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懸著的時鐘滴答滴答。
秒表的走針在寂靜無聲的夜裡格外響亮,就好像沙發上男人的心跳。
雙臂環繞著她,他緩緩閉上眼,過了片刻才敢睜開。
他不知道是自己喝多了產生了幻覺,還是真的抱著自己想了很久很久很久的那個人。
哪怕是夢,也不敢輕舉妄動。
此刻,所有的情緒都在眼底釋放,他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懷裡的人。
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眼尾微微上挑,又帶著點其他女孩子沒有的英氣,給人清冷而神秘的感覺,好像這世上就沒有哪個人能配得上。
其實,陳風意靈秀的五官從小便初見雛形。
猶記小時候,好似是六七歲的樣子,她就已經是一眾小女生裡的老大,而他則是那些富家子弟裡的吊車尾。父親的公司業績不太好,全靠外公不斷砸投資吊著一口氣,但外公始終看不上父親。
後來父母關係也不睦了,時常爭吵不休,就連圈子裡的人也聽聞不少。
隻是沒想到,總在一起玩的小夥伴會突然對他說:“韓辭,你爸是不是在外麵養女人了?”
他一怔,隨後怒氣衝衝將對方推到。
“周子皓,你胡說什麼呢?你爸才在外麵養女人。”
被推倒在地的男孩咧嘴一笑:“是啊,我爸是養了,我以後也會養女人,怎麼,你爸養不起?”
“住口!我爸沒有!”
男孩拍拍屁股站起來:“得了吧,誰不知道你爸媽吵架就是因為你爸的小情人被發現了。但這其實也沒什麼,我們周圍的叔叔伯伯有哪幾個沒情人的,主要是你爸太窩囊了,自己沒錢,拿你媽的嫁妝養,這不找罵嗎?”
那時他還不知道父母到底為什麼而爭吵,記憶中的父親好像總是很溫和,對母親百依百順、嗬護備至,對自己也很好,從來都不會在他麵前發脾氣。
而眼前這個小孩,卻在汙蔑他的家人。
“我讓你住口!”他一字一句,從胸腔裡嘶吼。
“我說的都是實話,不信你回去問你那窩囊爸!”
於是,兩個男孩扭打在一塊兒。
周圍人怎麼扯都扯不開,他們就像洗衣機裡絞到一塊的兩塊爛布,緊緊纏著彼此,打得麵紅耳赤也不鬆手。
直到,腰身側麵感覺到一股衝力——
兩個扭成麻花的男孩一塊兒摔倒。
他仰頭,看見烈日照在一個小女孩身後,將小小的身子攏出一片陰影,打在他們臉上。
“不嫌丟人啊?”她蹲下身,“有這力氣在這打架,沒勇氣去問你爸媽?”
小小的他臉立馬就黑了。
“要你管!”他利索地站起來,推了不過7歲的陳風意一把。
很快,就有兩個高個頭的男生圍上來,他們一個9歲一個10歲,都喜歡跟在陳風意屁股後麵當跟班。
兩人作勢就要打他,是小女孩出手製止的。
“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倆喜歡以大欺小?”
“風意妹妹,我們也是為你出氣啊。”10歲的男孩撇了撇嘴。
“大可不必,我可沒請你們兩個做保鏢。”
那時,他心裡是討厭她的,雖然以前也和其他男生一樣覺得她漂亮,但她說的話確實招人厭。
於是,小韓辭頭也沒回地往家跑。
隻聽見身後,周子皓還笑著跟陳風意告狀:“我不過是說幾句實話罷了,他還跟我急眼,真是小肚雞腸。”
“周子皓,你不會以為韓辭家裡的事隻有你聽說了吧?”小女孩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
“什麼意思?你們都知道了,怎麼沒人說啊?”
“因為我們不跟你一樣討打。彆人家裡事,本該由他家裡人跟他說清楚,要你一個外人在這說三道四、惹人厭?”
“不是,我……”
他跑遠後,聽不到他們後麵說了什麼,隻是覺得陳家大小姐真的很傲,對誰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隻不過,她又說得很對。
站在家門口,小韓辭猶豫很久都不敢推門,他確實,隻敢跟同齡人打架,不敢詢問父母他們爭吵的原因。
這麼多天以來,他都假裝沒聽見偌大的彆墅中某個房間發出的各種玻璃碎片聲,以為隻要這樣,過一段時日,等父母氣消後,一家人就能又想以前一樣,和和樂樂。
陽光將他站在門前的影子拉得格外長,他不記得自己站了多久,隻感覺後背都被曬得有點發燙,就像那個漂亮但傲慢的女孩站在他身後,重複著剛剛那句話:“有這力氣在這打架,沒勇氣去問你爸媽?”
他捏了捏拳頭,下定決心,推門進去。
“少爺回來啦。”
一路上,保姆和阿姨都在跟他問好,他卻徑直走向二樓最裡麵那間房,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
敲了敲門:“爸、媽。”
等了片刻,門從裡麵被打開,父母挨得很近,臉上還掛著微笑:“怎麼了,小辭?”
隻是,母親的眼睛有點紅,像學校籠子裡的兔子一樣。
他張了張嘴,忽然覺得喉嚨有些發癢。
“今天在外麵玩得很開心吧。”母親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發,“看,衣服都臟了,頭發裡也有雜草,快去叫劉姨帶你洗澡。”
若是以往,他肯定就乖乖往外走了。
但今天,他一動不動。
吸了口氣,小韓辭仰起頭,一雙圓潤漆黑的眼睛森森盯著兩人。
“爸爸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媽媽的事?”
顧珺的手登時就僵住了。
她極力維持著臉上的微笑:“什、什麼?”
“你們最近不是總在吵架嗎?因為什麼?”
男孩的眼睛一瞬不眨,就這麼看著她。
“吵架了嗎?”顧珺嗬嗬一笑,“你聽錯了吧。”
“夠了,阿珺。”韓廷燁痛苦地撐住額頭,“跟孩子說實話吧,我不可能跟你演一輩子的戲。”
顧珺臉色霎那間蒼白如紙。
“你在胡說什麼?”
“是我對不起你,但是,我受夠了!我寧願背負出軌的汙名去過自由的日子,也不想在你父親的恥笑中當個窩囊廢,讓所有人都看不起。”
“韓廷燁!要不是我爸一直給我們錢,你以為你住得起這大彆墅?你開得起公司?你能給小三買首飾?”
“我有自知之明,我是廢物,我配不上你,我從一開始就不該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跟你求婚!現在我後悔了,我們離婚吧……”
後麵的話小韓辭聽不見了。
因為伴隨著母親歇斯底裡的怒吼,他被劉姨拉出了房間,隻記得那一天天氣很好,烈日當空,可整個屋子死氣沉沉猶如冰窟。
當天晚上,父親拉著一隻大行李箱出門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再後來,母親說要帶他去見外公外婆。
走的那天,他沒有想跟任何人告彆,隻坐在院子的沙池裡,將從前父親花費一周時間給他搭的城堡,一點一點鏟平。
其實也用不了多久,半個小時一切都夷為平地。
好像所有的東西做成都很難,但摧毀十分簡單。他拿著一把鏟子,漠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暗自發誓,他再也不要任何人為自己搭建什麼,所有想要的東西他都會自己做成,這樣就再也不用因為誰的離開而毀掉。
“韓辭。”一個脆生生的聲音。
他回過頭,看見很好看的一張臉,此刻皺著眉頭,不知在想什麼。
他忽然沒緣由地對她生出一絲怨氣。
如果那天沒有被她激怒,自己沒有回家問爸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或許,一切都能維持原樣,他也不用去外公外婆那裡。
於是他猛地砸出手裡的木鏟子,朝著小女孩的方向。
“啊!”
伴隨著一聲驚呼,女孩乾淨整潔的白裙子上留下一道臟兮兮的痕跡。
他用的力氣不小,應該是挺疼的,但她沒哭。
她該來罵自己了吧,甚至會動手打他。
畢竟她可是陳風意,如今淮市最大的房地產集團的掌上明珠,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沒見過有誰忤逆她的。
意料之外地,女孩有點難堪地低下頭,大聲喊了句:“對不起。”
他有點懵。
女孩繼續說:“我那天不該那麼說你,我們都隻是小孩,遇到這種事情,不知道怎麼辦、甚至去逃避都沒有問題,我隻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如果我爸媽……如果我爸媽感情出現問題,我……”
她咬著牙沉默片刻,說:“我不知道,我光是想想都害怕……所以,我收回那天我說的話,對不起,韓辭,也希望你未來一切都好。”
聽完她這番話,小韓辭徹底繃不住了,他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眼淚卻一行一行止不住下滑。
小女孩顯然也被麵前一幕嚇到了。
她立馬跑上前,拿出自己的小手帕,手足無措地給他擦眼淚,一邊擦一邊說:“你彆哭、彆哭了……呃,都是我的錯……彆哭了,再哭你媽回來了怎麼辦?萬一以為是我把你惹哭的,我就完蛋了。”
他搶過手帕,胡亂在臉上擦了兩下,瞪著眼珠子推了她一把:“就是你惹哭的,你給我等著,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聽到他放狠話,女孩覺得自己再待下去搞不好還有生命危險,於是提起裙子撒腿就跑。
後來,他便把“陳風意”這個名字刻在了心上,以仇人的名義。
他通過某些方式,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甚至連她發的每條動態,都要解讀三四遍,以至於大部分的內容都能背出來了。
隨著年齡漸長,他愈發明白,雖然她說她錯了,但是她一點兒錯也沒有,甚至,推了他一把,比起虛假地幸福,也許真實地痛苦著,才是一件好事。
可盯著她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他也懶得改,就這麼像追劇一樣,追著她的日常。
直到,她上了大學,交了一個叫祝蕭瀾的男朋友。
剛聽到這個消息,他整個人愣了四五秒,緩過神後,他突然產生了一種犯罪的衝動。
要麼讓那個姓祝的消失在這個世界,要麼將陳風意綁架到澳門來……但他什麼也沒做,他隻是顧老爺子身邊的一條獵犬,又有什麼資格按自己的心意掌控彆人?他甚至連自己的人生都無法做主。
像以前一樣,他也隻敢很遠很遠地仰望著她,收集她的所有信息,張貼於那本不見光日的冊子裡。
隻是,他熬的夜更多了,為了從獵犬變成獵人,他不惜一切代價。
總有一天,他會自由的,他想去見見她,是不是和照片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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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宴辭抱著懷裡的人,覺得這好像是數十年來他最幸福的時刻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但是,他很早就對她說過那句話了。
照在她麵龐上橘色的光被陰影取代,兩人的輪廓剪影交疊,輕輕的吻像一片羽毛落在她的額頭上。
低沉的聲音若有若無: “陳風意,我是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