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來越暗,隻有微弱的月光照在半人高的野草上。
陳風茵抱著胳膊蹲在路邊,不停張望,祈禱著姐姐能快點來。
忽然,遠方似乎有個黑黑的影子。
她屏住呼吸,捏著手機,小心臟怦怦亂跳。
手機就停留在撥號頁麵,上麵已經輸入了110,隻差按下撥通鍵。
她看著遠處的人影,有些高有些瘦,但明顯不是姐姐的身影,那人邁出的步伐很大,看上去像個男的。
陳風茵連忙捂住嘴,快速往後跑,將手機屏熄滅,蹲在野草裡藏起來。
這裡荒無人煙,最近的山莊也要走十裡路,她想要呼救幾乎不可能。
她看了好多新聞,都是一些偏遠農村的單身老男人,路上遇到女學生,直接綁回家藏在地窖裡,誰也不知道失蹤的女學生去了哪......
該不會,她遇上的這個就是吧。
隻見那個身影越走越近,還東張西望,像在找什麼東西。
陳風茵嚇得都快不敢呼吸了,她死死捂著嘴,將頭埋得很低很低,整個人淹沒在雜草堆裡。
腳步聲越來越近,還伴隨著喘息。
然後,她聽見熟悉的聲音。
“陳風茵,你在哪?陳風茵,聽得到嗎?”
那是尤霄的聲音。
原來是他!
“我在這——”
她猛地從草堆裡站起來,卻一個重心不穩,朝前栽去。
好在一雙手接住了她。
陳風茵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跌進了少年的懷抱,耳邊是夾著泥土氣息的冷風,鼻尖縈繞著少年身上特有的薄荷香,以及微微的汗味。
她揚起頭,鼻子一酸:“尤霄,我還以為是壞人來了。”
“笨蛋。”少年敲了她的額頭一下,“哪有壞人走路和本少爺一樣帥的。”
“帥嗎?”她吸了吸鼻子,“天太黑,沒看出來。”
“好了,彆哭了,眼睛都紅了,兔子似的,醜死了。”
尤霄伸出手,嫌棄地用胳膊上的衣服擦了擦她的眼睛,然後又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你可彆感冒,萬一上學傳給我就麻煩了。”
陳風茵乖巧地點點頭:“今晚回去我會吃點藥預防的。”
她將兩隻手從寬大的袖子裡穿出來,尺碼明顯不合適的校服鬆鬆垮垮地套在她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她看了眼旁邊穿著短袖的尤霄,問:“把衣服給我,你自己冷不冷啊?”
男生雙手抱胸,淡淡道:“還行,我比較怕熱不怕...”
“冷”字還沒說出口,胳膊上就一熱。
隻見少女將右手從袖口裡抽了出來,然後挨著他,將右半邊的校服披在他的右肩上。
“這校服寬,咱們可以一人一半。”
她衝他笑,兩隻眼睛彎彎的,比那月牙還勾人。
尤霄感覺自己的耳朵瞬間燒了起來,好在天色夠暗,誰也不會看見。
“對了,你是怎麼過來的,咱們班其他同學呢?”陳風茵放下心來,開始打聽情況。
“他們在離目的地不遠處休息,我自己開校車過來的。”
“你開校車?”陳風茵大吃一驚,“那車呢?”
“車開了一會就沒油了,剩下的路我跑著過來的。”他漫不經心地答,說得像散步一樣輕鬆。
陳風茵聽得心驚肉跳。
看不出來,他這麼小小一個少年,竟然敢在大晚上開那麼大的車,還跑了一段路。難怪,他身上剛剛有些汗,說話也有點喘......
陳風茵看著他,額頭上還有些閃閃發亮。
她便伸出左邊胳膊,轉身貼在他額頭上,幫他擦汗。
尤霄身子一僵,機械地轉過頭:“陳風茵,你彆亂動。”
“我給你擦汗呐。”
“你......”他挪開額頭上的胳膊,“你彆把我校服弄臟了。”
她“噢”了一聲,又小聲嘀咕:“剛剛你還不是拿校服給我擦眼睛。”
尤霄臉紅了紅,找補道:“你們女生比較乾淨。”
陳風茵便立馬湊過去,盯著他白淨的側臉,笑嘻嘻道:“你明明也很乾淨啊,臉比我還白。”
尤霄臉一沉:“你知不知道說男生臉白不是什麼褒義詞?”
“可是,真的就很白啊。”
借著月光,她又湊近了些,仔細地看。
他皮膚很好,光滑又白皙,這麼近距離看都沒有毛孔,真的很乾淨。
“咦,現在有點紅了。”
“......”
陳風茵還想說點什麼,眼前便閃過一道白光,她下意識地伸手遮住眼睛。
“有車來了。”尤霄說。
“那可能是我姐。”陳風茵語氣明顯歡快起來。
尤霄有些不滿:“你看到你姐來,好像比我來的那個時候更高興。”
陳風茵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開心:“那當然,你來了隻能跟我一起吹風冷,我姐來了可以帶我們回家。”
隻見黑色的奔馳正好在他們身邊停下。
“茵茵!”
從駕駛座下來一個容顏姣好的女人,幾乎是一個跨步往前抱住了陳風茵。
“你沒事吧?嚇死我了。”
“姐,我沒事,我同學來找我了。”
陳風意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一個俊逸的少年披著寬大的校服外套,筆直地站在野草堆邊,一臉冷靜。
而自己妹妹,則顯得跳脫很多。
陳風意:“謝謝你啊。”
少年沉默地點了下頭,算是回應。
她揉揉妹妹的腦袋:“走,帶你回家去,得給你煮個薑湯,免得感冒了。”
陳風茵癟嘴:“啊,我不想喝薑湯,我吃點藥就好了。”
“隨你,先回去再說。”
她將陳風茵送上副駕,然後讓那個男生坐後排。
等所有人係好安全帶後,陳風意問:“他住哪?”
陳風茵猶豫道:“他家地址有點複雜,你把他送到市區就行,他家司機會來接他的。”
陳風意:“人家特意來找你,我們就把人家丟市區路邊?”
後排一直沉默的少年忽然開口:“姐姐,你按她說的做就行,麻煩了。”
陳風意從後視鏡瞥了眼,看他神態自若,應該不論身處何地都能自己回去。
“行。”她也不再多問。
開往市區的路上,陳風茵忽然想起什麼。
她轉過頭,問後排的尤霄:“不對啊,咱們就一輛校車出來的,你把車開走了,他們怎麼辦呀?”
尤霄靠在椅背上,懶懶掀了掀眼皮:“管他們死活。”
陳風意聽到後愣了下,這小子這麼沒人情味,怎麼會特意來找她妹妹。
陳風茵大喊:“天呐,你該不會是偷偷開校車回來找我的吧?”
尤霄沒答。
陳風茵又喊:“大家該不會要在冷風裡坐一整晚吧。”
尤霄:“你想什麼呢?他們其中有人隨便打個電話,都能叫個保時捷車隊去接。”
陳風茵“哦”了聲,“也是,大家都有鈔能力嘛。”
陳風意插嘴問了句:“茵茵,你是怎麼會被落下的?”
話音剛落,車裡就安靜下來。
死一般的沉寂。
見她沒有想回答的意思,陳風意語氣嚴肅:“陳風茵,姐姐問你話呢,你聽見沒?”
“聽、聽見了。”
“實話實話,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風茵彆過頭看向窗外,小聲道:“就是我自己貪玩,忘了上車。”
陳風意狐疑地掃了她一眼:“荒郊野外有什麼好玩的,還能讓你忘了上車?”
她看不見妹妹的表情,隻能看到一個圓圓的後腦勺。
陳風茵吞吞吐吐:“呃,就是下車玩手機,玩忘了唄。”
陳風意半信半疑:“真的假的?平時也沒見你沉迷手機啊。”
這時,一直安靜坐在後排的尤霄忽然說:“她是被騙下車的。”
陳風意提高音量:“什麼?”
陳風茵也提高音量:“尤霄!!!”
“班裡幾個女生說要跟她一起撿樹枝,等露營的時候用,然後將她騙遠了,自己跑上車,說人到齊了就讓司機開走了。直到我睡醒後,才發現她不在車上,就回來找她了。”
尤霄說的雲淡風輕,將自己是如何回來的過程一筆帶過。
聽完這番話,陳風意恨不得立馬掉頭,回去找那群女生算賬,但她忍住了。
“她們為什麼這麼對你?”
“就......惡作劇吧。”
陳風茵始終看著窗外,神色不明。
陳風意氣得胸悶,但也沒有繼續追問,直到把後排的男生送到市中心,然後又一路沉默著開回家。
等陳風茵洗完澡,喝了藥。
她打開房門,赫然發現姐姐就坐在床邊。
“姐?”
“今晚一起睡,關燈。”
“哦。”
“躺進來點。”
小學過後,她就跟姐姐分房睡了,隻有在彼此有心事的時候才會躲在一個被窩裡,絮絮叨叨一晚上。
十次裡有九次,都是她去找姐姐。
這次姐姐主動來找她,她心裡有些忐忑,隱隱約約猜到姐姐會追問她被大巴車落下的原因。
安靜地躺了三分鐘,卻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她有些疑惑地側過頭:“姐姐?”
陳風意閉著眼睛,用手拍了拍她的手:“睡吧。”
陳風茵呆呆地看了姐姐好幾分鐘,她此刻雙眸微閉,盈潤的嘴唇卸下了紅色的膏體,冷白皮在昏暗的夜色下柔和些許,整個人少了白日裡的矜傲,像睡美人一樣,安靜又溫柔。
她不禁雙手攀上姐姐的胳膊,樹袋熊似的纏上,然後沉沉睡去。
過了許久,直到身邊人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陳風意才緩緩睜開眼。
她在漆黑不見五指的房間裡伸出左手。
妹妹出生的那天,她便是用這隻手戳了戳嬰兒粉嘟嘟的臉蛋,齜牙咧嘴:“嘖,好醜。”
媽媽在產房哭笑不得:“你出生時也是這樣啊!”
嬰兒好像聽懂了般,哇哇哭起來,像是很委屈自己的容貌被嫌棄一樣。
陳風意有些慌了,手足無措地摸摸妹妹的臉,摸摸妹妹的腳,想要安撫她。
可誰知嬰兒越哭越大聲。
陳風意怕了,輕拍著嬰兒:“好了好了,彆哭了,就算你長得醜,你也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定會好好護著你,不讓你受一丁點兒欺負。”
這話說完,嬰兒的啼哭聲戛然而止。
小小軟軟的嬰兒用稚嫩的手抓住了小女孩的一根手指,就像抓住了臍帶那樣,安靜下來。
連陳風意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她看著自己被肉乎乎小手圈住的左手食指,心裡便萌生出了一個想法:這輩子,她都要好好守護這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