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菲芸下午有其他安排,沒法跟易微去岱林中街,但還是演了出戲幫她遮掩。
順利出門,易微先去乾洗店拿了衣服,又去寵物店買了點小狗零食才叫了車往城東去。
宜寧不是沿海城市,但前些天登陸的台風貝碧嘉強度實在過猛,十七級上岸的風吹到內陸風力還高達十級,路邊偏瘦削的樹不少都被吹斷枝丫殘了肢,書屋門口那棵巨大的梧桐卻是原封不動,連樹葉都沒少幾片。
書屋門大開著,但店內沒人,易微站在木質樓梯腳往上試探地問了幾聲“有人嗎”,也沒見回應。
“買書嗎?”店裡進來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手裡提著一大袋梨,“全場統統五塊,你看中哪本自己拿就行,二維碼在桌上。”
易微搖搖頭:“不是的,我想找徐應初。”
男人的眼神偏探究,還帶著點八卦意味,顯然是把兩人的關係上升到了不該到的層麵。
易微紅著臉,連忙開口解釋:“我們是同學,我找他有點事。”
“哦,同學啊,我說第一回見女同誌過來尋他呢。”男人笑眯眯的,“這個點估計是遛狗去了,你坐著等一會兒,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他說著從褲腰上一堆叮當響的掛件裡挑了把刀出來,手腳利索地將其中一隻梨分成了兩半,遞了其中一半到易微手裡:“自家種的秋月梨,嘗嘗。”
梨個頭很大,對半切還占了整個手掌,咬一口汁水迸濺,沁甜芳香頓時在口腔爆開。
“好吃!”易微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中年男人爽朗地笑了笑:“喜歡就多拿些去吃,反正應初家裡就他一個,吃不了多少。”
“行,你慢慢等吧,我先走了。”他拍拍手就要走,“我就在對麵,有什麼需要嚎一嗓子就成。”
對麵是一家五金店,上次來大門緊閉,門口貼了招租信息,此刻屋內已被搬得七七八八,連門頭都摘了下來,應該是已經找到了接手人。
易微有些訝異:“你們這是要搬走了?”
“是啊,這邊生意不好做,我在市區重新租了個鋪子,這邊轉給彆人了。”男人擺擺手,麵上有些不舍。
這處路窄,隻進得來小型貨拉拉,兩個上了年紀的工人把提前打包好的東西擠擠全部塞進車廂,這會兒正坐在屋簷下吸著劣質香煙。
在那抹微弱的火光燃燒到黃色煙尾時,徐應初開著一輛電動三輪闖入了寥寥煙霧中。
易微擦擦手,指了指大哥剛剛切開的另一半梨,尬笑著問他:“吃梨嗎?對麵五金店的大哥送來的。”
徐應初瞥她一眼,沒作聲,沒情緒,沉默搬起三輪車上的箱子往屋內移,擦過她的肩,視她作無物。
車上有三個箱子,和一隻瘋狂搖尾巴的狗。
紙箱上落了些深色的圓痕,是雨又落了起來。
易微一雙杏眼轉了轉,走到車前說:“我幫你。”
說即抱起了車廂中極度熱情的狗。
徐應初將三個相同尺寸的紙箱放在桌角邊,轉頭走到易微身邊,伸手將她懷裡的狗抱了回去,他涼涼道:“謝謝,不用了。”
他的眸子很黑,像幽靜無波的古潭,像塵封不動的冰川,瞧著不近人情,實則也確實不近人情。
易微撇撇嘴,將裝了西服的袋子遞到他麵前,悶悶道:“我是來還你衣服的。”
啾啾正在興頭上,搖頭晃腦,溫熱的舌頭不聽使喚地舔舐在徐應初線條流暢的下頜處。
這傻狗留在易微臉上的痕跡還未消,附近的唇瓣瞧著更水潤些,徐應初定定望了兩眼,又迅速撇開落至他處。
“哦,原來你還記得這回事。”
是在嘲諷吧?畢竟天都快暗了。
易微垂著腦袋有些慚愧:“記得的,就是有點事耽擱了,對不起啊。”
徐應初修長的指節撚起衣角湊到鼻尖嗅了嗅,是濃鬱的商業洗劑味道,他嫌棄地擰起眉心,說:“你把彆人的衣服給我了?”
“沒有,沒有。”不知道他為什麼有這種想法,易微趕緊解釋澄清,“出了點意外,你那件衣服被我媽扣住了,短期應該是拿不回來了,所以我自作主張買了件一樣的賠給你,抱歉啊。”
她低垂著腦袋,高高係起的馬尾散落在肩膀,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上麵還依稀能瞧見些許近乎透明的絨毛。
喉腔有些乾澀,徐應初問出口時音調更低沉些:“你媽為什麼要扣我的衣服?”
這事說來還有些羞恥,易微耳根飄粉,開口時聲若蚊蚋:“她以為我偷偷交男朋友了,堅持要見了本人才給拿回去。”
“這樣,我還以為你拿錯彆人的了,倒是我誤會了。”
男人腔調平平,聽著卻話裡有話,易微忽然想到簡博易同她相親時穿的那件同款。
其實有不同的,簡博易矮些,瘦些,尺碼至少比徐應初小兩個號。
而且味道也該是天差地彆的,就算混在一起,她也不可能拿錯。
易微抬頭看徐應初,偏圓的杏眼散著些光點,不眨眼也撲扇撲扇亮閃閃的。
“不會的,如果真要計較,這衣服也隻有我試過而已,你同意借我衣服應該能接受這點。”她的表情從肯定變得懷疑,“而且,後來我還送去乾洗店做過深度清潔了,你要是介意我再想想辦法……”
窩在袋子裡的那件衣服依稀傳來淺淺的柑橘香,徐應初拿起衣服,說:“算了,就這件。”
他提著衣服上樓,落單的狗本就心底有計算,半推半就又進了易微溫軟的懷。
徐應初關上二樓的門,鼻尖貼著衣料內襯蹭了蹭,柑橘香氣似乎變得更強烈,竟將持久性洗劑留香除了個乾淨。
徐應初在樓上待的時間稍長,再下來時,易微已經拉著啾啾耳朵唱了三輪世上隻有媽媽好。
他手上拿著把美工刀,忙著拆箱檢查紙箱裡的東西是否濕潤,沒空同易微上演奪子戲碼。
箱子拆開,裡麵是摞得整整齊齊的白紙,嶄新,無塵,與書屋裡泛黃蜷曲的書頁格格不入,就像守在這間陳舊書屋的主人一樣不合群。
外頭雨下得越發大了,敲在青石板上梆梆作響,若不留神還以為是天上落了冰雹。
兩個穿漢服的小姑娘在店門口探頭探腦,小聲問能不能進來避雨。
徐應初點點頭,抬手將檢查過的箱子重新封好整齊擺在桌子下方。
個子稍低一點的女孩眼神特尖,她指著旁邊還沒徹底封嚴實的箱子驚喜地問徐應初:“哥哥,這些是出版書用來簽名的扉頁吧?你不會是什麼隱藏的知名作家吧?”
徐應初神色淡定地繼續手頭工作:“不是,我做廢品回收的,這都是人家不要的。”
女孩顯然對這個答案有些失望。
但易微知道,那是謊言,徐應初就是很有名氣的小說作者。
據說是寫懸疑推理的,易微對他的了解實在不深,這些僅有的信息還是她從前任口裡得知的。
兩個小姑娘借著古樸氣息濃鬱的書櫃拍起了照,其中一個問:“你搬去你後爸家都快一個月了吧?感覺還好嗎?”
被問的那個姑娘深深歎了口氣:“害,再好有什麼用,後爹哪有親爹好。”
在旁的兩人聽了去,徐應初看著一臉討好圍著易微討食的胖柴犬,冷冷道:“不愧是是日本狗,見利忘本是刻在骨子裡的基因。”
易微一愣,她以前也這麼罵過啾啾,當初狗子興高采烈跟著徐應初走後,她連著抹了一周的眼淚,怨恨八嘎狗血脈裡的無情。
她哂笑一聲,將啾啾推到徐應初懷裡,言辭懇切道:“生恩哪有養恩大。”
徐應初定定看著她:“這話也送給你。”
易·偷狗大盜·微:“……”
暴雨的天黑得早些,過了六點,沒了月光的天空幾乎沒了自然光彩,隻對岸的燈紅酒綠投去頂上添了分亮。
從城郊趕回市區,光是打車都要近一小時,易微不得不離開了。
她掏出手機剛進入打車APP,卻聽寡言的男人開了口。
“我要去一趟星光超市。”
易微眼睛倏地一亮:“我就住在那附近,你方便的話能不能搭我一程?”
說實在,黑漆漆的夜獨自打車,她心底有些不安。
倒是可以選擇相對穩妥的公交,但轉三趟耗時兩小時的路程實在有點廢屁股。
徐應初抬眼看她,語氣淡淡的:“我平常也會開順風車。”
百萬豪車前,易微狐疑地瞥身旁的男人:“你平常就開這接順風單?”
徐應初麵不改色地點點頭:“嗯,這種車保養費比較貴,書屋又賺不了什麼錢,隻好弄點外快補貼家用。”
易微將信將疑要去拉後座車門,徐應初開口製止:“啾啾白天剛在後排留了一處標記,還沒來得及洗,你坐前麵吧。”
大多數男人的車都有種難以言說的味道,或許不是臭,但總能讓人胃裡翻騰。
但徐應初的車不是,密閉空間下,空氣幾乎都裹挾上了他身上的那股冷調雪鬆味,細聞還有雪竹的清香,掩下了雨季泥土的腥和夏季酷暑的膩。
但易微的身心沒因此放鬆,車內太安靜了,除了隔絕在外的雨敲在窗麵劈啪作響,再入耳的便是男人輕而緩的呼吸。
兩人的關係同陌生無差,偏較陌生又多上一分熟稔,不上不下的關係最是難為。
易微雙手來回摩挲著胸口的安全帶,有些無措,沉默良久還是打算尋些話題破界,畢竟她想要對方心甘情願將狗還回,建立友好關係得是基底。
易微輕咳一聲,問:“看你朋友圈,啾啾好像生病了,我剛剛瞧著精神倒是不錯。”
徐應初目不斜視看著前方路段:“嗯,可能是見著你……”他頓了半秒補齊這段話,“見著你帶的零食了,我平常不太給它吃。”
徐應初似乎並不對易微能看到他的朋友圈而吃驚,說明對方並沒開啟朋友圈屏蔽功能,隻是單純不愛發而已。
關係似乎沒到僵遲的地步,易微心頭鬆快幾分,開著口試探問:“那我以後還能去你店裡嗎?”
徐應初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語氣卻鬆弛平靜:“我的店對所有人開放。”
易微的家臨街,除廚房和衛生間外,其餘房間的窗戶均對著馬路。
擔心被母親的火眼金睛抓到把柄,易微特地在前頭的十字路口提前下了車。
後視鏡裡的姑娘提著裙擺走得小心翼翼,卻還是被人行道上鬆掉的舊地磚白白作弄,勻稱的腿肚子上濺了些泥點子,瞧不見臉也曉得她此刻定皺起了漂亮的眉眼暗暗惱怒著。
車在此處不可久停,後頭車喇叭按得緊,徐應初收了眼,踩下油門,右轉將車開去了星空超市的地下停車場。
“帥哥,我記得你前天來過了呀,以後變成一周兩次了啊?”
在超市做收銀員幾年,遇到的人形形色色,多留不下記憶,但梵潔對眼前這個男人倒是印象深刻。
無外彆的,他長得實在過於出眾了,初見時還以為是什麼不溫不火的明星。
人來的也規律,這一年來風雨無阻,每周五的傍晚六七點都要從城東大老遠跑過來采購周內物資,兩人碰得次數多了偶爾也聊兩句。
徐應初搖搖頭,將要買的東西放在台麵上:“沒,隻是有東西漏買了。”
梵潔拿起那瓶200g的草莓酸奶,是隨處可見的牌子,她一臉狐疑:“就為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