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情況，祝蕭瀾也隻能硬著頭皮承認，他知道陳風意最不喜歡被欺騙，更不喜歡的是一騙再騙。
“是的，我的手腕其實已經好了，今天是最後一次換藥。”
“耍我好玩是吧。”她本就冷感的一雙眼，此刻更加沒有溫度，扯了嘴角勾出一絲冷笑，徑直起身就要走。
“不是耍你，是耍我自己！”
這句話他是喊出來的。祝蕭瀾仍舊蹲在地上，頭垂著不敢看她，隻是用手指拽住了她的衣角，像一個被人遺棄的小狗。
“因為我忘不了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想回到過去，哪怕隻是虛假的回光返照，我也願意被耍。陳風意，我喜歡你，以前喜歡，現在還喜歡，我想要你給我擦臉，想要你陪我看書，想每天都跟你在一起。”
“可不可以，回到我身邊？”
他的聲音越來越顫抖，隻是手指倔強而堅定地拉著那片小小的衣角，不肯鬆。
陳風意看不見他藏起來的表情，隻能看見他與黑夜融為一體的頭發，漆黑、繁盛。
她忽然有種錯覺，好像以前那個跟自己提分手的少年不是眼前這個人，怎麼可能有人這麼割裂？從前若無其事地說分開，冷淡而堅決，如今又滿腹深情地想複合，傷感又悲哀。
隻是，她的答案不會變。
分手的那時候，她真的喜歡他，所以她說不要。現如今，她也是真的早已抽身向前，所以她不要回到過去。
於是，她蹲下，將手輕輕覆蓋在他的頭頂。
她沒有注意到，在旁邊站著的另一個人，已經麵如血色，在瑟瑟晚風中如同隨時都能被撕碎的玻璃紙。
“祝蕭瀾，不要難過了，你想想我姨媽說的話。她比我們年紀都大，走過的路比我們吃的鹽還多，她說你以後定會風光無限，留著精力，好好去賞風光吧。”
她的手心很溫暖，但隔著男人的頭發，或許無法傳達到皮膚，讓他感受到。
“我不要回到你身邊，我想走向我自己的未來。”陳風意是笑著說出這些話的，儘管他沒有看見。
隨後，她瞥見祝蕭瀾在流水衝刷下仍舊沒有褪紅的燙傷，眼裡流過片刻的不忍，終究還是緩緩道：“看來注定是要留下傷口了，你趕緊去醫院處理下吧，燙傷不好過，但，終歸會痊愈的，隻是過程難熬些。”
說完，便轉身，主動牽起了顧宴辭的手，並排離開。
也許這個背影，足夠讓他死心了。
剛走沒兩步，陳風意就偏了偏頭，有些納悶：“你手怎麼這麼涼？”
顧宴辭穿得不少，也才剛出來幾分鐘，不至於被凍著。
“冷到你了嗎？”他連忙握著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這樣呢？有沒有好一點。”
“嗯。”她點下頭，審視著他的麵龐，“你是不是有點貧血？”
臉色蒼白，手也冰涼，大概是工作忙吃飯不規律，造成的貧血體質。
“可能……有點？”他也不反駁。
“明天我讓阿姨燉個紅棗枸杞雞湯，給你補補。”她考慮著，“你有沒有忌口的？紅棗、枸杞都OK嗎？”
“百無禁忌。”
“啊？魚腥草、苦瓜、紫衣甘藍……這些你都吃嗎？”陳風意仿佛發現新大陸，雙眼炯炯有神地盯著他。
“都能吃。”
“你味覺是怎麼長的，這麼鈍感的嗎？”
顧宴辭隻是低頭無聲地笑。
趁著燈光昏暗，她在朦朧夜色裡回頭看了一眼，水池那已經空無一人。
目的達成後，她不著痕跡地鬆開了緊握的手，朝前小跑了兩步：“快走，等會姨媽該等急了。”
包間裡，地上的碎片和汙漬都已經清理完了，又恢複成之前的乾淨明亮。
菜也上齊了，隻是桌上就坐了林秀毓一個人。
她正嘴角含笑地握著手機，跟妹妹報告最新情況，一長段一長段的字發過去，看著對方不停地回著問好，她笑容句沒停下過。
正準備打一通語音電話，門就被從外推開了。
瞥見來人，她給妹妹扔下一句【晚點詳聊】，就放下了手機。
等人進來，林秀毓還伸了伸脖子看後麵：“就你們倆？小祝呢？”
陳風意拉開椅子坐下：“他不跟我們一塊兒吃了，要趕緊去醫院處理傷口。”
“傷得不重吧？看那孩子細皮嫩肉的，跟你一樣。”
“已經衝了十來分鐘涼水了，問題不大。”她用公筷夾了一片釀豆腐到對麵碗中，“姨媽，你嘗嘗這個。”
然後又給顧宴辭盛了一碗湯：“你手冷，先喝點湯暖暖。”
“哎喲，阿意都會照顧人了。”姨媽打趣道。
陳風意搖搖頭：“哪裡，平時都是他照顧我。”
少了祝蕭瀾後，這頓飯吃得還算平和。姨媽健談，分享著自己近幾年旅遊的經曆，而顧宴辭也都能搭上話，姨媽不禁感到驚奇，問他怎麼什麼都知道。
“閒餘時比較愛看書，所以了解的多一點，但您去的好幾個地方我還沒去過，以後可以帶小意一起出去走走。”
“看書就能了解到這種程度嗎？”林秀毓嘖嘖稱奇，“可是你剛剛說的關於滑雪的幾個專業術語，連我這種專門請教練學了兩個月的人都不知道。”
“紙上談兵罷了。”他謙遜地笑。
“看來你是真喜歡看書啊，很少有人能看下去這種枯燥的書。”
吃到一半，老板娘帶著剛剛那位馬虎的服務員前來道歉，表示這頓飯不收錢，他們也願意承擔相應的醫療費。
夥計也是不停地鞠躬，表示自己太心急了，以後一定會更加小心注意，同時也希望他們不要把這件事發到網上，免得影響店裡生意。
“也沒造成嚴重事故，而且你當場就跟剛剛那位先生道歉了，既然他說了沒關係，我們是不會發到網上的。”陳風意說。
“至於醫藥費。”她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錢，你自己跟他聯係，我把他的聯係方式給你。”
於是打開通訊錄，報出一串數字。
小夥撓撓頭：“好的謝謝，已經存了，有沒有微信啊？我到時候好直接轉賬給他。”
“沒有。”已經互刪好友很多年了。
“噢噢，行，那我自己跟他聯係。”
夥計跟著老板娘出去後，陳風意看著手機上這串數字發了會呆。
緊接著，正在醫院燒傷科的男人就收到了一條信息。
他晃了下神，才將信將疑地點進去。
信息來自【YI】，內容隻有兩個字：謝謝。
給他挑完水泡的護士長詭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將一支褐色的藥膏遞給他：“一天三次，傷口儘量不要碰水，如果這段時間遇到傷口惡化，就趕緊來醫院複診。”
“好的。”他拿過藥膏，“謝謝。”
待他走後，護士長搖搖頭端著醫用托盤回去，一群實習生小姑娘就圍著她七嘴八舌：“劉姐，剛剛那個男人好帥啊，白白瘦瘦的，做什麼工作的？”
“我怎麼知道？我隻是給人家處理水泡，又不是去加人家的綠泡泡。”跟小姑娘們在一起混久了，她都知道些網絡用語了。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女孩們還在花癡。
“肯定有。”護士長將醫療垃圾倒入廢棄箱。
“啊——”掃興的聲音傳來，“你怎麼知道的？不會是框我們吧？”
“如果沒有女朋友，那就是有病。我當護士這麼多年，第一次見有人在挑水泡時還能嘴咧到天上去的。你們沒見他笑那樣子，我都懷疑自己手裡拿的不是針，是撓癢癢的羽毛了。”
“可惜了，名草有主。”
祝蕭瀾並不知道自己被人討論了很久，他隻是在車上反複觀看那條短信，想象著她是什麼表情發出來的。
助理拿著資料追到醫院門口，上了車，就看見之前電話裡心情差到爆炸的老板此刻一臉微笑。還以為是項目中標了，他湊過去一看，手機上就倆字：謝謝。留白占了2/3屏。
這也太敷衍了。以前給老板道謝的短信一頁都翻不完，要麼就是直接帶著禮物親自登門道謝，頭一回見隻發兩個字的，浪費短信費嗎這不是。
“老板，我對你的崇拜好像又多了點。”
“什麼？”
“我發現你太樸素了。以前那些人大包小包的謝禮提上門，也沒見你這麼開心過，原來你不是那種物質的人，隻是喜歡單純的致謝啊！”助理若有所思。
“……”
祝蕭瀾瞥了他一眼：“想多了，我不物質我開什麼公司，賺什麼錢？”
“那你這是？”
“她欠我的謝禮，我準備要回來了。”祝蕭瀾舒展開的眉眼，顯示著他此刻心情很好。
倒是助理提醒了自己，光道謝，沒有謝禮可是不夠的。
他很快就回複了短信：【可以要一個謝禮嗎？】
陳風意本來想回不可以，但想到他確實因自己而受傷，心裡多多少少都有點揮之不去的歉意，倒不如聽他說說想要什麼，如果不是太過分的話……
YI:【想要什麼？】
對方很快就回複：【一個微信好友位。】
緊接著，她的微信就收到了一個好友申請，藍色的頭像，是一片月色下的深海。跟以前風格差異很大。
申請理由是：謝禮。
好一個挾恩圖報，她麵無表情地通過了好友申請，並為他新建了一個前任分組，組裡靜靜躺著他一個人。
然後設置朋友圈對該分組不可見。
不知不覺間，另外兩人也放下了筷子，隻聽姨媽說：“你們剛開始過新婚生活，我住過去不太好吧。”
“不會，多個人還熱鬨點。而且小意經常跟我說起您，所以今天第一次見您就覺得很親切，還請您千萬不要見外。”
“好啦好啦。”林秀毓擦完嘴，開始補口紅，“你才是不要見外，總是把您啊您的放嘴邊，跟她一樣，把我當朋友，不要當長輩才好，我也沒那麼老吧。”
“當然，你和我嶽母看起來都很年輕。”
林秀毓將口紅金屬管“哢”地一聲合上，紅唇上揚：“是的，我其實是一個很開放的人。你們新婚燕爾的，在家不要拘束，小夫妻怎麼自由怎麼來，就算在房間鬨出點動靜也沒關係……”
“噗——”陳風意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
嗆咳兩聲後，她漲紅了臉：“你不要口出狂言好不好？！”
真不敢信，姨媽在外人麵前也這麼開玩笑，還以為是在陳家嗎？
林秀毓則無辜地挑挑眉：“什麼口出狂言？我讓你們晚上想打遊戲就打，不用顧慮我，也不對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