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泥石流波及麵挺廣,附近的村子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人員傷亡和損失,隻是望星村傷亡最嚴重,成了重點關注和報道的對象。
時沂還是先到望星村,直接加入救援工作,紮進人群裡忙碌。
到後期口罩也已經脫下,也沒工夫避諱鏡頭,完全把大明星的身份拋至身後。
一連好幾天都是如此。
第三天。
陸紹麟這天比她還要早到現場,隻是在詢問了一圈都沒有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準確的消息,看到需要幫忙搬重物的會順便出手相助,所以才一直拖到了現在。
在災區現場有專門的救護人員,陸紹麟其實幫不上什麼忙。
他用自己的私人財產捐了兩百萬的物資,用的卻是公司的名義。
就是想到現場看看自己捐的物資有沒有到位,以及想親自確認……
那對母女是否安全。
現場今天的工作大都落實到位,陸紹麟看現場已經沒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剛準備離開轉眼間——
人群中晃過的一抹熟悉的倩影。
怎麼是她?
他不確定是自己眼花。
陸紹麟蹙眉,眨眼的瞬間再睜開,那抹倩影早已躍出他的視線範圍。
他又決定不走了。
為了安全,整個村子周圍都封起來,進出都需要在入口登記,以確保沒有人員失蹤。
陸紹麟就坐在出口處,一個臨時搭起的簡陋棚子下,看救護人員進進出出。
中途有專門人員來給誌願者送餐,看到守在進出口位置的陸紹麟,也給了他一份。
他剛好今晚不打算自己做飯,便欣然接受了。
一直到八點半左右,大批的誌願者結伴走出來。
陸紹麟見狀,急忙躲到棚子後邊。
後期是有誌願者補貼的,進進出出都需要登記,等周圍安靜下來,陸紹麟才悠悠冒出頭。
他走到登記處,在本子上掃了一遍,沒看到那個名字。
就在他以為幾個小時前確實是自己眼花時,時沂的聲音遠遠傳過來。
“那麼久不見,我們小魚都那麼漂亮了!”
說話的人是李嫂,從小住時沂家附近,也是最疼時沂的人。
時沂笑著回話,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來到登記處登記。
李嫂填完自己的信息,便把小本子遞給時沂:“寫吧,孩兒,這個到後麵好像還有兩百塊錢的補貼。”
很多有災情的地方會在各地號召誌願者,雖然後來媒體宣傳出來的都是“無私奉獻”的標題,但是不可能心安理得地讓人付出。
多多少少會給點好處,有時政府不給,那些善良的企業家也會自掏腰包。
聽說這次就是一個公司給的補貼。
時沂查過,是一家娛樂公司——
起夢。
她在娛樂圈混了那麼多年,這家公司她聽說過,卻從未見過公司總裁的真麵目,隻是聽說網上注冊的法人名字,隻是代理人。
而且傳聞這位低調的總裁涉及的領域並非單一的娛樂產業,還有其他的公司。
起夢不過是他無聊,一時興起創辦的,與兄弟聯合投資,結果越辦越好,在娛樂圈占得一席之地。
上天真的把好多好多偏愛給了很小一部分群體。
“小魚,想什麼呢!”
李嫂見她一會兒就愣神,在她麵前晃了晃手。
時沂驚然回過神,猶豫半分,還是笑著拿起筆,在本子上簽名,寫的卻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母親的名字。
黃心。
等聊天聲越來越小,陸紹麟才又從篷子後走出來。
他沒再去看本子上的登記名單,跟上她們也離開了。
當地政府在附近搭建了臨時的居住地,很多患難者及其家屬都暫住在這。
時沂和李嫂邊走邊聊,她訂了酒店,所以到了外邊兩人就分彆了。
陸紹麟親眼看到她攔下路過的麵包車,和司機溝通之後笑著上車,二話不說,急忙開著自己的車子跟了上去。
看著麵包車已經開出這篇山區到了城市,陸紹麟一開始還擔心她被騙,提心吊膽的心慢慢放鬆警惕。
這條路……
不就是往他住的酒店方向嗎?
陸紹麟狐疑,一路上不打草驚蛇。
一輛黑色的寶馬低調跟在麵包車後麵。
雖然已經預料到,但是親眼看到時沂在酒店前下車,邁著輕快的步子蹦躂進酒店,陸紹麟還是不由自主地詫異。
他把車子直接停在路邊,跟著她回到酒店,與她保持一段距離。
等他追上,時沂剛好跟著一群人進電梯。
電梯門緩緩合上。
陸紹麟上前,目不轉睛地盯著上顯示屏上的數字,數字在不停網上升,心也跟著跳。
7,13,14,19,21。
之後就一直停留在21層。
陸紹麟眼底劃過一抹不明意味的情愫,捏了捏眉心,沒有立馬跟著乘坐下一班次的電梯,轉身出酒店在附近溜幾圈。
南方小縣城的冬夜,沒有冷到刺骨的份兒。
陸紹麟不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這個點周圍還有很多擺攤買東西的小商販。
喇叭裡傳出打折的吆喝叫喚聲,劃開這寂寥的深夜。
陸紹麟從沒吃過這種路邊攤,烤栗子看著格外誘人,他剛停在攤位前拿手機付錢,助理剛好來電了。
“陸少,您要找的黃心女士人現在在醫院,沒什麼大礙。”
陸紹麟“嗯”了聲,想起另一個人:“她不是有個女兒嗎?她女兒現在安不安全?”
那邊沉靜兩秒。
“黃心女士的女兒在上大學之後就沒回來過,剛剛看了所有登記村子裡的名單,黃心女士那戶人口,隻有她一個人。”
陸紹麟不說話,倒把另一邊的助理急得撓心:“陸少,您真的查不到她女兒的名字嗎?聽說母女兩感情不是那麼好,沒準她也在名單裡,隻是不在黃心戶口下……”
點到為止。
助理的話,陸紹麟懂意思。
他不是沒查過,而是查不到。
這裡地理位置很偏,後代有文化的村民,不是出去打工就是搬出去,再也沒回來過,隻剩下幾個沒文化的老人。
他沒辦法直接詢問黃心,隻間接問過那些老人,他們說時毓的女兒叫時yu。
時yu?
哪個yu?
後來他又找其他途徑,都一無所獲。
蹊蹺又可笑。
他能輕易查到絕大部分人的信息,上下三代的信息都輕而易舉弄到手,卻查不到這號人物。
是有人故意在動手腳嗎?
他還在思忖,助理又開口了:“那陸少要親自去看看黃心女士嗎?”
輕微的歎息聲在周圍顯得如此突兀。
“她應該不想看到陸家任何一個人。”
陸紹麟抽了三根煙才返回酒店,洗了個澡,把身上的煙味都洗去才舒心。
他以前明明也很討厭煙味,後來商業應酬,為了討好那些投資方,他也開始沾染上自己最不願意的東西。
“叮咚——”
門鈴響了。
陸紹麟從沙發起身,去開門。
“陸先生,這是您要求的食材,給您送到了。”
陸紹麟接過塑料袋,“謝謝。”
他今晚有些疲憊,再加上剛剛已經在望星村敷衍了兩口,現在不餓,也不想親自下廚。
把菜一通塞進冰箱裡,他剛準備熄燈睡覺,門鈴又響了。
東西就不能一次性送完嗎?
他有些煩了,印象中對這家酒店的服務水平大打折扣。
儘管如此,他還是開門。
視線慢慢下移,看到來人那張臉,他人忽地一整個僵住。
時沂驚訝得瞪大眼睛:“怎麼是你?”
陸紹麟見到她也很意外,不過很快就歸複平靜。
想起她上次也是這樣不由分說深夜闖進他家裡,他沉著臉問:“你經常這樣動不動就私闖陌生男人的房間嗎?”
時沂還沒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光顧著怎麼解釋自己突然敲門,沒留心他的話,腦子一轉彎。
“討債,天經地義。”
陸紹麟重心壓在門邊上,饒有興趣地望著她:“討債?我上次沒還清?”
時沂說得理直氣壯:“我都說了,我那衣服好幾萬,你幾塊蛋糕哪兒能抵債啊!”
陸紹麟看她,有種小孩兒在大人麵前不可理喻的樣子。
“怎麼個討債法?”
時沂嘟嚷著嘴,開始扭捏:“你給我做飯。”
陸紹麟一聲不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時沂緊張得手心冒汗,以前參加各種大型活動,麵對成千上百的觀眾粉絲她都能從容麵對。
如今一對一陸紹麟,她竟然有點不知所措。
陸紹麟最不懂憐香惜玉了,油鹽不進,卻外冷內熱。
這是時沂在和他為數不多的接觸之後總結的。
她第一晚回到酒店,突然聞到隔壁傳來的飯菜香,一開始以為是自己餓得出幻覺了。
後來幾天裡,她看到服務員小哥總是按時按點出現在他們這層樓。
剛剛也看到了。
她便把人攔下,想知道隔壁這位點的是什麼菜,香味都能傳到她屋裡,結果看到送上來的是生蔬菜和鮮肉。
意外又不知所措。
問過之後才知道,她隔壁住著的這位,每天晚上都要親自做飯。
原來不是訂的酒店餐,那難怪。
她已經連續好幾次,深夜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酒店,每次都剛好碰到隔壁在吃飯,被傳來的飯菜香饞哭。
這次來都來了,她不想空著肚子離開,大不了到時候花錢買。
怕他把自己趕走,時沂開始裝可憐:“對啊,老板,我今晚都沒吃飯呢,現在餓的不行,下一秒就要暈過去了,直接暈在你門口的那種。”
陸紹麟沒有立即表示拒絕或答應,而是把頭往前探了些。
時沂察覺他的靠近,嚇得連連後退幾步,走廊上鋪著紅地毯,她差點一個沒留神摔了。
陸紹麟見她在平地踉蹌,又聯想到自己剛剛那個舉動,她不會以為他要親她吧?
“自戀。”
“……”時沂氣不打一處來,“你有病,誰讓你突然靠過來,我這是出於正常本能。”
陸紹麟正直身子,看似好心提醒:“隔壁那間你住?門沒關。”
果不其然,他一說完這句話,立馬看到時沂轉到隔壁關上門。
真住21樓,還在他隔壁。
試探得到結論,陸紹麟不動聲色收回視線,把門敞開:“進來吧。”
時沂光顧著高興了,壓根沒發現某人露出的的狼尾巴,早已光明正大在她麵前搖晃。
陸紹麟才剛把送來的食材塞進冰箱裡冷凍,菜表麵溫度還沒降下,又拿出來了。
他讓時沂進門,卻一眼都沒看她。
陸紹麟訂的是高級房,裡麵家具樣樣俱全,電視機沒打開,他們又沒有話說,周圍太過安靜。
陸紹麟身為主人,圍著圍裙在廚房忙來忙去,她一個客人卻安然地坐在軟塌塌的沙發,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時沂起身,來到廚房門口,看到陸紹麟剛好準備切蘿卜:“要不,我幫你?”
陸紹麟拿刀的手定在空中半秒,回頭看她,視線慢慢落在她纖細的手腕上,這雙手看著就沒力氣。
他挑眉,“你會?”
時沂撇嘴,有點不服氣:“有什麼難的,”
陸紹麟把刀放下,識趣地給她讓位置,做出“請”的手勢。
時沂一開始確實不知道怎麼下手,刀柄上好像長了刺,讓她拿著適應了半天才開始切第一刀。
她雖然出生在望星村這樣落後的農村,卻是家裡的獨生女,備受寵愛。父親還在時,縱使父母感情沒那麼和睦,卻也沒讓她吃過苦頭。
一年到頭進廚房的次數屈指可數。
後來簽了星越,不是應酬就是吃盒飯隨便敷衍兩口。
既然她信誓旦旦說會,陸紹麟也沒有多想,轉身去做彆的事。
等他把手上的活兒做完,回頭看到這一幕直接傻眼了。
砧板上橫七豎八躺著奇形怪狀的蘿卜絲,蘿卜水分充足,時沂切得又很細,汁水不停地順著砧板邊緣滴落下來。
陸紹麟一臉嫌棄:“出去。”
被嫌棄了。
人在尷尬的時候就會假裝自己很忙碌。
時沂搓搓小手,示意陸紹麟往菜板上看:“那你就說這切沒切吧!”
陸紹麟:“……”
時沂如今沒穿高跟鞋,淨身高172,在女生當中算高的,但在陸紹麟189的視線看來,還是那樣——
個子不高,氣勢倒不小。
陸紹麟今晚很累,不想和她多說,幾乎是耐著性子哄她:“廚房是男人的戰場,女士請讓步。”
這話一下子說進時沂心裡去了,可她還是覺得過意不去:“那我洗菜,洗菜總可以了吧!”
客人太熱情,陸紹麟這下沒話說。
他放任時沂洗菜,接過她為切完蘿卜的活兒。
洗菜還是沒什麼難度的,而且能送到陸紹麟麵前的青菜,肯定是精心嚴選,一定沒什麼類似蟲子之類的大自然生物。
就算有,那就當蛋白質加餐了。
時沂把青菜放在水龍頭下刷過一遍,然後整整齊齊擺在籃子裡,遞到陸紹麟身後的桌子,眼睛還不忘越過他腰間。
看到砧板上切得方方正正的蘿卜塊,她咋呼道:“你這是用尺子量了切的吧!”
陸紹麟麵對她的間接誇讚不為所動,又開始趕她走:“洗完了就出去等。”
時沂這下是真對自己廚房三腳貓技術有了清醒的認知,再也沒了幫忙的欲望,丟下一句“那你辛苦了”,然後麻溜跑出去了。
陸紹麟做的事家常餐,兩葷一素一湯,聞著甚是誘人。
時沂肚子早已餓得咕嚕響,陸紹麟往她碗裡夾了一塊肉,“嘗嘗”兩個字的音還沒完全落地,她已經開始大塊朵碩。
陸紹麟把筷子放下,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看都看飽了。
“我朋友的狗吃的都沒有你那麼急。”
時沂睨他一眼,口中的東西還沒咽下,話音有些含糊:“初次見麵我就說了,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就學會閉嘴,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陸紹麟笑而不語,新拿了一個小碗替她盛湯。
時沂接過,用湯勺把上麵的蔥花撇開,小抿了一口,溫溫熱熱的流水劃過喉嚨,香甜又舒服。
她先是禮貌感謝,過後又說:“終於乾了件人事。”
陸紹麟的笑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他今晚本就累得不行,原本都不打算自己做飯,那些送過來的食材是明晚的,偏偏眼前這位小祖宗今晚找上門。
煩人又嘮叨。
他不辭辛苦給她做飯,反倒還要被罵,這會兒脾氣已經冒上來,開始趕人走,“吃快點,吃完趕緊走。”
時沂委屈,話還是那麼不講人情:“看你這毒舌,肯定是個單身狗,沒有哪個女人……唔。”
話說到一半,胃裡開始翻江倒海。
陸紹麟都沒來得及問她怎麼了,就見她捂著嘴往衛生間跑去。
他沒有跟上去,過了七八分鐘,時沂才慢吞吞回到餐桌前,再坐下時,人已經沒了原本神采奕奕的模樣。
陸紹麟用筷子夾了一道菜,然後也喝了一口湯,沒發現有什麼異樣,問她:“很難吃?”
時沂生理期還沒結束,又剛吐過,有些難受,搭話時語氣也沒控製住:“難吃我還會強行塞那麼多?”
說完,她又後悔了,怕陸紹麟傷心,旋即又補了一句話圓回來:“我怕以後吃不到了。”
這次回來,她不一定能走出白廈了。
陸紹麟張了張嘴,剛準備說,以後想吃,其實可以來找她。
把人情還清,僅此而已。
他聲音還沒發出來,時沂搶在他之前:“陸紹麟,我其實……”
說到一半,她趕緊咬住音。
差點就想告訴他自己有輕微厭食症的秘密。
在外人麵前隨意暴露自己的弱點,等同於向對方遞了一把日後能徑直刺向自己的尖刀。
她的病,就是她不堪一擊的弱點。
“怎麼了?”
時沂搖頭,勉強擠出一抹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