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罩(1 / 1)

周三難得複了晴,日頭正烈,暖黃的光灑在城市街景,一片大好。

但落在電腦屏幕上就不那麼好了。

易微坐窗邊,眼睛被電腦屏反射的光刺得生疼,她本想拉下百葉窗遮遮,卻被辦公室裡那堆上了年紀的同事好言拒絕,說是雨連著下了大半月,屋裡陰濕黴氣重,得見見陽光。

手頭工作一大把,又奈何不了這幫老家夥,易微沒辦法隻能咽下苦楚,稍稍將電腦偏了三十度,人歪坐些,儘量避些光亮。

鄰座的程梓瑩對著手機滿臉笑意,好不容易歇下來的易微隨口問了句情況。

對方樂嗬嗬的:“據說我姐又拿下《黑夜在黎明之前》的女主角了,這次和影帝蘇明桉搭檔出演,終於擺脫那些不火但愛蹭的糊咖了,我老婆真的太有實力了!嗚嗚!”

付怡禾是今年科班畢業的流量小花,戲路好得可怕,光是今年暑期檔都爆了古偶、現偶各一部,是當之無愧的最熱新人。

易微知道續晝名氣不低,卻沒想熱度竟比自己想象中還要高得多。

她到底是低估徐應初的實力了......

走神間,組裡某位四十來歲的男同事丟了一份文件到她桌上,大言不慚道:“我下午有點事,要提前溜,我看你比較有空,不如幫我做一下數據分析唄?下班前做好就行。”

根本不是商量的口吻,易微心頭憋著氣,但還得假笑著說好。

有什麼辦法,職場裡難免低三下氣些,誰叫她上輩子發了狠誓,今生做了牛馬。

更何況辦公室裡都是些老油條,成天想著偷奸耍滑,年紀輕輕就把公司當成了養老地,專門謔謔他們這種沒勢力的年輕人。

說來程梓瑩比她還晚來一年,今年剛畢業,卻因為後台過硬沒人敢欺壓,於是大多工作都落到了易微頭上。

還好這一年多來都習慣了,易微緊趕慢趕也在下班前完成了工作。

不能搶勞動成果,分析結果發送給老油條,關上電腦準時下班,接她去吃飯的薛康成已經等在了樓下。

易微衝他招招手示意自己看見,並排出來的同事冷嗤一聲:“嘖,這次接你的男人好像不如上次那個,你眼光這麼差,難怪瞧不上我表弟。”

這人是之前因為懷孕同易微換工位那個,去年笑嗬嗬誇她善良,不由分說非要把表弟介紹給易微,被拒後就總是陰陽怪氣諷刺不停。

當初剛入職,易微為了處理好人際關係,同意了跟對方表弟見一麵。

結果到場,才發現對方是個健美冠軍,一身腱子肉,脾氣也爆,說話惡聲惡氣,素質低下,易微嚴重懷疑自己會被對方一拳掄死,吃過飯便沒再敢聯係了,卻被同事認為瞧不上她表弟,此後再沒給過她好臉色看。

這同事平常八卦得很,新同事一來就把人底細摸得一清二楚,知道易微父母隻是普通級彆的公職人員,便沒多看在眼裡,也就敢這麼肆意妄為嘲諷。

有些人越搭理越來勁,易微懶得理她,沒吭聲,頭也不回坐去了薛康成車裡。

“怎麼感覺心情不太好呢?”薛康成瞥她一眼問道。

易微閉了閉有些乾澀的眼睛,輕描淡寫道:“上班哪有高興的。”

薛康成噗嗤笑一聲:“也是哈,我辭職的時候恨不得騎在傻逼領導的腦門上繞著公司遛三圈。”

今年突然流行起了雲貴菜,整個江浙滬地區的熱門餐廳榜單上基本都被帶雲或是帶山的店名霸榜。

譬如這次聚餐,薛康成選的這家店就叫山中雲,是一家雲南地區的特色傣菜,店裡的油燜雞最是火熱。

徐應初來得稍晚些,他照舊穿得簡單,純色白T配休閒牛仔褲,一副清雋校草的模樣,哪曉得人家背後開保時捷呢。

見人來,薛康成笑嘻嘻將易微對麵的座位讓了出去,自顧自挪了椅子同窗景麵對麵,完美解決了三人如何排四人座的難題。

“嘖嘖,你倆這顏值簡直了,我坐你們兩個之間特彆像個異類。”他活絡地調侃著,“不過徐應初你怎麼比人家女同誌還到得晚些?”

徐應初拉過座椅坐下,抬眸看了一眼易微疲憊的臉,頓了頓說:“有點堵車。”

易微揉了揉眼睛,替他解釋了一句:“他住和啟,那麼遠,可不得晚些來嘛。”

“這麼遠?早曉得我定個居中的位置了,你怎麼也不吱聲?”薛康成撞了撞徐應初的肩膀,語氣有些懊惱。

他做班乾慣了,總想著行事妥帖些,儘可能把大家都照料到,卻沒想還有沒顧及到的地方。

徐應初不在意地開口:“開店比較自由,隨你們安排就行。”

薛康成眼睛在兩人身上轉了轉,又好奇道:“看你倆高中都不說話,還以為你們不熟呢,沒成想連家住哪裡都清楚了,這關係不一般啊。”

易微眼一跳,把手頭的菜單遞給服務員,解釋道:“沒有,隻是先前去那邊玩,剛好遇見他的店了而已。”

徐應初神色淡淡看她一眼,應了聲:“嗯,不熟。”

服務員收下菜單,詢問大家忌口。

徐應初道:“不吃香菜。”

易微瞥了一眼對麵的男人,說:“我也是。”

薛康成笑嘻嘻的:“等我以後發達了,就要把你們這些不吃香菜的都拉去種香菜。”

服務員職業操守在,但還是沒繃住笑,她強忍著開口:“那建議你們換掉套餐裡的薄荷檸檬汁,裡麵放了越南香菜,味道比較特殊。”

兩人根據服務員推薦,都換了普通的檸檬汁。

飯桌上,薛康成尋了些話題來聊,徐應初話少,附和的不多,多在聽著。

他臉偏瘦,眉骨顯露,長鳳眼,眉眼部位整體偏深邃,下眼瞼睫毛特長,低垂著眼時尤為明顯,搭著上挑的眼尾看著乖張又莫名帶著點色氣。

無論主觀客觀,他那張臉都沒得挑,很符合易微成年後發展起來的審美。

她有些走神,薛康成喊她幾遍才反應過來,懵懵懂懂抬頭時,正撞上那雙偏涼的認真眼。

易微心虛地撇開眼,問:“怎麼了?剛剛想工作沒注意聽。”

“沒啥,就看你突然一動不動怪怪的。”薛康成解釋,“不過說起工作,沒想到你倆居然會回來。”

宜寧是個三線城市,工資普遍在三四千,房價卻高達一萬五,若是不吃不喝辛苦乾一年也就夠買個迷你廁所。

年輕人多在外闖蕩,也就前些年旅遊業發展起來了,這才沒沒落成養老型小城。

易微回:“在家開銷少些,比在外能攢錢。”

徐應初道:“家裡有閒棄的鋪子,正好不用花錢另租,想著能省就省點。”

薛康成點點頭:“也是,鐵飯碗和個人創業就不用考慮太多。”

易微嘟囔道:“還是要考慮的,為彆人打工總歸要吃苦。”

比如辦公室裡的水深火熱,親朋好友都道她尋了個體麵工作,誰關心她是不是成了炸那鍋老油條的地溝油呢?

薛康成讚同地點點頭:“也是,所以我也想著出來單乾,自己給自己打工總歸要比給彆人乾強些。”

“我跟朋友合開了家攝影室,預計下個月開業。”他說著搓搓手,一副有求的樣子,“你倆外在形象這麼好,考不考慮幫我拍套情侶寫真宣傳一下呀?”

徐應初:“可以考慮。”

易微:“不考慮。”

兩人同時出聲,尤其徐應初回答遠出易微意料,讓她有些愕然。

見答案沒統一,薛康成加了籌碼:“我們不白拿,按市場價給你們報酬。”

默契沉默半晌,兩人又是異口同聲。

徐應初:“不考慮。”

易微:“可以考慮。”

兩人的口徑沒聽使喚始終不統一,氣氛有點尷尬。

薛康成笑笑圓場:“沒事,離開店時間還早呢,你倆先考慮著。”

飯後,薛康成接了通緊急電話著急往南邊趕,與家住西邊的易微不順道,便把人托付給了徐應初。

車上有些安靜,兩人一路無言,直到車停家門口,徐應初才叫住她,遞給她一個盒子。

易微有些茫然:“給我的?”

“嗯。”徐應初語氣很平淡。

易微接過,是一盒熱敷眼罩,包裝標注著緩解眼疲勞的功效。

最怕“敵人”突然的示好,她有些無措:“謝謝啊,要不我給你些錢呢?”

徐應初抬眼睨她,瞧著沒什麼情緒:“出版社送的,上邊有郵箱,你要付可以去聯係他們。”

“那謝謝出版社了。”易微想了想又輕聲補充,“也謝謝你。”

突然很想吃點甜的,徐應初壓抑著清了清嗓,說:“嗯,下車吧。”

摸索著解開安全帶,易微臨走前還是問出了心底的疑問:“那個,情侶寫真的事,你剛剛為什麼同意?”

徐應初半闔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處落下濃密的影子,他說:“工作不易,都是同學,能幫點是點。”

原來他是這麼善心的?

不過......

“你後麵怎麼又反悔了?”

徐應初重新睜開眼,定定看著側邊女孩的眼:“因為你說不考慮。”

易微噎住,想了想還是得解釋清楚,畢竟孩他爸的關係得維係好。

“我隻是覺得你不會同意,畢竟......畢竟咱倆關係實在有點......”

她說得欲言又止,徐應初卻窮追不舍:“那你後來為什麼又同意考慮了?”

“為了錢。”

易微有心將啾啾奪回,但家中父母都不喜歡寵物,也絕對不會允許她在家裡養狗,所以她決心買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將來若是征得徐應初同意將啾啾接回來了,也好叫它有容身之所。

她這些年的工資以和壓歲錢基本都存著,買個小戶型公寓不算太難,但還得預留出一部分生活費,光靠死工資補齊實在有點漫長,所以對薛康成的外快補貼心動了。

易微確實有點迫不及待,即使這事連八字都還沒一撇,但提前做好準備工作總沒錯,將來她向徐應初提出想法時相對來說也更有底氣。

她說得直白,就是純圖錢財,徐應初的臉卻冷了幾分:“下車。”

對方似乎生氣了,易微並不清楚原因,隻愣在原地茫然地望著逐漸消失的車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