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豐陽市的這場雨卻不肯來個痛快，擠牙膏一樣陸陸續續下了三天，空氣潮濕悶熱，樹上的知了叫得有氣無力。

薑楠從文理大學南門出來，急匆匆往隔壁交大趕，高高紮起的馬尾跟著來回搖晃。

走幾步就用手拖住書包底部往外扯兩下，好讓腰背透透風，涼快點兒。

交大東門口立了個很大的告示牌，上麵用加粗的字體寫著：歡迎各位學子參加樂時光招聘宣講會。

她掃了一眼，熟門熟路地直奔七號教學樓301階梯教室，剛到後門，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吸了口氣。

能容納近千人的教室，已經塞得滿滿當當。

薑楠試圖找個容身之處，正夾在人群中間動彈不得，手機在兜裡震了起來。

她摸出手機，舍友林初的聲音響亮地足以蓋過周圍的嘈雜，“來第一排，給你占座了。”

薑楠墊起腳尖，瞧見前門口衝她揮手的林初。

她費勁得從人縫中擠過去，坐下長呼一口氣，“說了不用幫忙，怎麼還是來了？”

“你做完兼職再過來肯定沒座位了。”

林初笑嘻嘻，“樂時光這麼火爆，來的人前赴後繼，一個小時站在人堆裡不熱死也得缺氧。”

前赴後繼能用在這兒？

薑楠扯了扯黏在背上的短袖，“周末店裡人多，老板給不了一天假。”

“唉，你做那麼多兼職，大學三年，發燒都不休息，比生產隊的驢還辛苦。”

林初挺心疼，轉頭看見薑楠那張臉後，又覺得上帝雖然給她關上了金錢的窗，但是開了一扇美貌的門啊。

薑楠是標準的鵝蛋臉，皮膚白皙，因為熱的緣故，臉頰染著層薄紅，鬢角幾縷碎發隨意垂下來，整個人顯得朝氣蓬勃，又清純乖順。

林初轉而心疼了自己兩秒，問薑楠：“這次有多大把握？”

樂時光隻招985、211的學生，雖然沒有明說，但這是默認的事實。

而豐陽文理大學，是二本。

薑楠食指和大拇指彎成一個圈，在林初瞪圓眼之前，笑了笑，“總要試一試的。”

這學期她跑了很多招聘會，全部石沉大海。

稍微好點的公司，單看豐陽文理大學這幾個字，她筆試的卷子就過不了初篩。

林初豎起大拇指，“行吧，我真佩服你屢敗屢戰的勇氣。那就祈禱能見到季琰大神吧，不枉辛苦跑一趟。”

季琰是樂時光的創始人，照片就掛在交大圖書館門口的傑出校友榮譽牆上。

他讀書時和同學一起創建了樂時光，短短六年，吃掉了遊戲界的一半市場。

樂時光為了爭奪人才，趕在秋招前舉辦了這場招聘會。

交大是季琰的母校，他來宣講會是有可能的。

“到點兒了。”林初目光炯炯地盯著前門。

“哇～”季琰出現在門口，一千多人同時發出驚歎。

儘管頭頂的風扇在全力運轉，教室裡依舊又悶又熱，空氣中充斥著黏膩的汗味。

季琰穿著合體的白襯衫西裝褲，清清爽爽，不見半分狼狽，全身上下，連被吹起的頭發絲都帶著上位者的威嚴。

真人比照片更讓人心生敬畏，薑楠坐直身體，看著季琰站在前麵侃侃而談。

結束時季琰介紹了招聘步驟，筆試加麵試。

501教室裡不斷響起翻卷子的嘩啦聲，薑楠答完題又檢查了一遍，走上講台，交了卷。

季琰正坐在講台後麵敲電腦，掃了眼卷子，目光移到她臉上，定了兩秒。

居然沒有鄙視和不耐煩。

薑楠禮貌笑了下，邊走邊感歎大領導果然都喜怒不形於色。

回到學校，林初的興奮勁還沒過，“終於見著男神了，哎，你要進了樂時光，記得內推我，掃地都行。”

“好。”薑楠豪爽應下，倆人煞有介事地討論著。

迎麵過來幾個同學，默契交換了個眼神，不斷偷瞄薑楠。

視線撞上的時候，對方有些被抓包的尷尬，薑楠坦然地衝她們笑了笑。

這種場景，她並不陌生。

薑楠剛入校，就在豐陽文理大學聲名遠揚。

她的高考成績超出一本線一百八十四分，卻來讀二本，還選了本校排名墊底的專業，園林景觀。

她自學計算機，教材和課程安排參考交大，經常往那邊跑。

這些都是大家的談資，路上常常有人帶著惋惜，好奇地打量她。

慢慢就習慣了，憐憫而已，並沒有惡意，隻要她不在意，這就是一件小事。

推開宿舍門，林初還沉浸在幻想裡，“我抱好大腿了，你一定要進樂時光。”

“我儘量。”薑楠笑著扒拉開她，走到最裡麵的三號床，隨手把窗子開到最大。

文理大學的宿舍是六人間，上床下桌，帶個小陽台。

薑楠床鋪對麵是陳晨，正在追劇。

陳晨家裡有錢，桌上堆了半桌化妝品，上學隻是混個文憑，和薑楠截然相反，從一開始就對薑楠陰陽怪氣。

“想太多了吧，整天瞎折騰，有啥結果嗎？”

陳晨摘掉耳機，瞄到薑楠腳上有些開線的鞋，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心比天高，可惜命比紙薄。”

寢室的人都知道，薑楠沒爹，親媽又不待見她。

她三年的學費生活費都是靠獎學金和打工賺的，經常吃穿都成問題。

薑楠整理著桌麵上的書，“你喜歡追劇，我喜歡折騰，各做各的，互不乾擾。”

陳晨一臉輕蔑，“你要能去樂時光，來往我臉上打。”

話音剛落，薑楠的手機響起，她隨手接通。

“我是樂時光的HR周婷婷，請問是薑楠嗎？”

“是。”薑楠納悶，大公司這麼講究，筆試沒過還電話通知？

“你可以來上班了，有空來簽下合同。”

薑楠的手機是二手的，聽筒漏音厲害。

陳晨猛地轉身，凳子蹭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反轉來的猝不及防，薑楠懵了，“我筆試通過了？不用麵試嗎？”

“不用麵試，直接錄用。”

林初湊過來，小聲問：“是不是騙子？”

HR笑著回答：“不是，這個電話在官網能查到。”

掛斷電話，薑楠立刻登上樂時光官網。

“在這裡。”薑楠激動地指給林初看。

林初撐著桌子跳起來，“真進了啊。”

那麼多人想進樂時光，不隻是因為它的福利待遇和品牌效應。

樂時光的創始人都很年輕，奉行工作不要影響生活的理念，直接戳中當代年輕人的心。

興奮過後，林初盯著陳晨，嘚瑟地問：“誰說薑楠要是進了樂時光，就往她臉上打來著？”

陳晨臉漲地通紅，一言不發。

薑楠睨她一眼，“不想讓打臉也行，以後少逼逼賴賴的。”

陳晨咬著唇，不服氣又無可奈何，轉身快步走出宿舍。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薑楠和HR約好第二天早上過去。

樂時光在高新區中心地段，獨占一棟寫字樓。

簽完合同，薑楠跟著周婷婷去辦公區。

入眼是各種奇形怪狀的小盆，種著叫不出名的綠植，中間伸出一排排電腦顯示屏。

周婷婷指著靠走廊的第二個位置，“這是你的工位。”

“好。”薑楠掃視周圍，轉到一半，頓住了。

後麵玻璃門上，掛著總裁辦公室的牌子。

最大的領導隨時可能在背後盯著她，這種恐怖的壓迫感，瞬間讓薑楠起了層雞皮疙瘩。

周婷婷了然地拍拍她的肩，“沒事，季總很忙，沒時間關注彆人。”

行吧，薑楠做為新人，不好挑三揀四。

“認識下你領導。”周婷婷走到靠牆的位置，“張工，這是你們組新來的薑楠。”

“歡迎加入。”張仕平瘦瘦高高的，穿著程序員標配的格子衫，“我昨天才接到通知，你哪個學校的？什麼專業？”

薑楠抿了抿唇，態度不卑不亢，“豐陽文理大學，園林景觀專業，計算機是自學的。”

四周細碎的雜音瞬間停止。

張仕平明顯愣了下，很快恢複正常，“好，你先熟悉熟悉。”

下午，張仕平給組裡開了個會，安排薑楠進了項目，讓項目的軟件負責人趙傑帶她。

要正式乾活了，薑楠摩拳擦掌。

她剛跨出會議室的門，聽見趙傑在裡麵問，“你塞給我一個二本的，專業還不對口，我怎麼搞？”

“小點聲。”張仕平的聲音壓得很低，“能招進來肯定有理由的，你先安排，不行再說。”

過了會兒，趙傑出來把資料發給薑楠，皺眉交代，“弄不了直接說，彆耽誤項目進度。”

薑楠自動屏蔽趙傑的態度，認真理解需求文檔，要用行動證明自己。

她憋著口氣，坐在位置上，一下午沒起來過。

畢竟大項目的實戰經驗少，不那麼順利。

快下班的時候，有人拍了拍薑楠的胳膊。

薑楠側頭，一個妝容精致的女孩兒，坐在旁邊的工位上，正笑著看她。

這女孩兒的風格跟周圍其他工程師不太一樣，穿著休閒白色西裝套裙，頭發卷成褐色的大波浪，禦姐範兒十足。

薑楠掃了眼她工位上的牌子，上麵寫著總裁助理，許君諾。

許君諾把椅子滑到她旁邊，悄聲問：“你跟季總認識？”

“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薑楠抬手揉揉後脖子，“為什麼這麼問？”

許君諾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剛才季總站這裡看了你半天。”

“啥？”薑楠沒控製好音量，快速扭頭瞧了眼身後，食指指著鼻尖，“我？半天是多久？”

“準確說是盯著你的屏幕，大概有五分鐘的樣子。”

薑楠趕緊回想自己這五分鐘具體做了什麼。

她在封裝數據，因為對之前搭的整體架構不熟，寫得磕磕巴巴，來來回回地改。

季琰看她一個小菜鳥寫代碼乾啥？

薑楠搓搓臉，又抓了把頭發，好一會兒才從班門弄斧的窘迫裡緩過來。

吃過晚飯又回去加班，辦公室裡隻剩幾個同事在健身房鍛煉，就她一個人在電腦前忙。

正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腦屏幕，身後有人叫她，“薑楠。”

薑楠的目光在代碼上停了兩秒，才腳尖一點，連人帶椅子轉過身。

看清來人後，她微微睜大眼，騰地站起來，規矩地叫了聲：“季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