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辦公室,仿佛是林元鬆性格的延伸,每一寸空間都透露著精準與簡潔的美學。
薑予從剛進來就這麼想。
他的領地總是充滿秩序與效率感。
辦公室的牆麵被刷成了淡雅的灰白色,與深色的辦公桌相襯。牆上掛著幾幅簡約風格的現代藝術畫作。
落地窗外,城市的風景一覽無餘。
窗戶邊,兩張皮質沙發和一張茶幾構成了休息區,茶幾上擺放著一套精致的茶具和幾本雜誌。
薑予端坐在沙發上。
方才一進來,林元鬆就直接讓她坐下,自己也順勢坐到她對麵。
然後開始慢條斯理地擺弄起茶具。
像是某種默認的程序,薑予也很默契地沒有開口。
隻看著被他撥落的細膩茶葉如同初春的細雨,落入瓷白的茶壺。
接而,他提著水壺,手腕輕輕一揚,滾燙熱水如絲如縷流入茶壺,與茶葉相遇的瞬間,茶香四溢。
整套動作流暢而優雅,仿佛每一個細節都經過精心的雕琢。
旁人或許會費解,在這樣規模的企業裡,身處高位的人,茶水這種小事還是親力親為。
待茶香漸漸濃鬱,他緩緩蓋上壺蓋。
整個世界好像都跟著停了下來。
這一刻,時間仿佛凝固,隻剩下她和他。
被有色玻璃削弱過的日光很柔和,輕輕灑在薑予臉上,低垂的睫羽在臥蠶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
她視線從繁碌的城景抽回,率先打破緘默。
“林總監您好。”
“我是長華大學的應屆畢業生,主修廣告,輔修設計,藝術學文學雙學士學位。很榮幸能加入GC綜管中心,往後還請多多包涵指教。”
“我的簡曆相信您也看過,便不浪費您的時間聽我贅述了。您如果還有想了解的,直接問我就好。”
薑予大方得體地作了簡要介紹,話語官方,似是不摻一絲情感。
隻有短短幾句官方客套話,林元鬆聽得很平靜,卻很專注。
“好。”
他唇角微彎,摸出手機,長指在頁麵緩緩翻動,輕輕放落茶幾,推到她麵前。
薑予垂眸,眼中毫無波瀾。
是微信的二維碼。
林元鬆雙手交握,撐著膝蓋,溫和地與她平視:“薑同學,為方便之後工作溝通,我們先加個微信?”
薑予眸色很深,臉上沒有表情時,看不太出情緒。
“好。”
薑予是個很容易對自己狠下心的人。
自那一夜把林元鬆刪除之後,她再沒去或搜索或打聽過他的消息。
目光上移,看到和印象裡完全重疊的頭像與名字,她拿手機的動作頓了頓,但麵上還是不動聲色地,打開掃一掃,對準二維碼。
可當掃碼成功,點擊添加通訊錄那一刻,薑予眸中閃過再掩飾不住的詫異——
幾乎是瞬間,她的微信就顯示出了“已添加”的提示。
坐到這個位置,林元鬆絕不是開放門檻,任意讓人添加的人。
這隻能意味著……
他從未將她從列表移除。
是沒發現她已把他刪除麼?
不,若是沒發現,就不會讓她再多此一舉地添加他。
……
薑予沒時間,也不想再去細想與他有關的事。
由始至終,她臉上都如一汪波瀾不驚的深泉,看不透顏色,望不見底。
“已經添加您了,您看看。”
林元鬆沒有看。
隻是指尖輕摁熄屏,然後視線重新凝注於她。
薑予也毫不怯色地對上他,溫靜有禮。
卻好像從不認識他。
林元鬆不知出於什麼目的,也在很配合地,在陪她扮演著初遇者的角色。
辦公室隔音很好,好到每一幀的沉默都如此清晰。
半晌,他終於一笑,抬手慢條斯理地緩緩折起衣袖口緣,再次開聲。
“薑同學是想我帶你去對接,還是找位同事帶帶你?”
他今天身著一件剪裁得體的襯衫,領口挺括,紐扣一絲不苟地扣至頂端,僅留最頂端的一兩顆微微敞開,透出一絲不經意的性感與隨性。
襯衫的質地溫潤,無暇,一如他本人。
問句輕輕地拋過來。
薑予答得也輕飄飄,絲毫沒有猶豫。
“您和我說一聲該和哪位同事對接就好,不勞煩您了。”
林元鬆眼色平常,了然點頭,含笑著輕輕拈起茶壺頂蓋,一股淡淡的茶香瞬間彌漫開來,與空氣中的陽光氣息交織在一起。
“好。薑同學不趕時間的話,先賞臉喝完這杯茶?”
“您客氣了,這是我的榮幸。”
放下壺蓋,林元鬆長指勾起茶壺,手腕輕柔而穩定,袖口微微卷起,露出手腕上精致的銀色百達翡麗表。
水柱如絲般細膩地落入茶杯之中,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宛如山間溪流輕拂過石麵,寧靜而和諧。
薑予記得,喝茶是他父親生前的一大樂事,如今這習慣仍頑強活在他身上。
她眼色濃沉,低眸沉默地輕敲三下扣茶禮,才端起茶杯。
這也是他父親教她的。
她感受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似乎比方才重了幾分。
可抬起頭,他仍神色如常,也一如以往,耐心細致地引導她。
“等會兒徐秘書會帶你熟悉公司和中心的架構,隨後會安排相應的培訓。在完全熟悉之前,你就跟著徐秘書,遇到任何不明白的地方,直接向他提問就好。”
“我說清楚了嗎?”
他依舊如此。
從不詢問對方是否聽明白了,反而詢問自己是否表達得足夠清楚。
“我明白了。”薑予答。
林元鬆眼角又彎了下,輕說聲好,就打起電話,讓徐秘書進來。
他眉眼很深,常有人誤以為是混血,架上金絲鏡,讓人如同在翻閱風尚月刊上的某頁。
偏他總笑,一笑就跟從那頁裡走了出來似的。
一開始,薑予以為他就如他的笑,優雅,溫柔,令人心甘沉迷。
後來才發現,他也確實正如他的笑。
都是捉摸不透的。
真假難辨。
她乾脆再也不想費心神去辨。
她放下茶盞,將眼前的碎發勾到耳後,靜默端坐,淡淡地看著林元鬆。
他才掛了電話,又進來一通。
聽電話時,他微弓著腰,襯衫緊勒著平肩寬背,手指在墨色大理石茶幾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
他的眉弓很深,鼻梁上的金絲鏡在逆光下折著光點,讓人看不清他的眉眼,靜謐空氣裡隻有他清穩的聲線。
帶著一貫不容置疑的從容。
似乎感受到她的視線,他也抬起眼神撞上她。
薑予沒有躲,透過光線中漂浮的塵埃,直直迎上當年總緊張逃避的笑眼,然後,回以笑意。
學他一樣,不帶感情地彎起眉眼。
然後她看到,他眼底幾乎不可見地,愣了一下。
一種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的反應。
空氣中的微妙被敲門聲打破。
隨即一位身形高挑的男子走入,站定在林元鬆身側。
薑予起身。
見林元鬆在通話,他自然地先將薑予指引到側室。
林元鬆辦公室附帶的側室是個小會議室,不大,但五臟俱全。
“你好,薑同學。我是林總監的秘書,徐子昂,叫我徐哥就好。今天由我來帶你熟悉公司和咱們中心。”
徐子昂朝她伸出手。
薑予大方一笑,伸手握上:“你好,徐哥,之後就勞你費心了。”
徐子昂才從外麵回來,就聽說新來的應屆生是個硬骨頭,聽他們描述還擔心是怎樣難纏的一個小太妹,這會兒親自見了薑予,倒怔住了。
就這麼一個亭亭玉立的淑女,清麗柔美跟那白天鵝似的。
就她去硬剛黃沛的?
這是什麼科幻劇嗎?
徐子昂抿抿嘴,笑道:“林總監都吩咐好了,你放心跟著我,有什麼不懂儘管問,不用客氣的。”
薑予又輕聲回應兩句,和他有來有回,表麵功夫做足。
她自然是不會客氣的。
徐子昂。
可以說她就是為他而來。
在她入職前,他就被指定為重點觀察對象。
…
跳脫出任務的事,薑予其實對徐子昂挺佩服。
他不僅業務能力無可挑剔,更是事無巨細的耐心。
接下來的一整天,他親自引領她穿梭於公司的各個角落,詳細介紹了公司的整體架構,還耐心地講解了中心部門的職能與業務範疇。
大到公司與中心長短期規劃,小到咖啡機的位置。
有問必答,滴水不漏。
她以往那麼多次的實習,從未有過這般的入職待遇。
暫不論她,公司上下,裡外部門,到處都有與他親切招呼的問候,一路上幾乎沒斷絕。
薑予做完基礎的職業能力測試時,夜幕已悄然降臨。
徐子昂還在等著。
處理好她的測試數據後,徐子昂笑著說要帶她熟悉下班最快的路線。
隨著辦公大樓的燈光一盞一盞逐漸熄滅,夜幕輕柔地在城市的畫布上鋪展開來,墨色一點點滲進落地玻璃。
薑予和徐子昂並肩走出電梯,大堂的空調開得很冷,迎麵就是一陣風。
兩人步伐不急不緩。
“薑同學。”徐子昂偏過頭,“今天感覺怎麼樣?新環境還適應嗎?”
薑予微微一笑,輕輕點頭,“挺好的,謝謝徐哥照顧。”
“不用那麼客氣。”
徐子昂朝她眨眨眼,話鋒一轉,語氣輕鬆像是隨口一提。
“對了,你才剛入職,但我看你好像已經很有自己的思考和邏輯,是已經有什麼特彆的任務安排嗎?”
薑予眼皮跳了下。
為什麼。
為什麼要試探她這樣一個第一天入職的應屆生。
對徐子昂還沒那麼了解,現在她根本無法分辨其中用意。
腳下未停,薑予淡然自若地反問:“徐哥是指什麼樣的安排呢?”
徐子昂開導般,親切地笑笑:“有沒有收到什麼特彆的吩咐呢?像是……你去見各位領導的時候?”
夜晚,室內燈光顯得格外刺眼而冷峻。
大理石地麵反射著冷冽的光澤,每一步腳步聲都交雜著,在這空曠的大堂中回響。
嘈雜中,薑予努了努唇,像是猶豫了一下,才糾結道:“林總監讓我先抓緊好好融入這個集體,這算嗎?”
徐子昂看著薑予,片刻,笑了一下。
果然還是初出茅廬的小女孩。
今天相處下來,她的處事風格讓他漸漸恍惚地覺得——
她不像是初來乍到的探索者。
更像是……
一位單刀直入的侵略者。
他笑著安撫道:“剛開始可能會有些不知所措,這是正常的,彆擔心,我們都是一個團隊,會相互支持的。”
“明白了,謝謝徐哥。”
偏過頭,薑予眼神瞬時恢複淡漠,卻恰好撞入一雙深淺不明的深眸。
她眼皮跳得更厲害。
她那些拙劣的把戲,似乎頓時在強烈的白熾燈下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