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1 / 1)

聽到林也真要來,宋鹿不敢睡了。她隻敢窩在床右邊的一小塊邊緣處,向外側躺,頭壓著小臂。床頭燈一直亮著,保持固定的眨眼和呼吸頻率,以此抵抗睡意。意識還算清晰的時候,她聽到腳步聲,隨後床那頭餡下去,寒戰像電蛇從腳底遊至後頸。

林也來了。

背後傳來隻有疲乏至極的人才會發出的那種渾濁呼吸聲。她覺得鼻子癢,抿緊唇打了個悶噴嚏。躺在同一張床上,任何動靜都被無限放大,整張床猛烈一顫。這樣一來裝睡也裝不成了,林也肯定知道她沒睡著。宋鹿吞咽口水,沒話找話般問:“你不洗澡嗎?”

林也把被子全都推到宋鹿背後,和衣,墊手臂在腦後,躺在空蕩的床左側,慢慢合上眼,“不洗。洗澡的功夫足夠讓我眯一會兒了。”

宋鹿在床上戰戰兢兢了十分鐘不敢睡。林也上床不到半分鐘,就聽到他平緩的呼吸聲。

宋鹿小心翼翼地轉身,看他山峰起伏般的側臉,看他解了一個扣的襯衫領口,看他上下滾動的喉結,看他規律舒張的胸膛。

宋鹿一直看到眼皮漸漸往下垂,突然,原本有序地韻律急促起來。出什麼事了?她心一撞,睜眼看他,他的臉色每一秒都往暗裡沉。宋鹿不禁猜,是他扣子解少了,給憋住了。

要不要提醒他?

或者乾脆幫他解扣子?

受林也照顧一晚上,不如還他一點人情。宋鹿羽毛一般飄過去,用手臂支著身體,驅使指頭尖開始偷偷給他解扣子。她用指甲剝蠶豆殼一樣往下剝襯衫紐扣。忽然,他喉珠子一滾,凸的點觸到她手背,像燒紅的茶壺一般燙,她彈開手。

第一次嘗試失敗。

男人的襯衫扣子原來那麼難解。

結果沒多久,他又喘上了,臉都淺淺發紫。

宋鹿再次依附上去,她用手肘撐身體,懸在他身上十公分遠的地方,兩指頭捏住紐扣,慢慢剝著。這麼做果然順利些。扣子一點點滑出襯衫扣洞。突然,他睜開眼。她想彈回去,沒彈好,人摔下去,腦袋磕在他胸口,在他富有彈性的胸肌上彈了一下。

宋鹿趴在他身上幾秒鐘,人往旁邊像隻死了的海蜇一樣滑下去。她剛才在做什麼一目了然,但為什麼這麼做還要狡辯一下:“你是不是有什麼呼吸道疾病?我感覺你都要喘不上氣了。”

“有輕微哮喘。現在轉季,有一點不舒服。”他手指勾領口,完成宋鹿未竟之誌,自己褪下那半粒扣子,“吵到你了我就到彆的地方去睡。”

宋鹿把頭和手甩得都能掉:“絕對沒有。你睡。”

林也閉眼,翻了個麵,雙手插在枕頭底下,側臉陷進枕頭,橫趴在床上,“既然醒著,麻煩你個事,幫我按一下脖子。抽筋抽得厲害。”

啊?要她碰他身體。

宋鹿慢慢爬過去,架起鋼琴手,一時覺得無處下手,猶豫了一會兒鼓足勇氣,小心翼翼摸他一截後脖子,一觸冰涼。他穿得太少了。

林也指揮:“左邊一點。”

宋鹿往左挪手,果然摸到一條粗壯的筋,還突突彈跳著。她心想林也伏案時間一定很長,筋都吊起來了,但沒有長富貴包,不知道怎麼做到的。宋鹿閉眼豁出去,按回車鍵一樣反複揉撚林也堅硬如鐵的肌肉。

幾分鐘後,林也又翻了個麵,說:“可以了。”

宋鹿爬回被窩,盯了林也的臉一會兒,手一拉,將壘在她手邊小山般的被子角搭到林也小腹上,“你身體弱,要蓋肚子,否則容易著涼傷風。”

林也沒睜眼,隻是睫毛動了動,哼哼了句什麼。還不到五秒鐘,他綿長的呼吸聲又有序地響起來。這到底有多累啊,沾枕頭就著!

宋鹿閉上眼。沒過多久,宋鹿感覺床墊彈了一下,可她這個時候已經很困了,懶得去弄清楚林也是離開還是隻是翻了個身。很奇怪,他睡在床的另一邊,她竟然就覺得安心,很快入睡了。

宋鹿在即醒未醒之時聽到沙沙的流水聲。她能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夢,也知道有人在浴室洗澡。這是主臥,隻可能是林也!宋鹿一下子驚醒,抓來手機一看,早上六點半,她的生物鐘一如既往摧殘著她。

浴室門口床正對麵橫著一把圈椅。椅子豁開一個鈍角。男士襯衫和褲子很隨意地甩在椅背上。椅麵斜對床麵,上麵放著林也的手機。手機屏幕向上,“叮叮叮”不斷跳出消息框,而手機背後壓著一個明亮的光斑,像一束彗星在椅麵拖尾。

林也手機的閃光燈開著。

宋鹿心臟一突。她對閃光燈極為敏感。以前,林綜生讓女助理偷拍宋鹿的私密照,在手機相冊裡以她的名字命名文件夾。她在借用繼父手機的時候發現秘密。從此以後,她隻要看到手機閃光燈亮著,聽到拍照的哢嚓聲,她就感到恐懼,想跑去廁所抱著馬桶吐。

她睡了一覺醒來,林也的手機閃光燈亮著。她因此做了一個最壞的聯想。林也偷拍她睡覺。林也是林先生的兒子。他們或許不一樣,或許一樣。如果人人都是身心合一,就不會有衣冠禽獸這個詞。在認清林先生的麵目前,她也覺得他儒雅、親切、隨和,特彆寵她。

恐懼驅使宋鹿的手腳自己動起來,她爬過床麵,用手去夠林也的手機。宋鹿跪在床邊緣,把滾燙的手機抓在手心。屏幕上消息還在不停彈出。他沒有設置鎖屏,手機竟然是敞開的!

宋鹿掙紮了幾秒鐘,還是決定點開相冊。

一個冷淡的聲音遠遠飄來:“這麼快就進入林太太的角色開始查老公手機了?”

“對不起,”宋鹿舌頭打結,轉頭,驀然看到白花花一片,趕緊閉眼,“我隻是想確認一件事情。”

林也下半身裹了條浴巾從浴室走出來。宋鹿憑著剛才一眼判斷他很白,上半身是個倒三角,穿襯衫的時候沒看出來那麼有肉,脛骨一塊塊壘起來,手感似乎很好,上麵掛著水珠。

她猜他應該健身。

林也視若無睹地從宋鹿眼前走過,“五分鐘後回公司。你加緊看。”他打開一扇像是牆的隱門,裡邊是間衣帽間,他往裡邊一鑽,把浴巾丟出來,白色的棉布如蛇一樣在地上濕答答盤踞。

與其一輩子耿耿於懷,倒不如坐實她這個卑鄙小人。

林也都同意她看了。

看!

宋鹿點開林也的手機,發現相冊裡一張照片也沒有,看來閃光燈隻是誤開。她鬆了口氣,隨即又懸起一顆心。他還有一個手機。在哪裡?宋鹿茫然環顧四周,沒看見第二部手機。她臉皮再厚,也做不出翻林也衣褲口袋的事情。

林也再出現時已經衣冠楚楚,和昨天差不多的一件黑西服,隻是手腕和領口處走線的細節不一樣,正在裝手腕上的袖扣,這次是淡金色的,“我十點回家,帶你去領證。在那之前,胡醫師會過來,有什麼不舒服和他說。”他掃到宋鹿手中的手機,“找到你想要的了嗎?”

“沒有。”宋鹿叮嚀一聲,不氣餒、不服輸、不要臉,“你不是還有一部手機。”

“那部也要看?你可,”林也似笑非笑,“真夠臉皮厚的。那部在書房,我不帶出去,你自己去翻。沒密碼。”

南方暮春的旭日起得早,陽光直喇喇射進房間,整間房間采光格外好,窗明幾淨。宋鹿卷毯子過胸口,遮住自己T恤下真空的身體,心想他沒看清楚吧,“好,我等你回來。”

林也走出臥室,慵懶的聲音從門後傳來:“想吃什麼和他們說。彆和我客氣。”

嗯,不客氣。宋鹿跳下床,直接去了書房,林也的另一部手機壓在攤開的合同書上。她打開手機相冊,一共兩張照片。一張是純黑的天空,他微信頭像,拍攝時間是醫院重逢那晚。真就是臨時注冊的微信號。另一張是一個女人,像是舊照片的掃描件,頭戴寶石花冠,對鏡璀然微笑。

宋鹿覺得這個女人的眉眼和林也很像。是死了的林太太!那位留學歸來瞞著家裡人去選港姐的船王獨生女。林也像他母親。很漂亮。

宋鹿放下手機,按滅屏幕。她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手機裡的確什麼都沒有。

她不禁幻想,或許,林也真的和林先生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