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加入項目組動機不純，但薑予非常珍惜任何在心儀行業鍛煉的機會。

這些日子，薑予全身心地投入到菠蘿音樂節項目中，不挑活，肯吃苦，腦子轉得也快，項目組的同事都很樂意接納她。

策劃，看場，設計，采購，項目每個環節都進展得十分順利。

徐子昂對薑予也越發刮目相看，從公事公辦地提點她，到如今倒像真的把她當自己關門徒弟。

當然也有他發現薑予是直係師妹的原因。

“林總當時沒給你打電話嗎？”

這會兒，剛下了會，徐子昂又和她聊起來，“我和林總說，我通知你就行，他說不用，我還以為他會親自找你呢。”

“沒有誒。”

薑予答得雲淡風輕。

有她也不知道。

那個號碼至今還關在小黑屋裡。

徐子昂笑：“我說呢，難怪第二天你都不知道自己被分配了崗。”

兩人正說著，驀地被一陣腳步聲打斷。

一行人從隔壁會議室裡走出，氣氛緊張而壓抑。

是隔壁在開的采購組會議。

薑予贈送鑰匙扣的那位女同事也在裡麵，她叫徐靜，是采購組的組長。

這些天，薑予深刻領會到她社交恐怖分子般的交涉能力。

但這會兒，健談如她額頭卻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正努力解釋著公司的立場和困難，但同行的供應商們卻絲毫不為所動。

“老板們先彆急著走嘛，一切都好說，我們回會議室再喝口茶，仔細聊聊怎麼樣？”

即使徐靜再卑微挽回，西裝革履的供應商們，個個臉上仍神情傲慢。

“我們說了很多遍了，不會讓步，如果你們不能滿足，我們將考慮與其他公司合作。不是讓你們林總監過來親自和我們談嗎，怎麼還不見人？”

“您這邊沒預約，早上林總監的檔期已經滿了……”

徐靜話沒說完，又被打斷。

“你們去請一請不就完了嗎，怎麼還那麼多事？”

薑予這幾天也有所耳聞，這些供應商因為是當地媒介資源的寡頭，菠蘿音樂節又是個人人眼紅的大餅，他們便獅子大開口，對一些條款提出了苛刻的要求。

他們咄咄逼人的聲音尖銳而刺耳，讓徐靜也沒了轍，但也不敢真的去找林元鬆。

他們無非是想林元鬆過來低聲下氣地哀求，先不說林元鬆也在開會，若正中他們下懷，中心的臉，GC的臉，還往哪擱？

徐子昂看不下去，挺身而出擋在徐靜麵前，說道：“各位，我們非常重視與你們的合作，但是我們也有我們的原則和底線。我們可以在合理的範圍內進行協商，但如果你們的要求過於苛刻，我們也很難接受。”

他的語氣不卑不亢，但也作出了讓步，然而，供應商們卻依然不買賬，局麵陷入了僵局。

領頭的甚至沒正眼看徐子昂。

“我們苛刻？你看看你們是什麼態度？你就是之前見過的那位什麼秘書吧，你既然沒法定論，就彆浪費我們時間，趕緊把你們林總監找過來。”

雙方都僵持不下，他們以見不到林元鬆，得不到應有的尊重為由，作勢就要走。

劍拔弩張之際，薑予端著茶盤巧妙穿插到眾人之間：“說了那麼久，都口渴了吧，我們剛上新的信陽毛尖，老板們賞臉試一試？”

供應商們沒想到在這種時機還能強行上茶，一時梗住，但看了眼來上茶的女孩，正想冷臉拒絕又語塞了。

眼前女孩鬆鬆地挽著烏黑的長發，幾縷碎發自然地垂落在臉頰兩側，既顯乾練，更有種隻屬於青春的靈動與清新。

白裡透紅的小臉朝他們微微一笑，誰還舍得拒絕。

供應商們紛紛抬手從茶盤上拿起一隻精巧小杯，一飲而儘，下一秒卻不約而同開始劇烈咳嗽，噴出水來，場麵頓時一片狼藉。

大腹便便的男人直接罵出口：“你們他媽耍我們呢，這不就是鹽水嗎！”

其他人也紛紛邊咳邊罵：“這他媽料下的可夠足的，是想鹹啞我們嗎！”

“還不快拿水來，還想不想合作了！”

薑予臉上表情瞬間消失，橫眉冷道：“對不起啊，我好像弄錯了，各位先進去會議室稍等，我們馬上端水來。”

說罷，給徐靜和徐子昂使了個眼神。

徐靜感激地點點頭，趕緊將這些人請回會議室，徐子昂則趕緊轉身打起了電話。

這些人本來也不敢真走，來這裡本就是想狠狠宰GC一筆，便先給個下馬威，何曾想反而這樣吃癟。

這一時半會兒也拿不到水，他們嘴裡鹹得發苦，喉嚨又快燒起來了，又不敢真得罪GC，這會兒便隻能都不情不願地走回會議室，等他們的水。

大腹便便的男人走在最後，被這樣戲耍，越想越不忿，眸光一閃，咽了口水，抬起頭朝薑予笑道：

“誒，小姑娘，我知道你也是想做好這單生意才這麼做的，你看著還小，哥哥們可以不怪你，這樣吧，今晚陪哥哥們去吃飯喝酒，這筆生意哥哥們再和你們敞開來談，怎麼樣？”

其他同行人聽了，即使嘴裡苦得發緊，還是要一並笑著起哄附和。

林總監他們見不起，一個小姑娘他們總玩的起吧。

薑予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自以為很瀟灑的嘴臉，還未開口，又被搶先。

“小妹妹，想清楚，先彆急著拒絕哦，你們公司的大單子，這會兒可背在你肩上呢。”

說罷，幾人又相視大笑。

不遠處，徐子昂眼見著形勢又開始不妙，林元鬆電話又尚未撥通，正捏緊一把汗，一抬頭，卻愣住了。

“來晚了，不好意思。”

林元鬆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背後，他的步伐沉穩而有力，每一步都仿佛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

他外搭墨黑西服外套，白色的襯衫配襯黑色的領帶，顯得格外英氣。

他的眼神透著一種薑予從未見過的威嚴，竟讓人不敢直視。

“林總監。”

四周的人紛紛問候。

供應商們看到他，不正經的嘴臉竟也瞬時收斂起來。

走到跟前，為首的大腹便便的男人正伸出手想與其示好。

不料，林元鬆但笑不理，不緊不慢道：“徐秘書，送客吧，交易取消。”

所有人都驚異地抬頭看他。

供應商一聽馬上急了：“林總，怎麼就……”

林元鬆眼裡仍蓄著平淡笑意。

“不必再說，情況我都了解了。”

“各位，我們公司一直以來都非常重視與合作夥伴的關係，但是我們也有我們的原則和底線。如果大家不能在合理的範圍內進行合作，那麼我們也隻能另尋合作夥伴了。”

他的語氣依舊溫和，卻讓人無端悚然，雅致的鏡片後，精光凜然。

供應商們見狀都傻眼了，怎敢想是這樣的發展，連忙又是示好，又是道歉，說都是開玩笑的，表示還能坐下來好好談，願意重新考慮他們的要求。

見同伴七嘴八舌的，那為首的男人趕緊主持大局：“哎呀，林總，您瞧您這不是言重了，我們這趟過來可不就是帶著誠意來的，您看這……”

林元鬆說一不二：“徐秘書，安排人送客吧。”

徐子昂早已用手機通知了禮儀小姐，這會兒剛好趕到，也不管這群男人糟糕的臉色和惱羞成怒的說辭，直接將人請了出去。

其他人終於敢喘口氣。

這就是林元鬆的厲害之處。

人人都知道這次合作有多重要，但隻有他有話語權，也有膽量做出這種決斷。

徐靜終於也鬆了口氣，趕緊跑去感謝薑予剛才的解圍。

要不是薑予及時打斷，那群人勢必要更猖狂地騎著他們作威作福。

徐子昂則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林總，那咱們音樂節媒介傳播這塊……”

林元鬆隻笑：“你以為，我之前和UAM談是為什麼？”

UAM便是上次來訪的國外媒介集采集團。

徐子昂不免震驚：“我早前也聽說，他們的資源深入覆蓋程度已堪比今天這群供應商的總和，難道是真的？？”

說話間，薑予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徐子昂，滯在他頸間的項鏈。

乍一看，隻是一顆不起眼的石塊。

薑予在國外旅行時見過。

那是個異形的u盤。

她撩起眼皮，卻又正好撞上一雙溫潤的深眸。

又被抓個正著。

薑予若無其事地彆開眼。

徐子昂正借機向林元鬆求情，希望他能放寬項目備用金的審批。

但林元鬆似乎並不打算鬆口。

見沒自己什麼事了，薑予便想回辦公室。

“誒，薑同學。”

徐靜和她同路，趕緊趁機八卦，“之前看到有個男生來接你誒，那是不是你男朋友哇？”

薑予一愣，想起淩辰，好笑地搖頭：“不是，我還單身呢。”

兩人聊著，漸行漸遠。

徐子昂正想再向林元鬆求求情，抬眼卻見林元鬆眉眼一鬆，心情好似突然就好了不少。

他正以為有希望，卻聽到自己老板說：“感覺預算還可以調整。徐秘書，待會兒我把UAM報價發你，你把最新成本表調一下，我再看看。辛苦。”

徐子昂喉間一哽：“好。”

他怎麼忘了，自己老板有心情一好就喜歡工作這種小眾癖好TT

這樣折騰一輪，下午時間白駒過隙般溜過去大半。

薑予學著整理了整個項目的物料表，雖得到前輩們一致誇讚，也幫著提了點意見，但自己還是不甚滿意。

最後她決定還是暫時放放，先下班。

下了一天的雨終於停歇，薑予隨人流輕鬆地走出大樓。

薑予這幾天發現，集團大廈的西門外，開了小時候最愛吃的蛋糕店。

自從家附近那間搬遷，她再也沒吃過了。

今天早下班，正好趕個趟兒，過去看看還有沒有小時候最愛吃的那一款。

想來外婆定也很想吃。

走進蛋糕店，人還不少。

循著貨架看了一轉都沒有，薑予都不抱希望了，驀地一瞥眼，在某個小巧的標簽上，捕捉到了那個久違的名字。

然而，標簽後空空如也。

薑予心裡也空落落的。

找來店員一問，才得知這款蛋糕是如今店裡最火的一款招牌產品，需提前兩天預定，提前兩小時預約製作，才能取到。

薑予雖覺得遺憾，也隻得放棄，向店員預約好兩日後的名額，便準備離開。

“小姐你好，這位先生說可以將他預約的那份蛋糕轉贈給你。”

薑予被剛才的店員攔住，聞言往側邊望去。

視線交錯。

薑予徑直看入林元鬆如墨般的眼，不深不淺的笑意，朦朧又深邃地映著她。

她麵色依舊淡然如水，絲毫沒有得到蛋糕的喜悅。

相反，她其實很疑惑。

這一款蛋糕，早在高中時，自己就曾大力推薦給林元鬆，但當時他隻是禮貌應付，毫不感冒。

如今竟來主動預約。

算了，不關她事。

薑予正想客氣婉拒，眼前人卻好似早有預判，徐徐開口。

“我定的是低糖低脂的，可以放心讓薑奶奶吃。我記得她也喜歡。”

這是重遇林元鬆這些天來，第一次提及往事。

這句話毫不客氣地打破了兩人這些天絕不越界的默契，殘忍撕毀了浮於“初次見麵”的假象，再次提醒著薑予那些昨日。

店員已經將蛋糕打包好，貼心地遞到薑予手上。

薑予眼皮耷拉著，看不出情緒，隻接過蛋糕，道了聲謝，走出了蛋糕店。

沒有回頭，但她知道他就在身後。

轉過身，她神情疏淡，開口：“多謝林總監，蛋糕的錢我在微信上轉給您。”

街邊路燈準時依次點亮，放大了夜晚的沉寂，和他身上被風挾來的苦橙淡香。

薑予幾乎從沒感受過林元鬆的沉默，忍不住抬頭看他。

他嘴角依舊淺淺地勾著，看著她。

“今天你及時解圍，不卑不亢，做得很好。”

薑予有些愕然，沒想到他會說這個。

更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中午的事，她本來還擔心，會被什麼領導職責，自己才剛來，就竟敢怠慢了合作方。

但一整個下午風平浪靜，吃了這個瓜的同事們都說，還得是林總監，才能保他們平安無事。

薑予隻當是家醜不外揚，這樣負麵性質的事，林元鬆定是要鎮住的。

卻沒想到，他還像當年那樣，笑著誇她做得很好。

隻可惜，她已經不再是給一顆糖就會笑的小孩了。

薑予將被風吹起的一縷細發勾勾到耳後，聲音如風輕靈。

“今天是我魯莽了，我以後會用更好的方式處理的。”

話畢，客套一笑，道了彆，頭也不回地轉身。

“帶我去看看薑奶奶吧。”

薑予腳步頓了頓。

似乎怕她再次抬步，身後的人又輕輕地，低啞地，追問了句。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