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星宸正在補妝,隻顧著欣賞鏡子裡自己的“絕世美顏”,完全沒注意到陶溫的動作。
劉哥卻因為心虛,一直盯著桌上埋著手機的那堆雜物。此刻見陶溫挖出寶藏,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盤著桃核手串念了幾句菩薩保佑,隻盼對方不要刨根究底。
陶溫果然沒有深究,很快就移開了目光,漫不經心地端起另一杯水輕抿幾口,隨手往桌上放去。
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他手上一滑,杯身一歪,立時打濕了一片桌麵。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水灑出來了,還好手機沒濕。”
陶溫一邊高聲致歉,一邊迅速拿起雜物旁的手機,翻到正麵去看屏幕。
通話界麵一閃而過,他還沒看清屏幕上顯示的聯係人姓名和電話號碼,就被鎖屏界麵的自動人臉識彆絆住了腳。
其實早在他擺弄雜物發出噪音時,向寧就察覺了異常。聽到杯子倒下的聲音後,她便猜到這是陶溫在出招,於是當機立斷,掛掉了電話。
劉哥不明情況,慌忙跑來接過手機,念叨著:“原來放這了啊,我說呢,剛才找了半天都沒找到手機。真是多虧你了,記者小哥,謝謝哈。”
點亮屏幕一看,通話已經斷了。
因為不知道是哪邊掛斷的,他心裡有些忐忑,於是跑到角落裡給向寧打去電話,確認完情況才放心。
“現在怎麼辦啊?”
“彆慌,一會記者問什麼,你就小聲跟我複述一遍。隻要耳返還在,就不會出大問題。”
然而墨菲定律作為況星宸工作室的唯一真神,此刻再次發揮了神力。
陶溫擺出一副溫柔無害的神情,微笑道:“況星宸老師,我剛剛才注意到您戴了耳返,請問方便摘一下嗎?”
“啊?為什麼?”況星宸往沙發深處坐了坐,向劉哥投去求助的目光。
劉哥立馬出來解圍:“他剛做好造型,頻繁摘戴耳返可能會把發型搞亂。還有十幾分鐘就要開場了,萬一出現什麼問題,實在來不及處理。”
陶溫麵露難色,一本正經地胡扯道:“是這樣,攝像老師剛才跟我溝通了一下,說況星宸老師的白色耳返是亮麵的,拍出來反光非常嚴重,搞得畫麵一會過暗,一會過曝。如果一直戴著耳返,今晚拍的這些素材可能就都變成廢片了。”
況星宸一聽這話,連忙扯下耳返,生怕影響了他的出鏡機會。大不了,一會回答問題時多注意點就是了。
向寧聽完劉哥的實時轉述,用筷子狠狠插了塊排骨,嚼得脆骨哢嚓作響。
不錯嘛,陶溫。這一招就算你追平比分了,但是這一局,你彆想贏我。
“你現在就去跟記者說,采訪時間已經過半了,希望他能多問點和況星宸本人相關的問題,少問無關人員,這畢竟是況星宸的個人專訪。”
劉哥立馬跟陶溫提了建議,不過調整了語氣,表意也更加委婉。
陶溫很給麵子:“好,我再問一個延伸問題,後麵的問題都專注於藝人本身。”
劉哥和況星宸對視一眼,心裡藏著同樣的擔憂——求求了,他可千萬彆問什麼偏題難題怪題啊……
“這個問題,其實算是出於我的一點小私心吧。枕安老師一直十分低調,但是包括我在內的很多小粉絲都在好奇,他究竟長什麼樣子?”
陶溫撒謊的功力不比向寧差,事實上,他隻認識美術課本裡出現過的畫家,才不是枕安的粉絲呢。
“況星宸老師,可以為我們描述一下嗎?”
他就賭況星宸連枕安的麵都沒有見過。既然現在已經摘了耳返,沒了外援,那麼一定會露出破綻。
“這個……剛才我也說了,枕安老師他……非常注重保護個人隱私……”
況星宸還想用這個理由搪塞,但是在陶溫這裡,一招鮮從來都不能吃遍天。
“隻是文字描述,一千個聽眾就有一千種理解,應該不算泄露隱私吧?”
況星宸隻好用廢話拖延時間:“這樣啊……你說的很有道理。這個問題,也不是不能回答。但是要怎麼回答呢?我還得好好想想,怎麼才能在不泄露枕安老師隱私的前提下,給出讓他粉絲滿意的答案呢。人嘛,都是兩條眉毛,兩個眼睛,一個鼻子……”
“怎麼辦?怎麼辦?”劉哥小聲催促向寧,“我離他好幾米遠呢,傳不了話!”
向寧決定死馬當作活馬醫:“你就讓況星宸照著他自己描述!使勁指他試試?但願他能看懂。”
枕安本想反駁一句,況星宸哪裡像他了?可是一看到向寧愁雲滿麵,焦急蹙眉的樣子,就不由自主地把抱怨的話咽回了肚子裡。
算了,不給她添亂。
劉哥當即照做,但是手都快指抽筋了,況星宸也沒明白他在暗示什麼。
“不管用啊!他看不懂!”
向寧頭腦風暴一番,急中生智道:“找個化妝鏡!衝他臉晃!”
這一招居然十分奏效,況星宸一看到鏡子裡自己的臉,馬上就理解了指令。
“這麼說吧!”他忽地翹起二郎腿,往沙發背上靠去,“枕安老師的長相,就是八個字——超級無敵爆炸帥!”
陶溫幽幽道:“這是七個字。”
況星宸愣了一下,嘴硬道:“哈哈,我剛才玩了個小幽默,哈哈。”
陶溫追問更詳細的描述,況星宸就把他的自戀台詞一籮筐全倒了出來。
枕安在電話那頭越聽臉色越差,向寧在一旁揶揄道:“怎麼了,聽人誇你還不高興啊?”
枕安心如死灰地搖搖頭:“我是怕他粉絲嗑我和他的cp……”
向寧見自己先前的玩笑話給他留下心理陰影了,便寬慰道:“放心啦,這個問題明顯是記者給他挖的陷阱,不會真被剪進成片裡的。”
枕安並不了解這些彎彎繞繞,疑惑地問:“嗯?你怎麼知道?”
向寧思索一二,故作神秘狀,讓他附耳過來,卻仍舊道出那個不正經的答案:“因為……我有讀心術。”
枕安笑著歎了口氣,一手托腮看向她:“那你能讀出我現在想說什麼嗎?”
“當然,兩個字嘛。”向寧模仿著他托腮的動作,歪頭笑道,“騙子。”
休息室裡,陶溫聽完況星宸誇人亦是自誇的溢美之詞,終於按照之前的約定問起了老掉牙的三件套——心路曆程、自我評價、未來展望。問題和答案都是又無聊又安全。
劉哥長出一口氣,省下了一顆降壓藥。向寧卻怎麼聽怎麼覺得,陶溫有點消極抵抗的意思。
後半場采訪的進度極快,提前幾分鐘就結束了。
陶溫收起話筒,跟況星宸握了握手,笑容可掬道:“謝謝配合。您都是頂流偶像了,還這麼有親和力,完全沒有耍大牌,真是難得。”
況星宸被吹捧得有些飄飄然,故作謙虛道:“過獎過獎!”
他在這方麵可精著呢。
對沒背景的小娛記耍耍大牌也就算了,隻要彆慢待了官媒的正經記者就行。上一個因為耍大牌、放鴿子得罪了官媒的明星是怎麼涼的,他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對了,您剛才說,枕安老師把《回憶餘燼》送給您了,是嗎?”陶溫一臉認真。
“啊?是的,是的。”況星宸急於自證,主動提議道,“你想看看原件嗎?我可以讓助理現在就送來。”
“不用了。”
陶溫心裡清楚,既然向寧敢讓況星宸這樣回答,那麼這幅畫目前肯定在他們手上,沒法借此抓到他撒謊的證據。
“我隻是在想,既然枕安老師願意把這麼重要的作品送給您,你們的關係一定很好吧!”陶溫繼續表演。
況星宸已經被架上了高台,肯定不會否認:“那是當然,我們差不多算是好朋友了!”
陶溫意味深長地一笑:“正好,我過幾天要去采訪他,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了解你們的友情,您的專訪內容也會更豐富的。”
“什麼?”
況星宸和向寧異口同聲,枕安本人也頗感意外,無辜地搖搖頭,與向寧對視道:“我不知道有什麼采訪,記者應該是在嚇唬他吧?”
“時間差不多了,”陶溫看一眼手表,招呼台裡的同事離開休息室,“您也該候場了,況星宸老師。”
在工作人員的催促下,況星宸邁著虛浮的腳步趕赴上場口,期間再三叮囑劉哥,一定要讓向寧和枕安談好條件,統一口徑,否則他就要淪為小醜了。
向寧這時正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猶豫著開口商量道:“如果這段時間有記者聯係你……”
“我會拒絕采訪的。”
“謝謝。”
枕安搖搖頭表示不用謝:“我本來就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就算沒有這檔事,也不會接受采訪的。”
向寧回以一笑,細琢磨起來卻覺得這理由講不通——幾個小時前,自己對枕安而言不也是陌生人麼,他不是照樣同意見麵了?
再想一想,又覺得能把邏輯圓回來——也許是祝璋的麵子大,自己沾了她的光吧。
二人告彆時,向寧約好了周末上門還畫。
枕安靠在樓梯扶手邊,目送著她一步步離開,直到漸遠的腳步聲徹底消失。
回到家裡,他將一隻剛開封不久的醋瓶藏進櫥櫃深處。
再走進冷清的畫室,鬨鐘的機械音已經響了許久。
枕安撥開地上雜亂的畫布堆,麵無表情地關掉鬨鐘。他知道,該吃藥了。
可他卻沒有動作。
在畫布堆裡躺了許久,直到乾透的顏料在耳畔發出細微的碎裂聲,他才終於有力氣坐了起來。
大腦放空許久,他忽然決定發一條短信,於是昏昏沉沉地摸出手機,通訊錄裡隻有兩個聯係人——祝璋姐,裴醫生。
在輸入框裡刪刪改改,枕安最終還是放棄了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隻說結論。
“祝璋姐,下周要上拍的那幅畫也不用給我分賬,就當我為這次攪局道歉了。”
枕安知道自己今晚的任性舉動惹惱了祝璋,可是他有必須這麼做的理由。
點開通話記錄,他把向寧的手機號存為第三位聯係人。
不多時,祝璋打來電話,開口便問:“她走了?”
“嗯。”
祝璋歎了口氣:“現在有時間細說了吧?你和這位向寧小姐,究竟有什麼淵源?”
枕安推開椅子,坐在飄窗上,大理石台麵帶著濃重的涼意。
窗外的夜空很陌生。
能看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