一些雜物。

陸紹麟覺得好笑,醫院的構造怎麼可能會是這樣。

想罷,他繼續邁著步子向前,走的幾步路裡,他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如果找不到就原路返回。

他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懷裡突然傳來一道強有力的衝擊力。

陸紹麟下意識抬起手,摸到對方纖瘦的胳膊,撞上人了?

他垂眸,隻看到懷裡的時沂,臉上劃著兩道淚痕。

陸紹麟不由自主看向她剛剛衝出來的那間房,眉頭皺得深了些:“誰欺負你了?”

……

在醫院一樓的亭子。

時沂和陸紹麟麵對麵坐著,等時沂不哭了才發現陸紹麟頭上的傷口。

第一時間想的不是關心的話,卻是——

他們兩個,一個頭上頂著大包,一個裹著紗布,看著還挺般配。

時沂心情雨轉晴,笑著用食指指自己腦袋上的紅包:“陸紹麟,你怎麼了?這造型看著和我有點搭啊!”

陸紹麟見她一下哭一下笑,跟個傻子似的,傲氣轉過頭,表示自己拒絕回答她的弱智問題。

時沂又有點不開心,嘟嚷著嘴問:“你急著回酒店嗎?”

陸紹麟沉吟半晌,答:“不急。”

“我東西落在望星村了,你有車,能載著我回去一趟嗎?”

“好。”

到望星村,陸紹麟沒有跟著她進去,自己在路邊等著。

附近有一麵鏡水湖,能一直延伸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連結了這一帶好幾個村落。

從他目前站的方位看,隻見湖麵折射的波光瀲灩。

時沂早就出來,看到陸紹麟望著這條河許久,開口叫他:“陸紹麟。”

聞言,陸紹麟回頭。

“你不好奇嗎?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陸紹麟同她對視,時沂隻看到他漆黑的瞳仁,一不下心就陷進去,自己招了:“這是我從小生活的地方。”

從小生活的地方?

陸紹麟猛然驚醒,發覺時沂也姓時。

陸紹麟雙眼壓著如墨的濃稠,眉梢微微顫抖,努力壓抑心中的那股衝動:“然後呢?”

“我爸爸,他曾經是這個村子的村長,他可厲害了你知不知道。”

陸紹麟抓關鍵詞:“村長?”

談及自己的父親,時沂眼裡流露出無限的柔情與思念:“對啊!左鄰右舍都很尊敬愛戴他,他可是我心裡永遠的英雄。”

陸紹麟的呼吸開始變得略微急促,張嘴就想問那年的事情,差點在她麵前失了態。

他在心思打算盤,應該如何委婉地拐個彎兒旁敲側擊,結果時沂自己先把那個人給抖了出來。

“後來村子裡來了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小女生,聽說家裡還挺有錢的,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把女兒丟到鄉下過來鍛煉。”

陸紹麟睫毛輕顫,連帶著心也輕微顛簸,他強裝鎮定,握緊拳頭:“後來呢?”

“後來?”時沂怔了半秒,垂眸道,“沒後來了,我都沒正眼見過那個女生一眼。”

她把腳下的石子踢開,“撲通”一聲,石子跌入湖底,撕破了湖麵原本的波瀾不驚。

她的語氣開始變得又悶又沉:“這世道挺不公平的,一個素未謀麵的小女生,把我的至親帶走了。而且我都沒來得及找她討債,她也走了,也怪可憐的。”

陸紹麟呼吸一滯,心臟像被無數針尖刺穿,每一次呼吸都伴著一陣密密麻麻的疼。

他什麼都懂了。

她都沒說明性彆,他就知道,時沂失去的是自己的父親,也是這個小村子的村長。

因為那年把他妹妹陸綺夢帶去醫院治療的人,就是這個村子裡的村長。

那時村子下山的路兩旁還沒有護欄,旁邊便是深不見底的山,稍有不慎就會有掉下去的風險。

所以一般喝了酒,或者遇到極端天氣,他們都不會選擇開車。

再者,這一帶每隔一段山路都會有人住,大家已經達成了一種默契,允許路過的人免費暫住,彼此之間互幫互助。

後來陸綺夢錯過最佳治療時間在醫院宣告離世,時沂爸爸返回家的路途,正逢大雨路滑。

他路上路過那麼多村落,都沒有選擇停下,硬是堵上性命也要當晚就回家。

以至於至今屍體都沒找到。

可是那日他明知道有危險,為什麼要奮不顧身,寧願拿生命也要立刻趕回家?

陸紹麟至今都沒想明白這個旁人容易忽略的問題。

他望向時沂那張臉,慢慢和記憶中那個男人的模樣重疊。

附近有幾戶人家,屋內的爐火明明暗暗,偶爾劈啪作響,暖意在這片小方地蔓延開,寒冬仿佛被凍住,隻剩無邊的寂靜。

時沂聳了聳肩:“陸紹麟,我這個人是不是特彆煩,特彆讓人討厭啊?”

陸紹麟欲脫出口的“不是”,又被時沂的聲音掩蓋了去。

“你放心,我以後都不會去北港啦,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了。”

陸紹麟心忽地往下墜:“我能問問為什麼嗎?”

時沂臉上的笑容如初春綻放,還是一如既往的嬌豔迷人。

她明明是笑著的,淚水卻成了白裡透紅臉蛋上的點綴,亦如清晨沾附在玫瑰花瓣上晶瑩的露珠。

剛出道被全網黑她沒哭,受傷她沒哭,被公司打壓也沒哭。

如今眼淚卻不受控製簌簌往下墜。

陸紹麟心堵的厲害,尤其視線總不由自主地落在她額頭上的大包。

直覺告訴他,是因為黃心。

“沒事,不想說就不說,彆勉強。”陸紹麟明明懂,卻還是安慰她,“我說的彆勉強,不隻是說不說,而是……不喜歡的都彆做。”

時沂哭得更大聲了,抽泣聲在在安靜的夜劃開一個口子。

隻有兩個人告訴她,麵對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一定不要勉強。

一個是岑欣,另一個是還不怎麼熟的陸紹麟。

陸紹麟不知道怎麼安慰人,尤其是女人。

他一個人脫離家庭依靠,打下自己的天地。

在他最難熬的二十多歲,無數個應該掉眼淚的深夜,都是他一個人挺過來的。

他手足無措,卻也無可奈何,隻安安靜靜陪在她身邊。

以前環境生態還沒如今那麼差的時候,農村的傍晚會有螢火蟲飛過。

爸爸走後,每次難過她都會跑到村頭,蹲在稻田麵前哭。

村頭有隻小黃狗,原本是流浪跑到望星村,時沂想收養,卻因為黃心覺得臟,不允許她收養。

她便隻能時不時跑到村頭和它玩耍。

後來那位城裡來的小千金來了,收養了小黃狗,自私地把狗狗收歸為她一個人的。

時沂還為此和爸爸時毓鬨。

麵對女兒的無理取鬨,時毓好心勸說:“小夢身患疾病,整天鬱鬱寡歡,被家人送到鄉下也是因為家裡重兒輕女,她不受喜歡。本來送到鄉下就不開心,結果看到小黃狗,臉上笑容都多了。”

時毓是望星村村長,總會站在其他村民的角度考慮事情。

時沂曾因得不到父親的偏愛生氣,長大之後才發現,父親之所以是她心裡的超級英雄,正是因為他處處為民考慮。

後來那位小千金走了,小黃狗也熬不過那個寒冬。

她帶走了小黃狗,也帶走了她爸爸。

從此村頭的稻田,隻剩螢火蟲陪著時沂。

現在是白天,沒有螢火蟲,就算不是也沒有。

有些東西,永遠成了記憶裡儲存的,再也拿不出來。

群山的倒影映在嶙峋波瀾的湖麵,時沂望見,一時忘記了哭泣。

她最後是坐陸紹麟的車子回的酒店,與他分彆之後,立馬回去洗澡,把這天的疲憊都洗褪。

出來習慣性看手機,發現康京翰一小時前發來的微信——

康京翰:【我看到新聞了,你媽媽沒事吧?】

康京翰:【那個地方,你又回去了?】

時沂一邊擦頭發,空著的手敲字回複:【嗯。】

康京翰可能今天不是很忙,秒回:【還會出來嗎?】

時沂不知道怎麼回複,直接把手機放回床頭邊,轉身吹頭發。

之後也沒再答複。

因為她心裡也沒有很準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