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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鄒思倩沒回來,聽說是生病請了幾天假,陳琦再次看見她是分班考試當天。
考試當天,飯堂人出奇地多,四人寢裡的另一個女生周小滿平時自己吃飯,偶爾看見沈朝容自己一個人,會端著餐盤上去和她拚桌。
但是今天她剛想走去沈朝容那邊,就被陳琦一記眼神嗬製住了,而且她看見了陳琦的身後站著鄒思倩。
緊接著陳琦抬手示意周小滿可以過去跟她們一起坐,周小滿有點害怕這兩人,就端著盤子跟了過去。
“小滿,你沒看見我們嗎?我和陳琦剛說到你,就看見你來打飯了!你是想過去找誰嗎?”鄒思倩皮笑肉不笑。
周小滿是縣城裡一個學校的,她們學校來集訓的人少,所以她也沒什麼朋友在這裡,平時陳琦和鄒思倩配對走在一起,所以她就想著和另外落單的沈朝容走一起。
鄒思倩放下筷子,手拖著臉,壯似無意地問,“你怎麼老跟她一塊?”
周小滿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不想得罪人,尤其是聽鄒思倩家裡在教育局有關係之後,就處處讓著她倆,“沒…沒有呀。我就是覺得,她挺……挺好的,平時在寢室還會給我講題。”
鄒思倩撇嘴一笑,“她連下周還在不在這都不知道。”
陳琦附和道,“就是,思倩成績可是全省數一數二的,之前數學競賽獎都不知道得過多少了,小滿,哪有你這樣放著現成的大神大腿不抱的呀?”
陳琦把自己碗裡的一個薯餅夾過去,“以後有不懂的也可以問倩倩呀,她講得肯定明白。”
周小滿低著頭,“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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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朝容發現不對勁,是第二天。
平日裡周小滿經常會儲蓄了一些課上聽不懂的問題,等到回寢室湊過來問她,但是當天晚上的周小滿沒有。並且,寢室裡的鄒思倩破天荒地主動湊過去給周小滿講題。
另外,陳琦之前雖然跟鄒思倩總是站一頭,但是寢室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偶爾還是避免不了跟她搭幾句話。
但是,整個考試期間,4人寢裡,她們三個十分突然地,儼然形成了一副好朋友做派,就顯得依然獨來獨往的沈朝容格外“特彆”。
原本沈朝容和人的交流就不多,要不是平時周小滿主動跟她說話,她也不怎麼說話。
但——
這兩天周小滿也變得很沉默,唯唯諾諾地在寢室基本不說話。
這天中午沈朝容回來,鄒思倩正不耐煩地給周小滿講一道題,大概是她發自內心覺得周小滿笨,所以講得也很敷衍,周小滿追問幾句,她就開始煩了,“你們學校老師沒給你們講這個嗎?!”
她這一質問,把周小滿委屈死了。
倚靠在床邊的沈朝容忍不住笑了下,好心開口提醒,“因為是共軛複數,直接算就行,不用求導這麼複雜。”
周小滿因為這句話陷入了沉思,然後神情恍然大悟,拿回試卷,“我懂了,謝謝!我再去做一遍看看。”
陳琦也衝那題撇去一眼,心裡一驚,一副明白了什麼的表情。
鄒思倩大小姐嘀咕了句,“顯擺什麼”,就摔大門,出了去。
驀地,沈朝容有點後知後覺地,掀起眼皮子朝陳琪看過去。
她也是十分驚奇地發現了這個事,於是直接就在寢室裡問了,“你們——難道是在孤立我嗎?”
她眼角彎彎,帶著一弧笑意,話說出口有著仿佛在問“你們吃飯了嗎”般日常又親切的口吻。似乎這件事,對她產生不了任何影響。
周小滿一驚,惶恐地看向陳琦,心說這……這怎麼辦。
陳琦:“……”
沒多久,鄒思倩就回來了。
她把家裡給她帶的火龍果什麼的分一分,進口零食也分一分,特意沒給沈朝容。
沈朝容:“……”
。
這些天,沈朝容竟然十分配合她們的孤立,平時也早出晚回的。
陳琦這個軍師,覺得鄒思倩絕對輕敵了!
孤立什麼的,對沈朝容的傷害基本為0,人家甚至還十分配合地被孤立著呢。這導致陳琦有種不是她們三孤立沈朝容,而是沈朝容以一己之力孤立她們三的感覺。
……
所以這天在飯堂吃飯時,陳琦建議鄒思倩還是找準她的弱點。
“比如成績方麵,我覺得她成績肯定不如你,又比如家境,抑或是彆的。前男友!她肯定有前男友什麼的!你表哥不是跟她一個學校嗎倩倩,問問你表哥,找到她前男友,說不定還能打聽到她是不是跟人睡了。”
後麵一中的女生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心說這倆二中的女的造謠是就憑一張嘴啊,真踏馬賤不賤啊,她是不是覺得自己比沈朝容牛了?
女生剛想擼起袖子上去理論,肩膀就一沉,被一個不輕不重的力道按了下去。
好聽的聲音隨之落下,“沒事的。”
女生抬頭,對上沈朝容那種漂亮得男女不戒的臉。
女生被這美貌硬控了足足三秒鐘,才反應過來,“她們明明就是——”
明明就是胡說八道。
太可恨了!
沈朝容眉眼低垂,琥珀色的眸子帶著笑意,安慰道,“沒關係,寶寶。”
女生一下就被這聲音安撫下來了,乖乖地看著沈朝容。沈朝容衝她眨了眨眼睛,她臉瞬間就紅了一半,心裡發出爆鳴尖叫——
寶寶!!
可是!她叫我寶寶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可是沈朝容。
是在一中驕傲般的存在,是女生無不向往的存在。她不止打破了多年以來,理科第一名隻有男生的記錄。她也是唯一一個從高一開始就當選了學生會主席的女生,而且還連任了兩屆!!
在她任席期間,學校各種活動都主辦得井井有條,有趣又歡樂,而且她溫和近人,長得也非常好看。
連一中門衛室的狗,都喜歡她!
那些人,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嫉妒!
沈朝容衝她眨眨眼睛,“相信我。”
女生毫不猶豫地點頭,“嗯嗯!”
……
餘斯年站在不遠處,隻覺得這一幕很眼熟。
令他想起高二成人禮的時候,有女生不小心撞了她,她也是這麼溫聲細語地讓人家不要擔心,她不在意這件外套。
事實證明,她是明白怎麼把彆人撩得不要不要的。隻要她想,沒有人不會為她拜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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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之後,沈朝容去班主任那請了兩天假。
她一下課拿了假條就往外走,等餘斯年抬頭,她人影已經消失在下課大軍的人潮裡,夕陽西斜,將她的影子拉得悠長。
沈朝容站在校門口,給對麵發去定位。
沒多久,前麵的一輛大G往後倒退五米,車窗緩緩搖下。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長得有點像亨利克.霍爾姆的中美混血白人俊俏麵孔,在搖下車窗那一刻,他正好摘下細窄的墨鏡框,露出藍眼睛、高鼻梁。
幽藍色的眼睛在看見沈朝容的那一刻,用一種“你就是沈朝容”的目光,打量著她,“你就是zuly的女兒?怎麼看起來跟zuly不像,他們沒搞錯?”
他的語氣,既不太友善,也不太禮貌。
但他的中文很地道。
沈朝容勾唇,烏黑的瞳仁,溫和地直視回去。
他的手搭出車窗,一副嘲弄的口吻,“我聽說你們中國人很注重血統,你是她唯一的女兒,所以死前還要見你最後一麵。不過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麼?”
沈朝容挑眉,沒有說話。
她不認為自己和眼前這個外國佬,已經到了可以剖白自己的地步。
“無非就是為了zuly給你留的那筆遺產。”他十分蔑視的,十分輕易地給眼前這個長得漂亮又沉默不語的女生下了定義。
在他看來,漂亮的女生,都胸無大誌虛有其表,膚淺之極。
這下滿足了自己的好奇,他把副駕一個牛皮紙袋文件帝給她,略顯不耐的語氣,“跟查理說,沒事不要用你的事麻煩我。”
“……”
沈朝容回之以關愛傻逼的憐愛眼神,接了文件袋,十分尊重這個世界的生物多樣性地,
對他歪頭微微一笑,“謝謝你哦。”
她的笑向來帶著某種一切儘在掌控之中的從容,隻不過此時唇角帶著幾絲令人琢磨不透的……對待智障的寬容。
殷明眯了眯眼睛,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強大又頑劣的言語,攻擊力竟然變得那麼小!
他還要說些什麼,但是隻見她叮囑道,“路上小心。”
由於她唇邊淺帶著的笑意一向看起來溫柔又動人,十分具有迷惑性,乃至於他此刻很難去分辨,她這句話是對他的驅趕,還是真心實意的囑咐。
等到殷明想清楚這個他父親的現任妻子的女兒,也就是在他23歲時橫插一腳出現的名義上的繼妹,應該是不可能出於真情實感發自內心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那位傳說中的繼妹,已經上了一旁的出租車,揚長而去了。
“……”
殷明手機一響,低頭看見朋友跳出來的消息【怎麼樣?你的下馬威給成沒?】
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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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件袋拿到手時,沈朝容打開抽出來看了一眼。裡麵無疑是她的美國居住申請的一些文書,和那邊學校的offer,她看了眼就放回去了,在路邊打了輛車。
趁著請假,她去領了之前的簽證,然後再打車去了墓地。
這片墓園已經變得十分淒涼,蕭瑟。
落了一地的殘枝亂葉,像是在這陳了許久,無人打掃,旁邊光禿的老樹沒有葉子隻剩下了根粗乾,連麻雀都嫌。
這一切都彰顯著,這裡的年久失修。
她順著熟悉的路徑,幾乎很快就找到了那塊熟悉的方碑。她低頭、彎腰,拭去碑上的灰,碑上露出“林在洺”這幾個字。
名字的下方篆刻著的日期,剛好和今天吻合。
雖然這些年很多墓已經遷去彆處新墓地,但林在洺一直就在這裡。
沈朝容兩手空空,望著墓碑,心裡有些酸澀。
她起身,垂著眸,從口袋裡摸出了一顆棒棒糖,拆開放進嘴裡。
糖的甜膩衝去了些許心中的苦澀,但沈朝容依然心情不太好。
墓碑下的這個人,也曾將她駝在肩上,斬釘截鐵地說她永遠是他的第一名。
但回憶的下一秒,他卻十分殘忍地拋下一切,將他的第一名推到風霜雨雪的最前方。
少女纖瘦的身影就站在風中,脊梁挺得筆直。她站了許久,直到手機的震動將她從當年模糊血腥又殘忍的記憶中扯回現實世界。
她低頭,看見來自餘斯年的消息——
【下雨了】,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有帶傘嗎】,這是他的第二句話。
與此同時,絲絲細雨飄落,飄搖而下打落在她的頭發絲和校服肩頭上。
沈朝容盯著這兩行微信,突然,笑了那麼一下。
這兩則消息,仿佛就像是這個世界在提醒,還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用著簡單的,帶著溫度的兩句話,一瞬間將她,從7歲,拉回到18歲的時間刻度裡來。
沈朝容抬頭望了眼天,才看見天色已經烏青,前方一片霧茫茫。
緊接著手機又彈出他的消息——
【你看見消息了】
【回我,沈朝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