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好一段時間的培訓終於結束，薑予終於能回歸正常上班時間。

最近各項目都如火如荼，尤其是他們的音樂節項目，正緊鑼密鼓地進入落地執行階段。

一早回到公司，忙碌的氣息就撲麵而來。同事們步履匆匆，鍵盤的敲擊聲與低聲的交談聲交織在一起。

薑予剛在工位落座，黃沛便滿臉堆笑，快步走來。

“薑予啊，許經理讓我找一下你，我帶你過去。”黃沛刻意壓低聲音，但仍透著一股熱絡勁兒。

薑予有些意外。

這是她來這裡幾個月以來，許淑怡第一次主動找她，也是她頭一回真正接觸許淑怡。

平日，這位部門經理總是悄無聲息，隻管些流程性事務，存在感不強。

薑予起身，整了整衣角，習慣性帶上筆記本，跟著黃沛離開。

一路上，辦公區的隔板一格格向後掠過，周圍同事專注工作的身影模糊成背景，黃沛一直在關心她培訓累不累，任務多不多，即使見她沒什麼興致回答，也依然我行我素。

許淑怡的辦公位在角落，總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走近了，才看到許淑怡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麵容在陰影中有些模糊。

她抬眼，目光在薑予身上一掃，冷淡道：“你來了。”

薑予禮貌點頭：“許經理，您找我有什麼事？”

許淑怡將一份蓋了紅章的紙遞給她，語氣平淡得如同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恭喜你，最近這個培訓的結課考試成績優異。根據我們公司的規定，你可以憑此申請橫向調整一次薪資，找林總監讓人幫你就行。要是他沒空，你自己走流程也成，不過，可能會麻煩很多。”

薑予點頭，接過她遞來的紙，輕聲應道：“好。”

低頭看了眼，這是一張成績證明。

許淑怡似乎沒想到她應得如此乾脆，既沒有多餘情緒，也不多問。

她微微挑眉，便又低頭去看桌上的文件，一副不願多言的樣子。

薑予也默默地退開幾步，剛要回座位，黃沛又湊了過來，笑道：“薑予，你這不錯啊。彆說我們這，我們公司可能都沒幾個新人能做到啊，恭喜啊。”

薑予神色平淡，禮貌地道了聲謝。

可黃沛卻不依不饒，伸手就朝她的胳膊抓去，嘴裡還不停念叨著：“走走走，我這就帶你去找林總。你可不知道，這個月工資結算馬上就要開始了，咱們得趁著這個節骨眼，趕緊請領導幫你把事兒辦了，不然錯過可又得等一個月了。”

還沒等薑予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黃沛已經乾脆利落地挽上了她的胳膊，不容薑予有絲毫拒絕的餘地，徑直就將她往林元鬆的辦公室拽去。

來到林元鬆辦公室前，透過辦公室的玻璃，可以看到他正端坐在辦公桌前，目光專注地落在電腦屏幕上，在恰到好處的光線下，如同一幅精心雕琢的畫。

黃沛見狀，眼睛一亮，趕忙湊近薑予，壓低聲音說道：“看，薑予，領導難得這會兒正好也在呢。你瞧瞧，他現在手頭似乎也沒什麼特彆緊急的事兒，咱們趕緊進去請他幫忙。”

說著，她的手又使勁兒一拉，試圖拽著薑予走進辦公室。

這一次，薑予條件反射般地迅速躲開黃沛的手：“不用了，沛姐，我自己解決就好。”

然而，黃沛就像壓根沒聽見她的拒絕一樣，仍舊不放棄地伸出手，試圖再次推動薑予往辦公室裡走，嘴裡還喋喋不休地說著：“哎呀，薑予，你這小姑娘彆害羞嘛！這可是好事兒啊，你成績優異申請調薪，林總肯定很樂意幫你這個忙的，彆跟我客氣，我帶你進去……”

就在兩人拉扯之間，薑予不經意間抬眼一瞥，恰好看到林元鬆緩緩抬起頭。

那淵然靜穆的目光與她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薑予收回眼神，用力一甩，掙脫了黃沛的手，隨後再次鄭重重申道：“沛姐，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不需要。”

黃沛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嚴肅嚇了一跳，原本堆滿笑容的臉瞬間僵住，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撓了撓頭，以笑掩飾尷尬道：“那……那好吧。”

薑予轉身，快步返回。

她還沒走遠，就聽到黃沛在身後嘀咕，怎麼幫她還不領情，真犟之類的話語，但她沒有理會，頭也不回。

回到工位，薑予開始整理申請薪資調整的材料，動作迅速利落，該下載的下載，該打印的打印，該填寫的填寫。

整理好材料，薑予便在不同樓層間穿梭奔走，去往不同部門走流程。

她腳步匆匆，素雅的小高跟在光潔的地麵上敲擊出清脆聲響。

從人事到綜合組，再到財務，她的身影在樓道與辦公室間忙碌閃過，神色始終平靜。

終於，流程走到最後一步——找不同層級的領導簽字。

許淑怡已簽，就剩林元鬆。

薑予深吸一口氣，朝他的辦公室走去，再次來到這個辦公室前。

辦公室玻璃門透著微光，能看到林元鬆依舊坐在辦公桌前專注看文件。

他還是身著熨帖的白色襯衫，襯衫袖口整齊挽起，露出線條緊致的小臂，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深邃而沉穩。

薑予抬手，輕輕敲門。

林元鬆抬頭，目光透過玻璃與她對視，隨即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抬手示意她進來。

薑予推開門，走進辦公室，將文件輕輕放在林元鬆辦公桌上，指了指簽字處，聲音平靜：“林總，這是我培訓結課後的調薪申請，麻煩您審閱簽字。”

“好。”

令薑予意外的是，林元沒有看文件，而是拿起筆，直接簽下自己的名字。

他的字體還是一如當年，一如他本人，蒼勁清雋。

不過，應該早有人和他打過招呼，加上他也忙，不細看也是正常的。

薑予如此想著，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

沉默片刻，她還是開口了：“你的手沒事吧？”

林元鬆的動作似乎頓了頓，翻了下一頁資料，繼續落筆簽下名字，輕聲說：“早就沒事了。”

簽完後，薑予正想伸手去拿材料，林元鬆這時反而低頭開始看材料了。

兩人陷入短暫沉默，唯有辦公室裡空調輕微的運轉聲在空氣中回蕩。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麵，突然抬頭，目光直直看向薑予。

薑予愣了一下，正當她以為資料有什麼問題的時候，聽到他開口，聲音很低。

“為什麼不找我幫忙。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薑予沒料到他會冷不丁這麼問，心中不禁一顫，但依舊保持著冷靜。

林元鬆凝視著她，卻再也無法像當年那般，輕易看透她內心的想法。

隻見薑予深吸一口氣，毫不回避地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緩緩說道：“我不懂您的意思。對工作上的同事和領導，我向來一視同仁。”

薑予說的是實話。

討厭？討厭他？為什麼要討厭他？

在那個對他厭惡至極的日子過後，她對他的感覺早已消散。

不是選擇了原諒，而是決然地決定，將他從自己的生命裡連根拔除，不再讓他對自己的情緒和生活，產生一絲一毫的影響。

他，早已不值得。

猶記得那天，是她在他家補習的最後一天。

那時，林元鬆已決定出國深造，還拿到了好幾所八大藤校的offer，而她的補習也隨之畫上句號。

補習結束時，天色已暗，月光冷冰冰地灑在街道上，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林元鬆像往常一樣，送她回家。

到了家門口，薑予躊躇良久，才鼓起勇氣叫住林元鬆。

“那個……”薑予的聲音出口，自己都愣了一下。

不用細聽，便能察覺出微微的顫抖。

見林元鬆低頭看向自己，她的手指不安地絞著衣角，似是終於下了很大決心：“你走之前，能不能……能不能吻一下我的額頭？就一下，當作告彆，好不好？”

畢竟，此後怕是再難相見。

畢竟，她也已決心放下。

隻是，她實在不甘心，就這樣讓這段傾注了無數情感的初戀，以一種完全失敗的姿態落幕。

她不想在未來漫長的歲月裡，每當回憶起自己的初戀，隻剩下滿心的遺憾與失落。

然而，一切正如她所料。

林元鬆隻是微微一愣，神情波瀾不驚，仿佛她的請求不過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微風。

旋即，他抬手輕輕扶了扶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目光依舊平靜如潭，輕聲道：“乖，彆鬨。早點回去休息吧。”

那聲音，溫和卻又透著不容置疑的疏離，如同一堵冰冷的牆，將她隔絕在外。

“哦。”

最後，他像初見那時，揉了揉她的發頂，就轉身離去。

薑予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模糊了雙眼。

她知道自己的請求有些冒昧，可若不問出口，她實在不甘心就這樣為這段初戀收尾。

即便他不出國，她也已下定決心斬斷情絲。

這段日子以來，她已看清他的為人，他的溫柔，他的剔透，全都是他在所有人之中周旋的手段。

從他那裡遭受的傷害，也足以讓她退避三舍。

薑予向來不喜歡失敗，更厭惡如今這般痛苦卻又難以割舍的滋味。

所以這一次，在飽受傷害之後，她決意不再重蹈覆轍，就到此為止吧。

她的心仿佛被生生撕裂，每一陣抽痛都在宣告著這段感情的終結。

薑予心裡明白，自己的難過，並非僅僅源於感情的失敗，更多的是對自己深陷這段無意義感情的無力與懊惱。

可即便如此，回到家後，她還是失魂落魄地打開電腦，習慣性地登錄了華大的學校貼吧。

最後一次了，她對自己說。

戒斷，也總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吧。

她像以往一樣瀏覽著，突然在那熟悉的界麵上，一個討論帖吸引了她的目光。

林元鬆在學校人氣極高，常有人在各種地方討論他，論壇更不例外。

點開這個帖子，薑予的視線馬上被一張照片牢牢鎖住。

照片裡，是林元鬆和一個女生的背影，女生親昵地挽著林元鬆的胳膊，兩人在夕陽的餘暉下，身影顯得格外親密。

帖子的配文，更是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直直刺進她的心窩。

【林大學霸出國後，女朋友可怎麼辦啊？女朋友現在就可舍不得了，整天來找他，李濤，最後會不會也跟著林大學霸出國呢？】

後麵的跟帖紛紛附和，有人說林元鬆那麼溫和的一個人，肯定能哄好女朋友的，有人說看著女生年紀似乎還大些，沒想到林大學霸談的是年上。

薑予的手無力地搭在鍵盤上，雙眼空洞地望著屏幕。

原來，之前林元鬆所謂現階段不想談戀愛，不過是不想和她談罷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覺得自己就像個被愚弄的小醜，在這場獨角戲裡，獨自吞咽著苦澀與心酸。

她無力地躺回床上，隨手打開朋友圈，無意識地刷著。

本想尋個清淨之地，轉移一下注意力，卻忘了之前加過幾個林元鬆的同門。剛打開朋友圈，就看到一個叫梁闊的男生發的告彆動態，配圖是他和林元鬆的合照。

下麵的評論不少，起碼薑予加了的都有互動，大家都在表達不舍。

薑予的視線，一下子定格在一條評論上。

那一刻，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下來，她隻聽到心底有什麼東西轟然崩塌，明明是爆裂傾塌的巨象，卻一片死寂。

可那不過是某人一句無心的調侃。

【他不是一直想擺脫那個喜歡他的小姑娘嘛，這下倒好了，躲到國外去咯。】

薑予死死盯著那條評論，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痛得幾乎窒息。

原來，在林元鬆眼中，自己竟是如此不堪，是個急於擺脫的累贅。

那些她曾經珍視的回憶，在此刻，都淪為了可笑的談資。

絕望如洶湧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

她置身於黑暗的房間，四周的寂靜仿佛要將她吞噬。

就在那一刻，她的心徹底死去。

她明白，這段漫長的喜歡，她的初戀，在他的推波助瀾下，終於走完了最後那一點體麵，走到了儘頭。

從那一日起，她決定將這段感情深埋心底，不再讓它泛起一絲波瀾。

從這一刻起，林元鬆在她的世界裡，僅僅是一個普通的過客，再無其他特殊意義。

薑予收回思緒，看著眼前的林元鬆，心中一片平靜。

她伸手拿起文件，低聲說道：“謝謝林總，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