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蔣昭恒一直以為自己生活在最完美的家庭裡——父母婚姻美滿,恩愛和諧,多年以來幾乎從未有過分歧。
直到十七歲時,他才偶然窺見這份美滿背後的一絲裂痕。
那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周末,正值暑假,本該是上馬術課的時間,蔣昭恒卻因為突如其來的低燒,不得不取消課程。
提前兩小時回到家裡,蔣昭恒剛走進客廳,就隱約聽到父母的臥室裡傳來了奇怪的聲音。
即便大腦昏昏沉沉,他也分辨得出——那聲音來自兩人,一男一女,一熟悉一陌生。
齷齪的,歡愉的聲音。
蔣昭恒不敢置信地走近那間臥室,幾度遲疑,終於敲響了房門。
被撞破醜事的蔣元磊滿眼慌亂,麵上的熱汗使他失去了往日的風度。
但他很快就鎮定下來,把蔣昭恒帶到書房,來了一場父子談心。
起初,他請求著:“昭恒,彆告訴你媽,好嗎?我不想她傷心。”
後來,他表演著:“我保證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從今以後,我絕不會再做這種糊塗事了,我發誓!”
奈何這兩招都毫無用處。眼見蔣昭恒鐵了心要把真相告知向晚蘅,蔣元磊隻好冒險最後一搏。
“你以為你媽是什麼道德標兵嗎?彆天真了,昭恒,其實她早就出軌了!是她先對不起我的!”
蔣昭恒冷笑一聲:“你自己做了虧心事,還敢往我媽身上潑臟水?拿不出證據,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證據……”蔣元磊捏緊雙拳,飛速思索著應對策略,忽而眼神一轉,“我當然有證據!”
說著,他打開電腦,調出向晚蘅近日發來的幾張照片。那是她和一個女孩的合照,二人的眉眼略有幾分相像。
“這個女孩叫向寧。”蔣元磊雙手環抱,陰陽怪氣地說,“向晚蘅的向。”
蔣昭恒盯著屏幕,漸漸蹙眉:“你想暗示什麼?不如直說。”
蔣元磊煞有介事:“這是你媽的私生女,比你小一歲。你媽自知理虧,不敢把她帶回家,一直養在外麵。”
蔣昭恒不願相信,很快就找到了破綻,指著照片一角說道:“這明明寫著‘縣福利院’,我媽怎麼可能讓親生女兒在那種地方長大?”
“鬼知道她是在哪長大的。”蔣元磊不屑一笑,“你媽現在想把野種帶回家,美其名曰‘收養孤兒’,當然要給她找個能過明路的身份。什麼狗屁福利院,這麼蹩腳的借口,也就能騙騙你這種沒進過社會的傻孩子。”
蔣昭恒仍是搖頭:“不可能,我不相信……”
蔣元磊看出他其實已經有所動搖,連忙趁熱打鐵:“被送到福利院的孩子,但凡手腳健全,沒有疾病,都有人搶著領養。更彆說像向寧這麼漂亮的小姑娘,根本不可能留到十六歲。況且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這個孤兒偏偏就和你媽同姓?”
蔣昭恒握著鼠標的手開始微微顫抖,目光牢牢鎖住照片上的陌生麵龐,沒有注意到蔣元磊不著痕跡的一抹微笑。
蔣昭恒知道,向晚蘅一直希望能兒女雙全。童年時,母親亦常常問他:“想不想要個妹妹?”
難道說,這一切都是母親提前十數年給他打的預防針嗎?
這天晚上,蔣昭恒高燒不退,被複雜的情緒裹挾著給向晚蘅打去了電話。
電話接通,他開門見山:“聽我爸說,您想收養一個十六歲的女孩。”
向晚蘅聽完一愣,繼而輕笑著嗔道:“他怎麼搶在我前頭告訴你了,真——”
“我不同意。”蔣昭恒直接出言打斷,“這個家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向晚蘅沉默片刻,聲音輕柔而無奈:“昭恒,以前我問你的時候,你不是也說想要個妹妹嗎?”
“這是一回事嗎?”蔣昭恒取下額頭上的冰袋,艱難地坐起身質問道,“我能接受家裡多一個親妹妹,不代表我也能接受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陌生人!”
更何況,這個陌生人還是他母親的私生女。蔣昭恒不想捅破這層窗戶紙,否則誰的臉上都不好看。
向晚蘅聞言深深一歎,對他道歉說:“這個決定是有些倉促,我應該先跟你溝通溝通的,但……”
她又是一歎,語氣帶上了明顯的哀憐:“這姑娘真的很可憐,如果我不幫幫她,就沒人能救她了。”
蔣昭恒冷冷道:“是嗎,她怎麼可憐了?”
向晚蘅張了張口,半晌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說:“我已經答應要收養她了,總不能中途反悔。如果先給了她希望,再讓她失望,那得是多大的打擊呀?”
蔣昭恒已經快要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忿忿喊道:“你要是覺得你對她有責任,不舍得拋下她,那就給她錢啊!隨你給多少錢都好!為什麼一定要收養她?”
向晚蘅語塞,一個“我”字卡在喉嚨裡,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蔣昭恒捏緊手裡的冰袋,恍惚間,幾乎感受不到它的溫度。
不知過了多久,向晚蘅才終於做出讓步。
“好吧,我再想想彆的辦法。”
……
蔣昭恒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和向寧見麵,沒想到向晚蘅還是把她帶回來了。
“隻是資助,不是收養。”她這樣對他解釋,“先在我經紀人家借住兩天,等這邊的房間準備好了再回家住。”
“資助,您還真會玩文字遊戲啊。”蔣昭恒咬牙道,“有區彆嗎?還不是要同處一個屋簷下,讓我惡心!”
向晚蘅眉頭緊皺,儘力把嘮叨和說教咽回肚裡,隻對他說:“你可以怨我一意孤行,可以對我發脾氣,這是你的自由。但是昭恒,我希望你在寧寧麵前能有所收斂,不要讓她難堪,行嗎?她沒有做錯什麼,也不會給你的生活造成任何負擔。”
蔣昭恒沒有回應,轉身回屋去了。
正式見麵的時間在三天後,麵前擺滿了一大桌菜,蔣昭恒卻一口都吃不下。
對麵的女孩和照片上略有不同——原來的及腰長發被剪去了大半,隻剩過肩長度;手上纏著幾圈繃帶,額頭和唇角都有小塊淤青,目光永遠低垂著,仿佛除了向晚蘅以外,再不敢與彆人對視。
一副惹人生厭的可憐相。
蔣昭恒偏過頭去看蔣元磊,卻見他毫無芥蒂,對麵前的不速之客表達了最熱情的歡迎。夾菜、倒茶、噓寒問暖,殷勤得讓人惡心,寬容得讓人惱怒。
向寧總把“謝謝”掛在嘴邊——謝謝叔叔、謝謝阿姨、謝謝叔叔、謝謝阿姨。聲音輕如蚊哼,落在蔣昭恒耳中全都是惱人的“嗡嗡”聲。
一頓飯吃下來,他從未和她有過一句對話。
當天晚上,蔣昭恒就填好了下學期的住校申請表。
此舉多少有些賭氣的成分,畢竟之前他從來沒有住過校。
暑假還剩一個月。
他就再忍一個月。
……
向晚蘅和蔣元磊都是藝人,忙起來總是不著家。
蔣昭恒為了避免在家和向寧碰麵,幾乎把自己的時間表排滿了。
馬術、遊泳、外語、拳擊,課程量全部翻倍。三餐都在外麵吃,每晚十點準時回家,一進門就直奔臥室,耗到次日清晨再出門。
可惜這樣高負荷的生活隻維持了小半個月,他就在一次拳擊課中意外肌肉拉傷,不得不停課休養。
打開家門時,蔣昭恒恰好跟門後的陌生人打了個照麵。那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似乎正準備離開他家。
“你是誰?為什麼會在我家?”蔣昭恒語氣不善,霎時想起上次提前回家時撞破的醜事。
那人露出禮貌的微笑:“你好呀,你是晚蘅姐的兒子吧?我是來給寧寧上課的,我姓張。”
“家教老師?”
“嗯……也可以這麼說。”
蔣昭恒麵色稍有緩和,好奇道:“她在上什麼課?”
張老師沒有隱瞞:“我教的是普通話,其他老師負責教什麼,我就不太清楚了。”
普通話?
向寧不會說普通話?
蔣昭恒聞言無比詫異。回憶片刻,忽又意識到自己幾乎沒怎麼聽她說過話。
帶著疑惑回到臥室,蔣昭恒始終無法踏踏實實休息,隻想儘快驗證心裡的猜測。
幾分鐘後,他就敲響了向寧的房門。
她很快應聲而來,打開房門以後微微一愣,顯然沒想到敲門的會是他。
書桌上的小音箱還在播放音頻,聽內容,她應該是在做普通話跟讀訓練。蔣昭恒的目光落定在音箱上,忽然不知該怎麼開啟這個話題。
向寧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由生出了誤會,連忙跑去關掉音頻。
“抱歉,我吵到你了嗎?”她雙手捏緊音箱,低下頭怯怯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家裡有人在。”
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能聽出些許口音。
“不用道歉,沒吵到我。”蔣昭恒麵無表情,語氣略顯生硬地問,“你一會還有課嗎?”
向寧搖了搖頭,仍舊沒有看他。
“那行。”蔣昭恒的語氣不容置疑,“一會我請你吃飯。”
向寧這才抬眼看向他,雙眼寫滿詫異:“請……我?”
二人短暫對視片刻,這次是蔣昭恒率先移開目光,隨口編了個謊:“我媽讓我多關照你。”
向寧沒有懷疑他的說辭,試探著邁出示好的步伐:“謝謝你,昭恒哥。”
這是她第一次叫出這個稱呼。向晚蘅說過,可以這樣叫他。
蔣昭恒聽著卻隻覺刺耳,蹙眉道:“我不是你哥。”
向寧腳步一頓,垂眸不再出聲。
蔣昭恒也意識到自己的態度不太友善,見她難堪,不禁也有點尷尬。
“直接叫名字就行。”他儘量緩和態度,奈何語氣依然生硬。
向寧應了聲“好”,沒帶任何稱呼。
來到餐廳,二人相顧無言,吃了頓氛圍詭異的晚餐。
餐後甜點是這家店的招牌冰淇淋,點餐時,蔣昭恒專門寫了一條備注:【不要鋼勺,要一次性木勺。】
畢竟他就是為了這碟醋,才包的這頓餃子。
“聽我媽說,你是在福利院裡長大的?”蔣昭恒冷不防問道。
向寧動作一頓,低聲道:“小時候不在那,後來才去的。”
蔣昭恒有意套話:“那你對親生父母還有印象嗎?”
向寧點點頭,挖出一小塊冰淇淋往嘴裡送去,不知是不是抗拒繼續聊下去的意思。
蔣昭恒看著她,用視線描摹她的五官。不知道為什麼,照片上的她很像向晚蘅,尤其是那雙眼睛。
可是此刻,蔣昭恒麵對麵看著現實中的她,卻無法在這張臉上找到母親的影子。
猶豫幾番,他終究還是沒有追問。
次日一早,蔣昭恒就把兩份DNA樣本送到了親子鑒定中心——一份是向寧用過的木勺,另一份是向晚蘅的牙刷。
加急報告要等兩個工作日才能拿到,中間還隔著一個周末,愈發拉長了蔣昭恒焦慮的情緒。
奇怪的是,這份焦慮反而讓蔣昭恒不那麼抗拒回家了。
按理說,這個時間向寧應該也在家裡,蔣昭恒卻隻覺四周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向寧?”
他站在客廳朝二樓喊了一聲,然而遲遲沒人回應。
難道她出門了?一個人?
蔣昭恒懸心半晌,門鈴聲突然響起,他趕忙跑去開門,本以為是向寧回來了,誰知來的竟是張老師。
她衝他露出標準的職業笑容:“我來上課啦,寧寧在臥室嗎?”
蔣昭恒遲疑道:“我也不太確定,要不,您直接進去看看?”
張老師隨即小跑著上到二樓,敲門沒人回應,索性直接開門查看情況。
蔣昭恒慢慢走向樓梯,正在糾結要不要上去看看,還未做出決定,張老師便急匆匆跑下來向他問道:“你們家有藥箱嗎?”
“有,我去拿。”
來不及詢問情況,蔣昭恒火速取來藥箱交給張老師,隨她一起上到二樓。
向寧縮在厚厚的被子裡,唇色比麵色更為蒼白。蔣昭恒在她的臥室門外止步不前,驚問道:“她怎麼了?”
“痛經。”張老師蹲在床邊打開藥箱,一邊翻找一邊詢問向寧,“你有沒有對什麼藥物是過敏的?”
向寧小幅度搖了搖頭,聲音有氣無力:“不知道,應該……應該沒有吧……”
張老師攥著一盒止痛藥,卻不敢輕易喂她吃下去,隻得提議:“要不咱去醫院吧?”
“不、不用……”向寧探出一隻手來,輕輕拽住她的衣袖,扯出一個勉強的微笑,“沒那麼嬌貴,睡一覺就好了。”
張老師心疼地皺起眉頭,關切道:“每個月都疼得這麼厲害嗎?”
向寧幾乎用氣聲答道:“這次特彆疼,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水土不服吧。”
“水土不服怎麼會疼成這樣!”張老師握緊她的手,“是不是飲食上不注意,吃得太冰了?還是穿得太少,著涼了?”
向寧不說話,隻一味搖頭,整個人縮成一團,大半張臉都埋進了被子裡。
蔣昭恒搭在門框上的手驟然捏緊,不由自責起來。
向寧疼得厲害,灌再多熱水也不見成效,隻得吃下止痛藥,一直折騰到張老師的下班時間才稍有好轉。
蔣昭恒第三次給熱水袋換上溫度適宜的水,獨自守在向寧床邊,蹙起的眉頭久久不能舒展。
“你來例假了,昨天為什麼不告訴我呢?”他的語氣難得輕柔,似乎有些無奈。
向寧的聲音悶在被子裡,聽不出情緒起伏:“為什麼要告訴你?”
蔣昭恒歎了口氣:“你告訴我,我就不會讓你吃冰的,你也就不會這麼疼了。”
向寧吸了吸鼻子,沒有答話,又把被子往上扯了扯。
蔣昭恒伸手去攔她的動作:“彆總悶在被子裡,不透氣,憋壞了怎麼辦?”
向寧緊緊攥住被子不鬆手,用它蓋住整張臉,帶著幾分哭腔喊道:“我又不知道來例假不能吃冰的!”
即便是喊,她也克製著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又沒人告訴過我!”
被子裡單薄的身軀開始發抖,抽泣聲被壓得很低,哭也哭不痛快。
隔著被子,蔣昭恒輕輕拍著向寧的後背,幫她順氣。
也許不需要看到親子鑒定的結果,他心裡已經有答案了。
向寧不可能是向晚蘅的親生女兒。否則,她一定能享受到最好的教育和醫療條件,不會遲至十六歲才開始糾正口音,更不會連自己有沒有藥物過敏都不知道。
向晚蘅不是她的母親,甚至……也許她真的很早就失去了母親,沒有一位可靠的女性長輩能給她傳授生活經驗,以至於她在萬般委屈之下,才喊出了那句“又沒人告訴過我!”
想到這裡,蔣昭恒愈發內疚,再次伸手去拉她的被角,勸說道:“彆悶在被子裡哭,會缺氧的。”
向寧仍不鬆手,提出了一個條件:“那你不要看我。”
“為什麼?”蔣昭恒不解。
向寧將一隻手縮回被子裡,抹了把眼淚:“被人看到我哭,太丟臉了。”
蔣昭恒深深一歎,朝她湊近幾分,柔聲道:“可是我在陪你一起丟臉誒,你不想看看嗎?”
向寧聞聲偏過頭來,短暫猶豫後,慢慢將被子拉下一截,露出蘊著水光的雙眼看向他。
蔣昭恒沒有騙她,他果然也在靜靜流淚。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到。
“你有什麼好哭的。”向寧彆開目光,低聲嘟囔道。
蔣昭恒低下頭擦去眼淚,答非所問道:“對不起。”
向寧訝然望向他,有些無所適從:“我、我沒有怪你呀。你又不是故意——”
“對不起。”蔣昭恒打斷她的話,再次道歉,“這段時間,我對你態度很差。因為之前……有些誤會,我遷怒於你了,抱歉。”
向寧坐起身來,好奇道:“什麼誤會?”
蔣昭恒搖搖頭:“誤會已經解開了,就沒必要再提了。”
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道:“我爸舌頭長,你以後防著點他。”
向寧一知半解,捏著熱水袋點了點頭。
蔣昭恒從藥箱裡取出幾盒止痛藥放在她的書桌上:“這個你常備著些,吃完了就告訴我。”
“謝謝你。”她說。沒有稱呼。
“你可以叫我‘昭恒哥’,或者,直接叫‘哥’也行。”蔣昭恒關上藥箱,低著頭輕聲說道,“如果你願意的話。”
“嗯。”她應了一聲,沒有給出答案。
這天晚上,蔣昭恒給遠在劇組的向晚蘅打了個電話,向她坦白了許多事——包括蔣元磊的背叛、挑撥、汙蔑,和那份尚未得到結果的親子鑒定報告。
巨大的衝擊使向晚蘅久久說不出話來,甚至一時失去了思考應對方法的能力,幸好她的經紀人喬煦晗陪在旁邊,幫她結束了這次通話。
“昭恒,謝謝你的坦誠。聽我一句勸,如果想幫你媽媽,就彆讓蔣元磊知道他的真麵目已經暴露了。至少在我想到辦法保住你媽媽的財產以前,彆讓蔣元磊聽到風聲。”
……
蔣昭恒的十八歲生日就在幾天後。此前每年生日,父母都會推掉所有工作回家陪他,今年卻破了例。
向晚蘅情緒消沉,本能地抗拒回家和丈夫見麵,蔣昭恒也很理解母親的選擇,私下拜托了喬煦晗好好照顧她。
他生日這天,蔣元磊一大早就帶著蛋糕回到家中,興衝衝地給兒子送上紅包。
三人同坐一桌,蔣元磊讓向寧幫忙插蠟燭、切蛋糕。
“彆忙活了。”蔣昭恒與她對視一眼,語氣不冷不熱,“早飯就吃蛋糕,不膩得慌嗎?”
蔣元磊表情僵硬一瞬,很快就加大了微笑的幅度:“那就先放著,中午或者晚上再吃。都行,反正我專門調了檔期,今天一整天都能陪你過生日。”
蔣昭恒聞言哼出一聲輕笑,端起杯子猛灌兩口冰水。
氣氛霎時陷入尷尬,三人加起來還沒吃夠兩口飯,向寧就小聲說了句“我吃飽了”,旋即起身小跑上樓。
待她的背影徹底消失,蔣元磊才玩味一笑:“這孩子,挺識趣的。”
蔣昭恒沒有搭話,正準備找個借口出門,他的手機恰好在這時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著一串陌生號碼。
為了逃避父親的“關懷”,蔣昭恒迅速接起電話:“喂,哪位?”
電話那頭傳來向寧的聲音:“哪位找你最合理,能幫你脫身,你就當我是哪位吧。”
蔣昭恒聞言一怔,麵上很快浮起微笑:“知道了,我現在就帶她過去。”
“什麼事呀?”蔣元磊著實好奇。
蔣昭恒麵不改色:“寧寧身體不舒服,我媽讓我帶她去醫院看看。”
“寧寧?”聽到這個稱呼,蔣元磊不禁訝然,“你已經邁過這道坎了?不介意她是你媽的私——”
“管好你的嘴。”蔣昭恒連忙掛斷電話,從衣袋裡取出一份親子鑒定報告,重重拍到蔣元磊麵前的桌子上,“再有下次,我就把你那些臟事全都告訴我媽。”
謊言被當麵揭穿,蔣元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終於閉口不言了。
成功脫身的蔣昭恒心情大好,被他一起帶出門來的向寧卻頗有微詞:“我一會還有課呢……”
“我幫你請假。”蔣昭恒儼然一副兄長做派,“你總不能隻顧悶頭上課,連一個休息日都沒有吧?”
向寧歎了口氣:“好吧。你生日,你最大。”
蔣昭恒偏過頭去看著她,猶豫片刻才道:“剛才……謝謝你了。”
向寧沒有回應他的眼神,垂眸隻顧往前走:“不用,小事。”
蔣昭恒又問:“你是怎麼看出來我想溜的?”
“你表現得很明顯啊,而且……”向寧略一停頓,抬眸衝他笑了笑,“我還挺擅長察言觀色的,這是我的生存技能。”
蔣昭恒眸中笑意一滯,下意識想說點什麼安慰她,卻不知該怎麼做,隻知道憑本能去輕撫她的發頂。
不料向寧倏地轉過頭來,條件反射般蹙眉道:“彆摸我頭!”
蔣昭恒連忙收回手,仿佛被無形的刺蝟紮了一下。
向寧用一隻手護住自己的腦袋,表情一本正經:“小時候我媽說過,總被彆人摸頭容易長不高。”
蔣昭恒隻得作罷,同時咽下一句心聲:其實她已經長得蠻高了。
“我們去哪玩?”向寧的問題打斷他的思索。
蔣昭恒平時也少有出去玩的經驗,隻能從自己最熟悉的領域入手:“要不要去騎馬?我教你。”
向寧想了想,搖頭道:“我以前騎過騾子,感覺沒什麼意思,騎馬也差不多吧?”
蔣昭恒又提出plan B:“遊泳呢,有興趣嗎?”
向寧擠出一個苦笑:“我不敢,小時候嗆過水。”
還剩最後一個plan C:“要不要試試拳擊?”
向寧在沉默中眨了眨眼,不太確定地問:“咱倆……對打?”
“想什麼呢?”蔣昭恒沒忍住一聲低笑,“我給你當陪練!”
“陪練……”向寧咂摸著這個詞的背後深意,“就是挨打唄?”
蔣昭恒笑意不減:“也可以這麼理解。”
向寧略加思索,很快拍板:“好,那就玩這個吧!”
蔣昭恒撇了撇嘴,剛想說一句:“合著你就想打我唄?”
向寧卻忽而話鋒一轉:“等等,今天你是壽星,我要是打了你,不會折壽吧?”
蔣昭恒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被她逗笑了:“都什麼年代了,彆這麼封建迷信行嗎?”
語畢,他牽起她的手:“走吧,我讓你打,隨便打。”
兩個課時玩下來,向寧仍有些意猶未儘,蔣昭恒索性給她辦了張年卡,向寧卻拒絕不收。
“哪有你過生日,我收禮物的道理?”她說。
蔣昭恒直接將卡塞到向寧手裡,為防她推脫,緊接著把雙手塞進風衣口袋,與她對視道:“我看過你的資料了,你的生日也是今天。”
向寧微微一怔,繼而低頭垂下目光,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蔣昭恒歪著頭向前傾身,追上她的視線,輕笑道:“向寧,十七歲快樂。”
“謝謝。”向寧的聲音很小,“你也是,十八歲快樂。”
蔣昭恒目光不移,追問道:“謝謝誰?”
向寧不解其意,抬眼思考片刻,隻吐出一個字:“你?”
蔣昭恒又問:“我是誰?”
向寧這才聽懂他的問題,隨即衝他一笑,第二次叫出這個稱呼:“昭恒哥。”
蔣昭恒聞聲一愣,也笑了笑,揶揄道:“昭痕哥是誰?”
向寧很快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我總是忘記區彆前後鼻音,就連我自己的名字,也經常念錯。”
“向您?”蔣昭恒舉一反三,“您您?”
“彆亂學!”向寧不滿地“嘖”了一聲,蹙眉道,“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
蔣昭恒隻得從善如流。
“說到學——”他的話題轉得略顯生硬,“你開學就要讀高二了吧?”
“沒那麼快,我之前在老家……”說到這裡,向寧頓了頓,沒有解釋詳情,隻概括為一句,“斷了一年,沒上學。”
蔣昭恒知道她不想提起從前的經曆,便沒有深究,隻問:“再過幾天就要開學了,你這邊是怎麼安排的?來我們學校讀嗎?”
“不不不。”向寧連連搖頭,“我基礎一般,肯定跟不上你們學校的節奏。”
更重要的是,向晚蘅怕她適應不了國際高中的環境,會被本地學生們欺負排擠。
“而且我的戶籍和學籍都掛在老家的福利院,也不好進這邊的學校。所以,向阿姨專門請了幾個老師來家裡教我,以後還是要回去考試的。”
說不清為什麼,聽到這個答案,蔣昭恒忽然有些失望。
回家路上,班級群偶爾響起幾聲消息提示。
蔣昭恒後知後覺地回憶起了什麼,趕忙登上校網,撤回了仍在審核中的住校申請表。
沒猶豫多久,又提交了一份不參與晚自習的申請表。
開學不久,蔣元磊偶爾回一次家,便有些訝異:“今天這麼早就放學了?”都高三了,不應該呀!
蔣昭恒斜他一眼,不答反問:“你很怕我提前回家麼?”
蔣元磊不悅擰眉:“有你這樣跟長輩說話的嗎?”
蔣昭恒沒有理他,徑直往樓上走去。
這段時間,向寧還在複習初中的內容,蔣昭恒便把自己的筆記都送給了她。
“有哪裡看不明白的,可以隨時來問我。”他說。
向寧嘴上答應得爽利,實際卻一次都沒去找他問過。
某日偶遇向寧的老師,蔣昭恒狀似無意地問起了她的學習進度。老師詳細回答完,還忍不住囑咐兩句:“家長不在,寧寧的學習就得你這個做哥哥的多費心了。”
蔣昭恒聞言有一瞬錯愕:“她跟您說……我是她哥哥?”
“沒有,我猜的。”老師沒想到他會這麼問,“難道我猜錯了?”
蔣昭恒的表情很快恢複如常:“大差不差吧。”
向寧聽他轉述完這段烏龍,不禁失笑,旋即拿起鏡子照照他,又照照自己,反複比對幾次後得出結論:“這麼看,咱倆還真有點兄妹相。”
蔣昭恒不以為然:“哪有,我怎麼看不出來?”
向寧卻表現得十分篤定,朝蔣昭恒湊近幾分,一方小鏡子便同時照出了兩個人的臉。
“你看,眼睛像不像?”
他在鏡中和她對視。
“不像。”蔣昭恒立場堅定。
“隨你怎麼說。”向寧撇撇嘴,收起鏡子回歸正題,“我還有作業要寫,不瞎聊了。”
蔣昭恒捏住她的筆蓋,在試卷上敲了敲:“今天周五誒,你不休息休息嗎?”
向寧緊盯試卷,摸索著從他手裡搶回筆蓋,隨口敷衍道:“改完錯題再休息。”
蔣昭恒仍不挪窩:“那我看著你改。”
向寧一手支著腦袋,斜斜與他對視,隻是不出聲。
蔣昭恒莫名被她盯得有些心虛,解釋道:“身為哥哥,關心妹妹的學習不是理所當然嗎?”
向寧沒有反駁,低下頭儘量忽略他的目光,認真在數學試卷上寫寫畫畫。
一路寫下來還算順利,直到壓軸題才卡了殼。
蔣昭恒注視著她緊鎖的眉頭,目光時而在草稿紙上略掃一下,很快就發現了症結所在,卻沒有出言提醒。
他想知道,她會不會主動向他求助。
可惜,答案依然是否定的。
幾次挫敗後,向寧改換思路,從頭算起,不料竟有意外收獲,三下五除二就解出了正確答案。
她合上筆蓋,衝他露出一個有些得意的笑容:“搞定。”
蔣昭恒對上她晶亮的雙眸,不知為什麼,忽然錯開了目光。
“好吧,我承認。”他看向倒扣在桌邊的鏡子,“我們是有點像。”
頓了頓,又在心裡補上後半句:但不是兄妹相。
至於是什麼,此刻的蔣昭恒尚未完全想清楚。
或許,也沒必要想得太清楚。
……
儘管這段“親緣關係”始於一個誤會,蔣昭恒還是在不知不覺中承擔起了兄長的責任。
每天出門上學前,他都會敲敲向寧的屋門,催促一句:“起床起床,老師馬上到了。”
有時候,門內會傳來一聲含含糊糊的:“再睡三分鐘……”
三分鐘,正好夠司機把車開出地庫。
“計時結束,起床了嗎?”蔣昭恒話中帶笑。
向寧賴在被窩裡接起他的電話,閉著眼睛一本正經道:“起了。”
蔣昭恒一聽聲音就知道她還沒完全清醒,不由打趣:“寧寧,你真的很不擅長騙人。”
向寧沒有反駁,不知是不是嗆了口氣,咳嗽兩聲道:“昭恒哥,上次那個藥箱放哪了?”
“在儲物間A3櫃最上層。”蔣昭恒斂起笑容,語氣變得嚴肅不少,“你身體不舒服嗎?”
向寧的聲音微啞:“好像有點發燒了……”
蔣昭恒連忙囑咐:“你先量一□□溫,彆急著亂吃藥,我把家庭醫生的聯係方式發你,你現在——算了,還是我給她打個電——”
話說半截,她的一聲輕笑突然打亂了他的思緒。
“我真的不擅長騙人嗎?”
向寧的聲音恢複如常,聽不出絲毫帶病的痕跡。
“如果是這樣,那你還蠻容易被騙的喔。”
這一局輸得憋屈,蔣昭恒苦思良久,也沒想出能扳回一城的好法子。
放學回家後,他又撞上了一個新的難題——玄關鞋櫃外擺著一雙不屬於任何家庭成員的運動鞋。男款,名牌,半新不舊,一看就是年輕人會喜歡的風格。
看到這雙鞋,蔣昭恒的第一反應是——家裡來客人了?
應該不是,向晚蘅和蔣元磊都在外地拍戲,隻有兩個小輩在家,即便有客人來訪,也不可能在家裡久留。
那麼,會不會是向寧的老師?
也說不通啊!向晚蘅為了保證向寧的安全,給她請的所有老師都是女性,而且蔣昭恒和她們每個人都打過照麵,誰也不像這雙鞋的主人。
難道……是向寧的朋友來家裡找她了?
這就更不合邏輯了。她在這邊人生地不熟,也不愛出去社交,能有什麼他不認識的朋友?總不能是老家的舊友,不遠萬裡跑來這裡找她了吧?
各種想法穿插交織,亂作一團,使蔣昭恒的腳步停在門口,久久不移。
也許這隻是一個惡作劇,他想,也許隻要他去找向寧刨根問底,她就會笑盈盈地揶揄他:“一雙鞋就惹得你這麼著急,你真的很容易被騙誒。”
如果真是這樣,被向寧嘲笑兩句也沒什麼。畢竟他隻是在擔心她的安全,表現得稍微有點著急也不丟人。
所以——
“寧寧。”他敲響她的房門,“走了,出去吃飯。”
屋門很快打開,向寧半靠在門框上,小聲對他說:“稍等一下,我還沒下課。”
蔣昭恒的視線越過她發頂,直勾勾看向書桌旁的年輕男人。
“這位是?”問句末尾拖著不悅的長音,神色倒是看不出情緒。
“喔,你好。”那年輕男人應聲起身,“我是來給向寧上數學課的老師,我姓——”
不等他說完,蔣昭恒就問向寧:“原來的林老師呢?”
“林老師是我母親。”那年輕男人迎上幾步,出言解釋道,“她這幾天住院,實在來不了,我就來幫忙代一節課。”
蔣昭恒似乎很不滿他貿然搶話,抱臂質疑道:“林老師有二十幾年教齡,你呢?有教師資格證嗎?”
那人麵上顯出一絲尷尬,強笑道:“我……目前還沒有考教資。不過我是T大數學係的學生,專業課績點也一直名列前茅,教高中數學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二人說話間,向寧扯了扯蔣昭恒的袖子,大約是想勸和,蔣昭恒卻不為所動,很快就再次發力:“按照寧寧的課程安排,這節數學課應該在十七分鐘前結束。”
那人又是尷尬一笑:“是,但這節課的內容正好卡著兩個難點,如果要講透,難免得多花些時間。”
“學生的時間也很寶貴,不是能被人隨隨便便浪費的。”蔣昭恒優越的身高帶來了天然的氣場優勢,“授課超時,是老師的問題。在今天之前,她的所有老師都沒出現過這種差錯。”
那人隻得表態:“放心,超時部分不會額外收課時費的。”
蔣昭恒冷笑一聲:“你來幫林老師代課,事先跟我們家人商量過嗎?得到過我母親的許可嗎?”
那人表情一滯,似是自知理虧,訕訕垂下目光,不再爭辯。
向寧也是這時才意識到不對,立時瞪大雙眼朝他看去,同時邁步向蔣昭恒靠近幾分。
蔣昭恒跨步擋在向寧身前,繼續對那人說:“彆光顧著卷專業課的績點,抽空也學學法律吧,至少先仔細讀一遍我母親和林老師簽的合同,想想那份高額課時費到底跟你有幾分錢關係。”
一提到錢,誰都不得不硬氣幾分。
“你這話說的,我總不能白給她上一節課吧?你爸媽都是明星,總不至於連這點錢都克扣吧?”
聽到這裡,向寧終於壓不住脾氣了,打算上前跟他理論一番:“你這人怎麼——”
話剛起了個頭,蔣昭恒就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自己身後,繼而取來錢夾,數出幾張百元鈔。
“這節課的錢我來出,就按大學生家教的市場價給。”說著動作一頓,語氣稍帶陰陽,“喔,差點忘了,您是T大的高材生,那就再加250吧,不客氣。”
語畢,蔣昭恒把鈔票遞到那人麵前,對方來接時,他卻沒有直接鬆手。
“麻煩回去通知林老師一聲,讓她安心養病,以後都不用來了。”
那人卻不甘心,還爭辯道:“可是合同期限明明——”
“都讓你回去抽空學學法律了。”蔣昭恒的耐心已經所剩不多,“還不走,是等著我叫保安嗎?”
那人見他是個硬釘子,隻得悻悻離去。
警報解除,蔣昭恒長出一口氣,回過頭來本想對向寧說兩句重話,讓她長長記性,誰知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向寧就主動認錯了。
“對不起,昭恒哥,我又給你添麻煩了。”她再次牽住他的衣袖,“林老師給我打電話說了代課的事,我就沒考慮那麼多,沒想到他們根本沒得到向阿姨的許可。是我疏忽了,還害得你破財……”
見她態度如此誠懇,蔣昭恒縱然有氣,也不舍得衝她發作了。
可他仍然冷著一張臉,抽出手給她扔下一句:“過來,加課。”
“什麼課?”
“作文課。”
蔣昭恒打開電腦,招呼一頭霧水的向寧在他身邊坐下。
“根據這幾篇材料,寫一篇不少於800字的作文,文體不限,詩歌除外,四十分鐘以後交給我。”
向寧點開網頁一一查看,這些材料全都是蔣昭恒剛剛搜出的新聞稿。
“男家教猥褻兒童……男老師猥褻學生……男大學生性騷擾女高中生……”
簡略讀完新聞內容,向寧一手撐著腦袋,叫了聲“昭恒哥”。
蔣昭恒卻端起架子來:“彆套近乎,現在我是你的作文老師。”
“喔,蔣老師。”向寧很快更改稱呼,“我明白您的苦心了,以後保證絕不再犯這種低級錯誤。能不能……不寫這篇作文啊?”
“不能。”蔣昭恒答得不容置疑,“這是懲罰,也是鍛煉。”
向寧隨即更改策略:“可是我現在很餓誒,你總不能讓我餓著肚子受罰吧?”
蔣昭恒聞言對上她的目光,卻讀不懂這話是真是假。
向寧似是想給他證明,又說:“不信你湊過來聽聽,我的肚子已經在叫喚了。”
蔣昭恒無奈偏過頭去,嘟囔道:“誰要聽你……”
沒辦法,他就是扛不住她這招。
吃完暖烘烘的燒烤,二人並肩走在夜晚的商業街上,向寧少見的十分安靜。
蔣昭恒不太習慣,猶豫幾番才主動發問:“怎麼不說話,又在想什麼鬼主意?”
“沒在想鬼主意。”向寧踩著地磚的方格線往前走,“在想你。”
蔣昭恒心中猛地一跳:“想、想我什麼?”他就在她身邊,有什麼好想的……
向寧不知有沒有察覺他異樣的神情,仍舊低垂目光看著腳下的細線,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我在想——蔣老師,其實你不太適合做老師。”
蔣昭恒聽完一怔,沒有發表意見,心裡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向寧自顧自繼續說了下去:“我覺得,你更適合做律師。”
“為什麼?”這句話倒很出乎蔣昭恒的意料。
“我也說不清原因。”向寧仔細想了想,“可能是因為剛才,你跟彆人交涉時說起合同和法律的樣子,有點酷。”
說完腳步一頓,抬眸看向蔣昭恒:“就像電視劇裡的律師一樣。”
蔣昭恒實在不擅長應對她直來直去的誇獎,隻能彆開臉,岔開話題道:“劇是劇,現實是現實。”
“嗯,我就隨口一說,學法律應該會蠻辛苦的。”向寧繼續慢悠悠向前踱步,“你明年就高考了,應該已經考慮好想報哪所大學、哪個專業了吧?”
蔣昭恒卻沒有跟她一起往前走,而是在原地停了幾秒。直到向寧有所察覺,回身看向他時,他才回答這個問題。
“我……應該會申請國外的大學,讀商科。”
向寧的笑容忽而僵住,很快又用力提了提嘴角:“那也挺好的。”
話題就此陷入停滯,直至二人回到家中,在臥室門前互道晚安時,蔣昭恒才忍不住問出了那句——
“我出國了,你會有點不開心嗎?”
向寧的微笑過於正常,看不出任何違心的痕跡:“留學是好事,我沒有理由不開心呀。”
“那不舍呢,會有嗎?”蔣昭恒追問。
“又不是以後都不回來了。”向寧維持著一貫的笑容,遲疑著問,“你……畢業以後會回國的吧?”
蔣昭恒沉默片刻才答:“我也不知道,也許不會。”
“哦。”向寧沒有回應他的目光,隻用極輕的聲音說了一句,“那……我會想你的。”
說完隨即進屋,徒留蔣昭恒在門口站了許久。
……
向晚蘅回家這天正好是平安夜,經過幾個月的緩衝,她已經調整好了狀態,表現得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甚至還能有說有笑地跟蔣元磊一起裝飾聖誕樹。
蔣昭恒私下問起時,向晚蘅則變得憂心忡忡:“財產分割的事很麻煩,得找個靠譜的律師,即便一切順利,也得折騰好幾年。”
說到律師,蔣昭恒難免回憶起上次的話題,不禁提出:“媽,如果我不學商科,改讀法學,你會反對嗎?”
向晚蘅聞言一笑:“你是第一天認識你媽嗎?我什麼時候是那種獨斷專行,乾涉孩子人生選擇的家長了?”
說完轉念一想,又斂起笑容,鄭重其事道:“昭恒,你要是因為興趣改變專業方向,我舉雙手支持。但你要是為了幫我處理家裡的事,才頭腦一熱做出這個選擇,我就不得不勸你一句了。”
蔣昭恒連忙解釋:“和彆人無關,是我自己的決定。之前想讀商科,本來也有隨大流的因素,現在……可能有些想法更清楚了吧。”
聽他這麼一說,向晚蘅就不再多問了。
“對了——”蔣昭恒佯裝隨口問起,“向寧呢,有沒有說過她想考哪所大學?”
向晚蘅瞟他一眼,笑道:“你怎麼不自己去問她?”
蔣昭恒張了張嘴,沒說出什麼理由來。
“她想學表演。”向晚蘅直接回答道,“具體哪所學校還沒定,不過我覺得她考哪都沒問題。”
蔣昭恒不禁皺眉:“以她的成績,完全可以衝一衝排名靠前的985,出國留學也不是難事,為什麼要——”
“瞧你這話說的。”向晚蘅衝他翻了個白眼,“學表演怎麼了?難道就低人一等,浪費寧寧的好成績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覺得娛樂圈太亂了,小姑娘家家的容易吃虧。”
“難道學術圈不亂?人麵獸心的老師不多?”向晚蘅輕“嘁”一聲,“我好歹在自己的圈子裡有點人脈,寧寧跟在我身邊,誰敢欺負她?”
這話讓人挑不出錯來,懟得蔣昭恒隻剩最後一句可說:“她要是真被您一手捧紅,八成會被扣上一頂‘資源咖’的帽子,萬一被網暴了怎麼辦?”
“哎唷,你就彆瞎操心了。”向晚蘅語帶無奈,“寧寧隻想做劇場演員,沒想上熒幕。話劇圈這麼小,她得紅成什麼樣才能引來網暴呀!”
蔣昭恒頗為意外:“怎麼會有表演生不想上熒幕呢?”
“寧寧是個特例。”向晚蘅欲言又止,歎了口氣,“家庭原因,你就彆問了。”
本是一句搪塞,偏又讓蔣昭恒聽出了漏洞:“您不是說她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孤兒嗎?既然這樣,哪裡來的什麼家庭?”
向晚蘅知道這個謊實在難圓,便也不掩飾了:“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可以直接去問寧寧。如果她不願意告訴你,我也不能代她開口。”
當時的蔣昭恒並未直接去問,他想她肯定不會說實話,何必問這一遭呢?
可是好奇心這種東西一旦滋生,就很難徹底擺脫了。
次年初春,一部新劇剛播了前兩集,就使得蔣昭恒再也憋不住心底的疑惑,誓要找向寧問個明白。
麵對他的猜測,向寧承認得很爽快:“嗯,這個‘小花’就是我演的。”
蔣昭恒麵色嚴肅:“可演員表上不是你的名字。”
向寧糾正:“不是我現在的名字。”
蔣昭恒再次看向屏幕,聲音微顫:“這個示亡號是怎麼回事?”
向寧盯著自己曾經的姓名,雲淡風輕道:“他們以為我死了。”
說完沉默片刻,又換了種措辭:“我讓他們以為我死了,隻有這樣,我才能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蔣昭恒還是不敢置信:“可你畢竟還活著,怎麼可能開得出死亡證明?”
“我很會騙人的。”向寧顯出一抹哀傷神色,“即便找不到屍體,也能讓他們相信我已經死了。”
蔣昭恒麵色略帶焦急:“那你現在的身份呢?戶籍、學籍,都有法律效力嗎?是真實可用的嗎?”
向寧情緒不高,小幅度點了點頭:“那家福利院為了多領補助金,向上虛報過好幾份孤兒信息。向阿姨給了院長一筆捐助,他就讓我頂了其中一個名額。”
蔣昭恒這才稍稍安心。不必多問,他已經猜到了她不想登上熒幕的真實原因——怕原來的家人發現她還活著,怕原來的身份再一次纏上她。
“你的家人對你不好嗎?”他問。
向寧垂眸抿了抿嘴,似乎想說些什麼,誰知話未出口,眼淚竟先流了下來。
她一時有些忙亂,伸手去擦眼淚,卻總也擦不儘。蔣昭恒見狀愈發揪心,再也顧不得避嫌,直接把向寧攬入懷中,緊緊環抱起來。
“是我的錯,我不該貿然提起你的傷心事。”她難過時,他總想陪著一起哭,“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你就是向寧,隻是向寧。從今以後……不,從你重獲新生那一天開始,我和我媽就是你的家人了,如假包換的家人。”
向寧在他懷裡用力點頭,雙手試探著放在他的腰側。
“你信任我,願意告訴我這些事,我很開心。”蔣昭恒一手撫上她的後腦,輕輕拂過她的發絲,柔聲道,“說真的,也很意外。”
向寧吸了吸鼻子,抬頭與他對視,輕聲道:“我一直在等你問我。”他早就開始好奇了,她看得出來。
“我會為你保守秘密的。”蔣昭恒幫她擦去眼淚,鄭重承諾道,“就算將來有一天,那些人又找到了你,我也絕不會讓他們把你帶回去。”
向寧勉強彎了彎唇角:“可你很快就要出國了。”
蔣昭恒本想伸手去揉她的發頂,動作卻在半截頓住,轉而戳了戳她的額頭。
“那都是什麼時候的老黃曆?我早就跟我媽商量過,不出國留學了。”
向寧怔愣片刻,並不感到欣喜,反而皺起眉頭問道:“為什麼?你成績那麼好,就應該去最好的學校讀書啊!”
蔣昭恒注視著她的雙眼,微笑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誰痛苦,誰改變。”
向寧錯開他的目光,低聲道:“留學是很痛苦的事嗎?”
蔣昭恒沉默良久,最後隻在心裡說了一句:寧寧,你也許很擅長騙人,但真的很不擅長裝傻。
“好好學習。”他仿佛又回到了兄長的身份,“快點長大。”
向寧忍不住反駁:“你也就比我大一歲而已,乾嘛說得像比我大一輩似的。”
“嗯,一歲。”十七歲到十八歲,他想,“好漫長的一歲。”
……
等到下一個生日,蔣昭恒已經是R大法學院的大一學生了,向寧卻仍在為下屆藝考做準備,時不時被向晚蘅帶到劇組觀摩學習,課程表排得比三線藝人的通告單還滿。
蔣昭恒偶爾會去探班,向晚蘅起初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直到劇組同事隨口提了一句——您家這倆孩子感情真好。
向晚蘅這才意識到,蔣昭恒這臭小子說是來探他老娘的班,實際上逮著空閒就往向寧身邊湊,簡直司馬昭之心!
照她從前的性格,這時候肯定要過去調侃兒子幾句,非得鬨得他紅了臉才罷休。
現在的她卻更願意替他們護住這層窗戶紙,免得打破了兩個年輕人懵懂柔軟的美好情愫。
對於向寧和蔣昭恒而言,一切似乎都發展得自然而然。跨年夜的青澀一吻後,兩顆相互吸引又各有顧慮的心終於不再試探彼此,得以名正言順地靠在一起。
蔣昭恒那時還以為,他們會永遠像這樣在一起。可惜落差來得太快,向寧一上大學,他的危機感便接踵而至。
“你最近越來越忙了。”
二人漫步在運動場外的林蔭道上,蔣昭恒伸手接住一片即將落在向寧肩上的黃葉。
“上高中的時候,每天一回家就能見到你,現在幾乎隻有周末才能見麵。”
“不是說距離產生美嗎?”向寧從他手中接過那片落葉,捏著尾端轉了轉,“每天都待在一起,萬一很快就膩了怎麼辦?”
蔣昭恒揪住落葉一角,不滿道:“聽言外之意,你好像已經對我膩煩了?”
“不要曲解我的話。”向寧扔掉落葉,抓住他的手指用力捏了捏,“否則,我會懷疑你是在倒打一耙。”
蔣昭恒順勢塞給她一張金屬卡,滿眼認真道:“歡迎隨時查崗。”
為了防止被蔣元磊分走更多財產,向晚蘅給蔣昭恒買了一套大平層,算是變相轉移了不少存款。
“這是小區門禁卡嗎?”向寧觀察片刻,玩笑道,“怎麼查崗,讓我去你家樓下盯梢啊?”
“A棟13層,就一戶。”蔣昭恒牽過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說,“門鎖密碼是你生日。”
不等向寧發問,他又補充了一句:“不是身份證上的生日,是你真實的生日。”
向寧正要說些什麼,恰好碰上兩個同班男生迎麵走來。
“向寧。”他們打著招呼走上前來,朝一旁的蔣昭恒投去一瞥,“你朋友啊?”
向寧挽住他的胳膊坦然一笑:“我男朋友。”
聽了這話,那兩人也不想做電燈泡,寒暄兩句就回宿舍了。
蔣昭恒目送他們走出一段距離,問向寧:“你們班男生都挺帥的吧?”
向寧斜他一眼:“比不上你,中了基因彩票的家夥。”
“彼此彼此。”蔣昭恒權當聽不出她的陰陽怪氣,“所以,你會來查崗嗎?”
向寧把門禁卡收進口袋,“不用,我相信你。”
話雖親昵,蔣昭恒聽了卻高興不起來。
“你好像從來不會為我吃醋。”他說。
你真的喜歡我嗎?他想。
“我不喜歡爭風吃醋。”向寧踢開腳邊的落葉,“如果沒有安全感了,我會直接提分手。”
“分手怎麼能隨便提!”蔣昭恒與她十指相扣,不再挪動步伐,“能輕易說出那兩字,隻可能是因為不夠喜歡對方。”
向寧盯著他的雙眼看了幾秒,搖搖頭垂下目光:“我們觀念不同,再怎麼爭,也爭不出誰對誰錯。”
一處分歧也許不算什麼,可是蔣昭恒沒有想到,他與向寧的關係越親密,二人之間的分歧就越多。
戀愛關係每往前推進一步,伴隨著甜蜜而來的苦澀都像公主床下的豌豆,硌得人無法安眠。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值得為這點小小的不舒服與她爭吵。
向寧每次在他家留宿,手機時而響起的消息提示音都會攪擾夜晚的甜夢。班級群、課程群、宿舍群,為什麼總有那麼多討厭的通知?
後來她開了靜音,蔣昭恒仍然無法從偶爾亮起的手機屏幕上移開注意。
他也曾爭取來翻看女友手機的權利,儘管內容一切正常,他還是覺得每個跟她聊天的男同學都彆有用心。
這種心理很病態,蔣昭恒願意承認,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克服這種心理。
輾轉反側許久,他終於下了結論:一切都是蔣元磊的錯。
如果不是他背叛了婚姻,蔣昭恒就不會被這段令人作嘔的回憶影響,更不會被逼到如此患得患失,甚至無理取鬨的境地。
近來唯一的好消息是——向晚蘅終於做好萬全準備,決定正式向蔣元磊攤牌離婚了。
財產分割協議由她的律師團隊起草。蔣元磊片酬不高,通告又少,花銷還大,再加上他本就是過錯方,自然沒多少財產可分。
“我不簽。”蔣元磊拒絕得斬釘截鐵,“你想離婚,有本事就把我告上法庭,財產一人一半。”
向晚蘅早就料到他會這麼無恥,便也不再手軟,當即宣布息影,握著悄悄籌謀數年的成果遠赴國外,隻給蔣元磊留下了一套共居多年的彆墅。
這婚既然離不掉,那就不離了,反正她也不打算二婚,影響不到什麼,把財產保住才是正經事。
蔣元磊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聯係不上向晚蘅,就隻能厚著臉皮來找蔣昭恒說情。
在兒子麵前,他幾乎哭成了淚人,掏心掏肺訴說著對妻子的愧疚和不舍。
蔣昭恒卻隻回以一句:“依我看,你隻是舍不得這張長期飯票吧?”
此後不論蔣元磊再來多少次,蔣昭恒都避之不見。
可他沒想到,向寧竟然成了蔣元磊疏通父子關係的突破口。
打開家門看到不速之客的那天晚上,蔣昭恒和向寧爆發了戀愛以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
或者說,大多數時間都是蔣昭恒單方麵的爭吵。至於向寧,隻是平靜地接受了他的一切情緒宣泄——長期積壓,堵在心口的所有負麵情緒。
蔣昭恒可以容忍彼此的一切觀念差異,唯獨不能容忍向寧站在蔣元磊那邊,站在他和向晚蘅的對立陣營。
哪怕她隻是對蔣元磊生出了一點同情,提供了一點幫助,說了一句好話,那也是對向晚蘅最深切的背叛。
麵對種種指責,向寧沒有辯解一句。直到他口不擇言說出“忘恩負義”這四個字,她才痛苦地閉上雙眼,捂住臉流下淚來。
蔣元磊見勢不對,也不敢上前勸架,隻能灰溜溜地告辭離開。
蔣昭恒自知失言,見她傷心成這樣,哪裡還生得出氣?本想趕緊說兩句軟話,道個歉安慰安慰,卻不料向寧搶先開了口。
“蔣昭恒。”她很少這樣嚴肅地叫他的全名,“既然你已經認定了我是個忘恩負義的人,那……我們就分手吧。”
蔣昭恒整個人僵在原地,一陣細密刺痛的耳鳴過後,他顫抖的雙唇隻能問出三個字:“為什麼?”
向寧轉過身去不再拭淚,隻給他留下一個倔強的背影。
“你不是一直覺得我不夠真心喜歡你,隻是因為感念向阿姨對我的恩情,才勉強答應做你女朋友的嗎?”
蔣昭恒靠近她幾步,想去牽她的手,卻被她躲開了。
“既然我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向寧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那四個字,“那就沒有必要看在她的麵子上繼續跟你談戀愛了,不是嗎?”
蔣昭恒從身後緊緊抱住她,強忍眼淚道:“彆說這種氣話。”
“蔣昭恒,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沒辦法隨隨便便收回去了。”
她用力掰開他的手,從這個挽留的擁抱中脫身。
“聽蔣叔叔說,你馬上就要出國讀研了。”
不是這樣,他想說,還沒有最終確定,他還想繼續陪在她身邊。
“挺好的。”向寧的語氣平靜無波,“你留在這裡,他就會日複一日來找你。你走了,就徹底清淨了。”
蔣昭恒不服氣地捏住她的手腕:“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是啊。”向寧自嘲般輕輕一笑,“前女友是沒資格替你做決定的。是去是留,你自己選吧。”
語畢,她拎起挎包,轉身向門口走去。
“向寧!”蔣昭恒叫住她,努力從喉嚨裡擠出那個問題,“你到底……有沒有真心喜歡過我?”
向寧在門前停了幾秒,沒有答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蔣元磊出國以後,很久都沒有收到向寧的消息,隻能通過朋友圈了解她的生活。
向晚蘅常常和喬煦晗通話,偶爾也會提起向寧的近況。
“寧寧這麼早就進星橋實習啦?還是公關部?真稀奇,不做演員了嗎?”
“既然在你手底下做事,那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顧她。”
“她們學校離公司太遠了,不方便。正好我A棟12層的房子還空著,你幫我跑一趟,辦個過戶,讓她住進去吧。”
蔣昭恒隻是靜靜聽著,從不插話,表現得仿佛毫不在意。
直到幾個月後的一天清晨,他聽到向晚蘅和喬煦晗在視頻會議裡聊起八卦——
“真的假的?寧寧有男朋友了!”
馬克杯偏移半寸,咖啡機裡的滾燙液體立時濺上蔣昭恒的手背。
向晚蘅好似全無察覺,繼續向喬煦晗追問:“是什麼人呀?同學還是同事?”
顧不上收拾咖啡機的殘局,蔣昭恒凝神細聽,隻恨自己沒多長兩隻耳朵。
喬煦晗的聲音並不清晰,蔣昭恒隻聽到幾個關鍵詞——同事,法務部,比她大一歲。
向晚蘅笑著嘖嘖兩聲:“這個寧寧,談朋友了也不告訴我,朋友圈裡也不見她發……誒,她不會把我屏蔽了吧?”
喬煦晗連忙替向寧解釋,小年輕談戀愛不一定都要發朋友圈,省得分手了還得刪,麻煩得慌。
蔣昭恒攥緊拳頭,剛才被燙到的皮膚仍然隱隱作痛。
是啊,向寧早就把他在她朋友圈裡留下的痕跡全都刪光了。
不過……往好處想想,至少她當時願意在朋友圈裡發他們的合照,在這一點上,她現在的男朋友就比不了。
果不其然,沒過倆月,喬煦晗就送來了新的八卦消息——向寧和法務男分手了。
下一任是個模特,再下一任是個練習生,皆無例外,全都沒在她的朋友圈裡出現過。
也許,這代表她對他們並不是認真的。玩玩而已,她早晚會分手。
蔣昭恒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在關注她的感情生活,自虐似的。他隻知道一個事實,那就是他不希望向寧得到幸福。
說他陰暗也好,說他無恥也罷,總之他絕無可能為向寧送上各自安好的祝福。歸根結底,他還是記恨她的。
但她仿佛就偏要和他對著乾。
畢業典禮當天,她發了一條朋友圈,九宮格。周圍八張是和同學、老師、室友們的合照,中間那張是兩個人單獨的合照。
向寧穿著學士服,微卷的長發被夏風輕輕吹起,一個高大英俊的男生從身後抱住她,笑得無比燦爛,仿佛在炫耀他臉上的唇印。
她的唇印。
蔣昭恒不願承認自己驟然咬緊牙關的動作源於嫉妒的情緒,他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觀察這張照片上,反複放大每一處細節,意圖找出他們並不相愛的證據。
可惜一切都是徒勞,最後,他的目光定在了他們交握的手上。
向寧和那人戴著同款戒指,在左手的中指上,那是戴訂婚戒的位置。
此時此刻,也許連嫉妒都晚了。
可他不明白,那樣廉價的藍寶石戒指,憑什麼能戴在她的左手上?
向晚蘅不請自來,為他解惑:“這個男孩子叫陶溫,是電視台的記者。”
蔣昭恒按熄手機,嘴硬道:“您說這個乾嘛,我又不感興趣。”
向晚蘅歎了口氣:“有些事情不能勉強,早點放下才是解脫。”
“我早就放下了。”蔣昭恒靠在陽台欄杆上,盯著半隱在雲霧中的月亮,忽地想起那句“千裡共嬋娟”來。
“現在想想,她當初不是真心喜歡我,我也未必是真心喜歡她。”蔣昭恒一一擺出自己的論據,“也許隻是覺得她可憐,想保護她,卻誤以為自己是喜歡她。”
向晚蘅又是一歎:“就算結束得不太愉快,也沒必要否認最初的感情呀。”
蔣昭恒彆開臉,不想讓母親發現自己哭了。
“是她先否認的。”他說,嗓音微帶哽咽,“是她先把我的心扔在地上踩。”
向晚蘅沉默良久,不禁感慨:“早知道,我就不該把寧寧帶回家住,應該在外頭另找個房子,防著你們這對冤家聚了頭。”
蔣昭恒沒有答話。
比起從未相識相戀,他倒寧願是現在這樣,相互怨懟,一地雞毛。
這天晚上,他終於下定決心刪掉了向寧的微信。
“反正以後也不會再聯係了。”他喃喃自語。
可是……
他們真的不會再聯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