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暖不太情願,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沈淮煦微微蹙眉,說道,“我說了,雲景集團會負責這位老人家的醫藥費,還有後續響水街這個拆遷的事情,我都會跟進的,那我是不是得跟你聯係啊。”
行吧。
宋知暖拿過手機,輸入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沈淮煦看著那串電話號碼,心頭忍不住一陣欣喜,表麵卻裝得風平浪靜。他拿回手機,點了撥打鍵,宋知暖的電話響起。
OK,沒虛報電話。
可是,他看見宋知暖拿出手機,直接電話掛斷,就塞回口袋。
他忍不住提醒道:“那是我的號碼,你記得存。”
宋知暖點點頭:“行啦。”
“你記得存!”
“你好囉嗦。”
救護車的門關上,車子啟動,在即將拐彎駛出這條巷子的時候,宋知暖透過車窗看出去,沈淮煦竟然還站在那裡,看著救護車。
兩人的視線,隔著一扇模糊的玻璃窗,彙在了一起。
一種難以言狀的感覺緩緩飄落,落入心臟,在湖心泛起了漣漪。
宋知暖收回視線,嘴角莫名揚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
沈淮煦在警察局處理完事情後,問了宋知暖他們所在的醫院後,又趕了過去。
經過一係列的檢查,醫生確診了瓊嬢是盆骨骨折,建議是7天後進行手術。
沈淮煦雙手叉著腰,臉色凝重,問道:“這位老人家現在身邊是沒親人了?”
“嗯。”宋知暖點點頭,說,“她的子女都在外地,已經通知他們了,不過最快可能也要明天才能回來。”
“那她一個老人家在醫院也不行啊。我去問下醫院這裡能否雇個護工。”沈淮煦說完,便自顧自地走向護士站去詢問雇傭護工的事。
宋知暖雙眼看著他彎腰和護士交談的背影,眼裡的擔憂和質疑慢慢淡去,淺淺笑意彌漫開來。
剛才他說要先送那個年輕人去警察局的時候,宋知暖不是沒有擔心過他會趁機撇下這件事不管。畢竟在瓊嬢家裡的時候,她也聽到了,是那個年輕人假扮雲景集團的人逼響水街居民簽拆遷合同,事實上與雲景集團無關。
雲景集團完全可以將自己撇乾淨。
可是,她沒想到,沈淮煦會主動讓她留電話,完事後又主動跑醫院來,現在還考慮周到地想著給瓊嬢請護工。
沈淮煦還專程在醫院預繳了一筆費用,用於支付這段時間的住院費、醫藥費。
將瓊嬢住院的事情安排好後,兩人從醫院走出。沈淮煦掏出車鑰匙,對宋知暖說:“送你吧。”
宋知暖:“不順路。”
沈淮煦:“……你怎麼知道不順路?”
宋知暖問道:“你不回雲景?”
沈淮煦:“可以不回。”
宋知暖:“……那你去哪裡?”
沈淮煦:“我都可以。”
宋知暖:“……”
宋知暖還是坐了上車。這次,她沒有坐到後座,而是直接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上去。
沈淮煦有些意外,輕扯唇,也鑽進駕駛位。他的手肘搭在窗沿,眼裡盈著笑意看著宋知暖。
宋知暖:“……你看什麼?”
沈淮煦笑問:“不把我當司機啦?”
宋知暖:……這人真的很小氣。
她不想跟他討論這個幼稚的問題,便轉而問道:“送警察局那人怎麼啦?”
“都交代了。競爭對手找來的。他們也競標了響水街項目,但是沒中標,懷恨在心,便想搞搞雲景。”
“啊?”這競爭對手也是挺幼稚的。
宋知暖轉而將剛才在醫院裡所想的,問了出來:“既然不關雲景的事,你為什麼還要負責瓊嬢的醫藥費?”
沈淮煦雙眼盯著前方,雙手輕打方向盤,應道:“說到底響水街項目也是雲景負責的,出了岔子,不管是不是雲景的責任,都不可能坐視不理。再退一步,哪怕雲景不負責響水街,我遇到一個孤寡老人被欺負,也不可能見死不救啊!”
奔波一天,此刻太陽西沉,落日的餘暉穿透車窗,灑在沈淮煦的臉上,皮膚上細小的絨毛被鍍上了一層金燦燦的光,明亮又溫暖。
“那你呢?”沈淮煦突然轉過臉來,看著宋知暖,“你又為什麼要為這件事奔波?這個老人家,應該跟你也就是舊鄰的關係。”
“因為我也不想響水街就這麼被拆了呀!”宋知暖如實說道,“我小時候是在這裡長大的,雖然住的時間不長,但是這裡真的給我留下了很多很多開心的回憶。每次回來這裡,我就覺得好像時間都慢下來了,有什麼煩惱,隻要在這裡走一圈,就能好很多。”
“不過,現在還住在響水街的年輕人已經不多了,總不能讓這些七八十歲的老人去奔波吧?所以,我就自願擔起這個責任。”
“這裡有對你很重要的回憶嗎?”沈淮煦在心底細細品磨著宋知暖說的話,佯裝漫不經心地問道。
宋知暖想都沒想便應道:“有啊,很多!”
“例如呢?”
“例如?”宋知暖微微皺眉,這該怎麼說呢?“你這麼一問,我也不知道怎麼說。畢竟那都是6歲前的事情,偏要挑出什麼具體的事件,好像也沒有,我覺得更多就是一種感覺吧。就是在這裡生活過,帶來的對這裡有著故鄉一樣的感覺。”
沈淮煦雙眼依舊看著前方,看似不經意的眨眼,卻莫名比往前的頻率稍快一些。微垂的眼眸裡,似有失落在蕩漾。
“可是回憶值多少錢啊?”沈淮煦聲音沉沉地說道,“反正都是老房子了,拆了還可以拿一筆錢,不是更好嗎?”
宋知暖很不讚同,立馬反駁道:“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用錢去衡量的。這些老人家在這裡住了一輩子,他們的朋友和大半輩子的回憶都在這裡,如果非要將這裡拆遷,就相當於把他們在這裡的回憶也鏟走了。有些老人家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住上新房子。”
“我覺得我們這座城市變得太快了,幾乎每年都在拓張,要麼就在拆遷重建。這麼下來,這座城市還能留下什麼呢?”
“你知不知道,一座城市最重要的物質性遺產是一座座建築物,包括曆史街區、遺址、老街、名人故居,是這一座座建築物記錄著這座城市的曆史脈絡,告訴著後人,我們是從何而來。這不僅僅是人的記憶,也是一座城市的記憶。怎麼能說拆就拆呢?”
沈淮煦沒有說話,卻在品味著宋知暖說的那段話。
宋知暖見沈淮煦神情嚴肅,以為他不讚同自己說的話,便問道:“你有空嗎?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沈淮煦有些詫異地扭過頭,宋知暖圓溜溜的雙眼閃著亮光,充滿期待地看著他。
沈淮煦:“?”
這算是在約我嗎?
……
車子又駛向響水街,沈淮煦還是將車停在白天停的那個停車場,然後下車走路進去。
夏日的天黑得晚,眼前像是罩上了一層淡藍色的濾鏡,仿佛一層結界,將響水街和外界阻隔開來。
沈淮煦不知道宋知暖又帶他回來這裡乾什麼,但也不問,乖乖地跟著走。宋知暖帶著他穿梭在石板路的巷街裡,七拐八拐地,沈淮煦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裡了,宋知暖才停下來,說:“到了。”
沈淮煦微微揚起頭,看著眼前一棟其貌不揚的白色小房子,屋子外麵圍了一圈竹籬笆,一扇竹編的門上,豎著一塊木牌,上麵手寫著三個藝術字“好食嘢”。
宋知暖推開竹門,裡麵很安靜,窗戶透著溫馨的米黃色的燈。
聽見有人進來,一位女士走了出來,眯著眼打量著他們。須臾,她才認出走在前方的宋知暖,熱情地咧嘴一笑:“小暖啊,你怎麼今天過來啦?”
“來吃飯啊!”
“吃飯?”這位女士皺著眉頭,說道,“你忘啦,我們周三休息啊!”
“啊!”宋知暖突然一拍腦袋,說,“真忘了!”
那位女士看向她身後的沈淮煦,說:“看在你專程帶朋友來的份上,不嫌棄就跟我們一起吃,不過就家常便飯,而且,不一定夠哦!”
“沒事,我飯量不大。”宋知暖說完,便轉向沈淮煦,介紹道,“這是這家店的老板娘詩雅姐。這位是……”
宋知暖還沒說完,沈淮煦便上前打斷她:“我是小暖的朋友,沈淮煦。”說著,他禮貌地伸出手。
詩雅也伸手握了上去:“歡迎你啊。不好意思啊,小暖選了我們休息的日子帶你來,我們休息日是不接待客人的。”
“沒關係,是我們冒昧了。”
“好,那小暖你帶你的朋友先看看,我把剩下的菜做好。”
詩雅重新走進屋裡,宋知暖擔心沈淮煦以為詩雅故意怠慢他,便解釋道:“這家店的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很有個性的人。每周三一定要休息,隻要一到休息日,天皇老子老了他們也不接待。今天能讓我們和他們一起吃飯,已經算是天大的破例了。”
沈淮煦笑了笑,正想說什麼,詩雅探出頭來,招呼道:“可以吃飯了!”
“來了——”
飯桌上,詩雅的老公也在,互相認識過後,幾人寒暄了幾句。詩雅問起瓊嬢的情況,也忍不住說起自己的擔憂。
“如果響水街真的要拆,這個房子恐怕也保不住了吧?”
宋知暖安慰道:“不過現在整改方案還沒出來,也不好說。”
沈淮煦默默地吃著飯,他剛才不想表露身份,就是不想產生什麼誤會。沒想到,真的又聊起拆遷的事。
他剛才就簡單地觀察了下這個房子,看起來像是一家私房菜,不過空間不大,就是一棟自建房改造的。隻有一樓的四張桌子,就算滿座也就四桌客人。
他問道:“就算真的拆了,你們也可以拿著拆遷款去其他人流更旺的地方重新開店啊。”
“不一樣。”詩雅搖搖頭說道,“你覺得我們這裡有什麼特彆嗎?”
“特彆?”沈淮煦被這麼一問,於是抬起頭認真觀察,“這個燈罩……”
詩雅“噗嗤”一聲笑了:“想不到吧,是用一個廢棄的垃圾桶做的。”
“垃圾桶?”沈淮煦一聽,再次抬頭看了眼頭頂的燈罩,他們重新上了色,五彩斑斕。他剛才隻是覺得很特彆,還真沒看出是垃圾桶。
“放心,我們消毒過的。”詩雅的老公林巍說道,“不僅這個燈罩,這個屋子裡大部分的東西,都是用廢棄的物品改造的。包括我們現在吃飯的桌子,是一個不用的門板改的。”
聽他們這麼一說,沈淮煦才再次認真打量起這個房子,花槽……原身是燒烤架?那個白色的紗簾……
“是彆人不要的蚊帳。”詩雅看到沈淮煦疑惑的目光,直接解釋道。
難怪。其實,沈淮煦剛進來就感到這屋子有一種很特彆的氣場,原來是源自這裡。
這裡所有的物品,都很舊,但是卻不破,也不殘,更不會沒用。曾經在彆人眼裡沒用的東西,在這裡擁有了新的生命。
林巍說:“包括這個房子,本來就是個破房子,沒人要的。我們買了下來,重新裝修,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是啊。”詩雅說道,“我們在這個房子上付出了很多心思和感情,不是錢可以衡量的,也不是換個地方就可以複刻的。”
林巍和詩雅不是響水街的原住民,是外來的,但是卻在這裡找到了歸屬,還給這裡的房子、物品重新賦予了生命。
沈淮煦細細打量著這個房子的每一個角落,夏日的晚風輕輕地穿堂而入,殘留的暑氣混雜著夜晚的清涼,撩撥著他的心神,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愫在心底蔓延。
飯後,兩人淺坐一會便離去。
宋知暖說:“怎麼樣?沒介紹錯吧?住在這裡的很多人,都對響水街很有感情,我們是真的不希望這裡消失。”
沈淮煦低垂著眼眸,沒有說話,他無法代替雲景集團給她任何保證。
兩人再次上車,沈淮煦說道:“先送你回去。”
“好。”宋知暖剛應下,電話就響了,她掏出一看,臉上五官頓時擰成一團。
“喂,媽。”來電的正是宋知暖的媽媽,陳曉雲。
“小暖啊,我上次給你介紹的那個男孩,你加他微信沒?你約他見麵了嗎?”
“呃……”宋知暖最近正頭疼這件事。爸爸媽媽回老家避暑,不知道怎麼就發展起紅娘業務,隔三岔五地給她介紹男孩子。
陳女士一聽便明白了:“那就是沒有咯。”
宋知暖賣乖道:“我今晚回去就加。”
“你彆敷衍我。我已經跟你王阿姨約好了,幫你約了這周六,你到時去跟人家見一麵,知道不?”
啥?宋知暖差點要爆粗口,突然想起旁邊還有人,她壓低聲音說:“媽,你能不能彆搞這一套,好尷尬。”
“有什麼尷尬的,就當作是認識一個朋友。就這麼說定了,這周六,地點我待會發你。”
“媽!”宋知暖還試圖阻止,陳女士已經掛了電話。
宋知暖難以置信地看著手機,一行烏鴉從頭頂飛過。
短暫的安靜後,身旁的人突然問道:“你要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