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黃燈光如濃稠的蜜蠟，爵士樂隊的演奏聲在空氣中悠悠回蕩。

陳野手中的教父雞尾酒，暗橘色的酒液因他突然一抖的手指而輕輕晃蕩。

聽到林元鬆這句輕描淡寫的話時，他眼中閃過驚異之色，但也稍縱即逝。

隨即，他微微眯起雙眼，眼神像銳利的鷹隼，似乎在試圖看透眼前的人。

他此前雖不熟悉林元鬆，但今日接觸下來，也有了一定了解。

林元鬆不是什麼會信口開河的人，這種事情更沒必要撒謊硬裝，可這話實在由不得他輕易相信。

但也無法不信。

“你知道些什麼？”陳野難得收斂了笑，低眸沉思片刻後，盯著地麵，開口問他。

林元鬆沒有急著回答，不知想到什麼，自嘲般扯了一下唇角。

修長手指輕輕捏住酒杯杯柄，緩緩將杯子舉至唇邊，他不緊不慢啜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喉結上下滑動。

他的目光仿若寒夜中的寒星，平靜地看向陳野，緩聲道：“我全都知道。”

他的語調波瀾不驚，卻似有千鈞之力，給了陳野一記重錘。

“從頭到尾？”陳野的瞳孔驟然一縮，眼中滿是懷疑與震驚交織的複雜神色，仿佛在確認麵前這人是否在跟他開玩笑。

“從頭到尾。”

低沉而篤定，不容置疑。

陳野目光如炬，緊緊鎖住林元鬆的雙眼，試圖從那深邃眼眸中尋出一絲破綻，一絲慌亂或是心虛。

可林元鬆的眼神，深不見底，平靜得如同無風的湖麵，沒有一絲漣漪。

就在這四目相對的瞬間，陳野像是被一道電流擊中，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他的眼神瞬間從懷疑轉為震驚，嘴唇微張：“難道說，你……”

林元鬆沒有反駁，隻是緩緩垂下眼眸，看向杯中的酒。

燈光下，酒液微微蕩漾，他的思緒卻飄得很遠。

那時候，他隻是很想知道，她是否也如曾經喜歡自己那般，毫無保留地愛著陳野。

陳野從他的沉默裡得到答案，隨即，他看到林元鬆眼底慢慢浮上一抹晦澀，恰似他杯中未飲儘的酒。

至此，這個令他震驚的答案已成事實。

“所以，其實並不是在她來GC後，而是你很久之前就……”

短暫失神後，陳野迅速回神，事已至此，他也終於回過味來，隨後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不屑道：“林元鬆，我還真是高看你一眼。原來你比我更失敗。”

曾經，眼前這個男人就如一座巍峨的高山，始終壓著他，讓他被憤怒、嫉妒、不甘各種情緒，如洶湧潮水般淹沒。

隻因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比自己更加接近薑予的世界。

然而，眼前這個天之驕子，所謂精英，如今麵對他的嘲諷，連辯駁的話都說不出一句，隻能全數認賬。

但這也讓陳野當年的警報時隔幾年再次響起，且更加強烈。

畢竟以前林元鬆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符號，如今卻是真真正正空降在了現實中。

他斂起思緒，笑歎一口氣，把玩著手裡空著的酒杯，低頭抬眼掃向他：“林總，但如今看來，我們誰勝算更大，還真不一定。你覺得呢？”

未曾想，林元鬆麵色容瞬間冷凝，終於主動接了他的話：“我並不為了什麼勝算。”

昏暗中，他緩緩抬起眼眸，目光仿若寒夜中的冰棱，直直刺過來，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她也不是你滿足勝負欲的籌碼 。”

…

第二天，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再臨創意園。

今天，主辦方的人也會到場。各方金主齊聚，場地方的人早已在場地裡嚴陣以待。

天公作美，萬裡無雲，各種新奇的藝術裝置、五彩斑斕的塗鴉在燦爛陽光下散發著彆樣的活力。

“這個色彩搭配，我覺得還可以再大膽一些，和園區整體的藝術氛圍更契合。”

“但這個裝置的受眾可能更偏向於沉穩風格，是不是太跳躍的色彩會適得其反？”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不斷碰撞思維的火花，在討論中逐步完善著方案細節。

薑予一邊認真傾聽他人的意見，一邊在筆記本上整理他們討論得出的要點，纖細的手指握著筆，奮筆疾書，眼神專注而堅定。

直到園區負責人走到一邊接電話，才暫時中斷。

“小薑抱歉啊，昨天我在泡溫泉沒能及時回複信息，後來U盤找到了對吧？”

薑予聞聲回頭，是徐子昂，他的臉上還帶著幾分熟稔與關切。

幾乎不假思索，薑予嘴角勾起一抹從容的笑，語調平穩道：“找到了，我本來還以為插在你的電腦，其實是掉到了你裝電腦的手提包裡，我後來翻出來了。打擾你了徐哥。”

話語間，她目光坦然，與徐子昂對視時，眼神清澈而鎮定。

徐子昂點了點頭，像是隨口一提般，繼續問她：“小事而已。原來是這樣，我說怎麼回來感覺電腦開過，是不是找的時候碰到了？”

薑予心中一凜，敏銳地與他對視，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他這樣問的意圖。

心中響起警報，飛速分析，麵上依舊不動聲色，淺笑著回應：“可能是吧，當時找的時候有點急，手忙腳亂的，沒準碰到哪兒了，真是不好意思。”

“也可能是我借用了的緣故吧。”

原本正與主辦方低聲交談的林元鬆，在他們對話的間隙，卻不經意間順口插了一句。

待兩人目光投來，他回以一抹淡淡的微笑，又自如地轉回頭，繼續和主辦方熱烈討論，仿佛剛剛那一幕從未發生。

徐子昂和薑予都愣了一下。

徐子昂收回眼神，對薑予笑道：“我說呢，還以為鬨鬼了，不過你的U盤找回就好。”

薑予輕聲道謝。

內心深處那條警戒線卻仍未解除。

另一側，陳野不知在想什麼，談話裡也隻是禮貌性地簡短回應。

身旁的同伴察覺到他的異樣，關切地問：“陳經理，你怎麼了？今天好像心不在焉的。”

陳野搖頭，語氣淡淡的：“沒什麼，可能是有點累了。”

說話間，他的目光仍然飄向另一側。

今日的考察本還有一個關鍵環節，需借助無人機對園區內一組大型藝術裝置進行全方位的高空掃描測繪，以此獲取精準數據，為後續調整提供依據。

可飛手臨時有事請假，操作無人機既要會飛行技巧，又得懂圖像采集和數據分析。

雖帶了測繪套件，但其他人都不敢貿然嘗試，正打算放棄這一環節，下次再說。

林元鬆聽聞事由後，沒有多餘的言語，隻是徑直走向他們放在一邊的設備。

“我來吧。”

眾人見狀，都是一愣。GC以外的人都好奇地觀望，GC自己人都愣住了，也沒聽聞咱們領導還有這一手技能啊？

但所有人的意外都很快被震服。

林元鬆熟練地開啟設備，手持遙控器，注視著遙控器上的實時畫麵，一雙平日溫和的眼眸專注而淩厲，完全不同於平日的溫潤氣質。

無人機在他的操控下，如靈動的飛鳥般輕盈升空，在藝術裝置間自如穿梭。

眾人見狀，都被他這一手隱藏的操作震驚，仰頭凝望，眼中都不禁流露出欽佩之色。

林元鬆似乎對集中於他身上而非無人機的目光視而不見，從容地微調參數，精準捕捉每一處細節。

陽光傾灑，為他的身影勾勒出一層淡淡的光暈，一舉一動儘顯大氣與沉穩。

薑予雖並不意外，但也一樣被他流暢的操作吸引注意。

回想起高中時期，無人機才初露頭角，在大眾眼中尚屬新奇玩意兒。

林元鬆那時也購置了一台。不僅如此，他還聯合幾位誌同道合的同門，一頭紮進相關課題研究，專注探索在行業內的實際應用。

可眼前所見，即使時隔多年，林元鬆操作起來遊刃有餘，顯然絕非生疏已久。

這些年，私下裡想必也時常接觸鑽研。

她的表情，都被另一人看在眼裡。

“這玩意，咱們大學的時候不也玩過嗎，有什麼稀奇的？”

薑予轉過頭，看了眼在身後低聲笑言的陳野，又轉回來看空中的無人機：“算了吧，我們那就連皮毛都不算。”

身後的人隻意味不明地嗤笑一下，沒有再吭聲。

林元鬆操控無人機平穩降落，確認數據成功導出後，穩健利落地將工具都收回。

眾人都圍上前，徐子昂去幫著收拾，幾個識相的合作方同事都開始識趣地阿諛奉承起來，隻可惜林元鬆並不受用，都隻淡淡地以笑應之。

這部分工作告一段落，幾個團隊上洗手間都、買水的、回信息的，都趁著難得的休息時間各行其事。

不多時，周圍的人已走得七七八八。徐子昂還在不緊不慢地收拾著無人機收納包，林元鬆則專注地審視著剛剛拍攝的成片與采集的數據。

儘管他垂著頭，身姿卻依舊筆挺，如青翠的勁鬆，始終板正。

他手上處理著兩台不同設備，頭也沒抬：“陳經理有什麼高見？”

站在他後麵的陳野笑了笑，走上前，也湊過去看他的數據，“林總就是敏銳，還那麼全能，剛才無人機玩得真溜啊。”

“陳經理謬讚了。”

陳野像是突然憶起些什麼，又笑道：“林總，昨晚在酒館咱們聊的那些事兒，我回去後又仔細琢磨了琢磨。”

“說真的，我著實沒想到，像你這樣的人物，對過往之事竟也會如此不念舊情。看來，能成大事的人，對往事還是要舍得批判，舍得割舍。又從你身上學到了。”

說話間，他的餘光掠過另一邊的人。

薑予本來想去幫徐子昂，但他以自己能搞定為由婉拒了，她便也作罷，轉道走向自動販賣機。

聽到這話，她的腳步難以察覺地卡了一下，但很快恢複如常，繼續向前，沒有停留。

林元鬆手中動作沒有停：“昨晚我們聊了很多事，你指的是哪件？”聲音依舊沉穩，卻沒有一絲溫度。

陳野沒想到林元鬆會如此淡定，一時竟有些語塞，但見目的已經達到，也不想費神再與他較勁，隻懶懶笑道：“沒什麼，就是想感慨一下，昨晚和林總的一番暢談很愉快。日後有機會，我們定會再登貴司拜訪，再仔細請教。”

然而，就在他鬆弛一笑，準備離開時，眼前的人卻突然停下動作，抬眸看他。

他的嗓音低沉得讓人無法忽視：“陳野，你的把戲，衝我來就好，彆對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