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惟記事以來家裡便隻有父親赫遠征一個人。父親是個孤兒,因此赫惟也沒有爺爺奶奶或者其他父輩親戚。
關於母親,赫惟知道的信息很少,小時候赫惟每次找媽媽,赫遠征都變著法子騙她,後來騙不過了,才告訴她媽媽其實早就不在了。
赫惟的媽媽死得早,不知出於何種原因,赫遠征甚至不願透露她的名字,因此赫惟也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
但是人人都說,赫惟長得不像赫遠征,應當是隨了媽媽,由此可見對方必定也是個大美人。
赫惟也曾經猜測過也許媽媽還活著,也許她隻是拋棄了她和赫遠征,也許某一天她就能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個精致的女人含情脈脈望著她,和她說她是媽媽。
但是沒有,赫惟找不到任何可以佐證的信息。
她就那麼抱著一絲幻想,長大了。
十一歲那年,周圍有戶人家丟了孩子,報警也沒有找到。赫遠征說那孩子十有八九是被拐賣了,找到的概率十分渺茫,叮囑赫惟平時注意安全。
那之後赫遠征終於下定決心買了房,並且堅持每晚都去學校接赫惟。
赫遠征是政法大學的一名法學老師,偶爾不得空的時候會拜托自己的學生去接她,那兩年赫惟見過很多赫遠征的學生,紀柏煊是唯一的男性。
赫惟是女孩子,如果不是特彆信任的學生,赫惟相信赫遠征絕不會安排他來接自己。
二十四歲的紀柏煊有一副幾乎可以令所有女生癡迷的皮囊,赫惟也是女生,儘管她隻是一個小女生,卻也有自己的審美。
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比那一年初雪時落在窗台上的雪花還要乾淨,卻又漫出來徹骨寒意。
那天赫惟經由班主任轉達,知道了晚上會有赫遠征的一名學生來接她放學,她邁下台階的時候就看到了不遠處倚著樹等待的男人。
她當下莫名有一種直覺——這個男人,是在等她。
走近了就看到紀柏煊那張臉。他的眼眸在傍晚的霧氣中顯得潤澤,拋光完美的琉璃一般,倒映著霞光,立在那棵槐樹旁,像是為破除黑夜而來的一抹晨曦。
可當他開口說話的時候,他就融入了黑夜。
天仿佛是一瞬間黑下來的。
“你是赫教授的女兒赫惟?”
紀柏煊俯視她,在看到她點頭的動作以後,沒再說一句廢話,抬起步子就指了指旁邊車位上停著的一輛車,說:“以後你爸沒時間來接你的時候,我讓司機來接你,你記一下車牌號。”
實際上她並不需要刻意去記車牌號,因為這樣的車,京A8開頭的車牌號,她從未在校門口看到過第二輛。
赫惟還是點頭,心裡隱隱開始拿他和之前那位姓鐘的姐姐作比較。
雖然赫遠征一直糾正她讓她叫阿姨,但她私心裡總覺得那樣會把人家叫老,還是叫姐姐比較禮貌。
鐘姐姐雖然沒有專車接送,隻是陪著她一起坐公交,但起碼人家會掂一掂她書包的重量,和她開玩笑地說:“上小學就要背這麼多的書,以後上中學還了得。”
然後主動背過赫惟的書包,和她聊一些自己上小學時的趣事。
紀柏煊不會和她開玩笑,甚至一路上和她再無交談,全程閉目養神。
紀柏煊將赫惟平安送到赫遠征身邊,赫遠征一臉和善的微笑,讓赫惟稱呼他作“叔叔”。
赫遠征身邊的叔叔們實在太多,為了區分,赫惟叫他“紀叔叔”。
赫惟問赫遠征:“你的學生,看著不過二十出頭,為什麼要叫叔叔而不是哥哥?”
赫遠征沒有給她一個能說服她的理由,隻說:“他平時都叫我哥,你自然要叫他叔叔,如果他管我叫叔叔,那按照輩分你才可以叫他哥哥。”
老一輩的人講究綱理倫常,規矩太多,是以赫惟每次都不情不願地管紀柏煊叫叔叔。
那時候有赫遠征鎮著,赫惟幾乎能算得上是個乖孩子。沒媽的孩子懂事早,除了偶爾生個小病,她沒讓赫遠征操過太多心。
第二年赫惟小升初,赫遠征忙於評教授職稱,有段時間幾乎是他的學生們輪著來接她放學。
這其中屬紀柏煊來的頻率最高,有時候他人不在車裡,但那輛車隔三差五就會出現在赫惟學校門口。
也是這一年,赫惟跟著赫遠征搬進了新房,一套四室一廳、南北通透的大房子,小區治安也很好,離赫遠征的單位就隔兩個紅綠燈,隻是離赫惟的學校更加遠了。
放學路上的時間被拉長,赫惟一開始還試圖和紀柏煊找話說,後來被他冷冰冰的語調勸退了,裝了大半年的啞巴。
赫惟一直不喜歡這個紀叔叔,直到……
沒有直到,她就是不喜歡他。
但是越不喜歡一個人,就越發會不自覺地關注他。
據赫惟了解,這一年紀柏煊本應研究生畢業,然後他會出去實習,從赫遠征委托接女兒的名單中被剔除。
就像之前那個姓鐘的姐姐一樣。
可是沒有。
更離譜的是,那個暑假以後,紀柏煊更是借宿到她們家裡,占領了唯一的一間客房。
因為沒有親戚,客房幾乎就是個擺設,赫惟有許多不可告人的東西藏在裡麵。得知紀柏煊要在她們家裡常住的時候,赫惟著實心慌了一陣。
好在紀柏煊沒有翻彆人家的習慣,赫惟觀察了一段時間終於鬆了口氣。
後來赫遠征告訴赫惟,紀柏煊的專業課成績不及格,延期一年畢業。
也是這一年,紀柏煊的父親紀遠忠突發心梗去世,兩個叔叔為在集團爭權兄弟反目。最後遺囑一公布,所有的股權儘數進了紀柏煊的口袋,他拿著一張碩士結業證成為了紀氏集團新一任董事長,年僅二十五歲。
叔叔們家裡家外都沒有兒子(作者並不愛男,文中人物觀點不代表作者,不要上升不要扣帽子!這裡是男主家族有重男輕女思想,隻是想說明很多豪門普遍存在這個現象,是諷刺!不要杠!現實社會就是一個巨大的愛丁堡。)爺爺自然是站在紀柏煊這一邊的。
爺爺看好紀柏煊,他從前的那些舊部紛紛看懂了局勢,隔三差五到紀家喝茶敘舊,總要寒暄兩句,誇一誇紀柏煊。
紀柏煊因此被爺爺勒令每日晨昏定省,除了去公司,其他時間基本都待在家裡。
那之後,赫惟很長一段時間再沒有見到紀柏煊。
她甚至以為在她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她們就已經見過這輩子的最後一麵了。
誰知命運的玩笑說來就來,某一天放學赫惟沒有等到赫遠征來接自己,也沒有等到他的任何一個學生,最後是她自己回的家。
後來的幾天,都是她自己一個人回家。
赫遠征失蹤了,從那天開始。
媽媽沒有回來,爸爸也不知道去哪裡了,赫惟突然就變成了一個沒有人要的小孩。
直到某天,紀柏煊又一次出現在赫惟學校門口,他撐著把黑色雨傘,傘柄老長,遮掩住他那雙飽含憐憫的眼睛。
赫惟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因為他身旁的那輛車。
“是我爸爸讓你來接我的麼?”赫惟揚著下巴,還是不願接受赫遠征失蹤的事實。
赫遠征失蹤得毫無預兆,學校報了警,警察也來家裡了解過情況。鄰居們都在傳赫遠征是犯了什麼事兒畏罪潛逃了,隻有赫惟始終不信謠不傳謠。
赫遠征才不會犯罪呢,他自己就是法學老師,沒有人比他更懂法守法。
可是她沒辦法堵住自己的耳朵,流言像病毒一般無孔不入,她隱約聽到“間諜”兩個字,可這個詞和赫遠征又有什麼關係呢?
赫惟想不通。
“是。”紀柏煊將傘傾斜過去,遮過赫惟的頭頂,第一次溫和耐心地和她說話。
他說:“在你爸爸回來之前,我會幫忙照看你。”
“我爸去哪兒了?”赫惟最不解的還是這個。
赫遠征沒有任何理由留她一個人不管不顧,指望一個非親非故的學生來幫著照顧女兒。
傘外有細碎雪粒飄落,覆在車窗上,模糊了那一整個冬天。
赫惟在紀柏煊撐著的傘下,第一次被他牽起了手。
赫惟的手很涼很涼,紀柏煊問她:“這幾天你都是自己一個人住嗎?衣服是不是沒有穿夠?”
這兩個問題毫無關聯,赫惟卻知道他想問什麼。
“這幾天鄰居家的阿姨晚上會陪我住,我不害怕。”她由著紀柏煊攥緊她的手,接受他傳遞過來的那一絲不明顯的溫暖。
“我穿了羽絨服,看著不厚,其實很暖和。”赫惟說:“穿衣服什麼的,我爸以前也不管我的。”
隔壁的林阿姨昨天也問過她是不是穿的太少了,大人們似乎都是這樣,永遠擔心小孩子吃不飽、穿不暖。
可是赫惟覺得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經上初中了,她馬上就要過十三歲的生日了。
十三歲,已經是有同齡人向她表白的年紀了。
十三歲,也是她和紀柏煊之間永遠無法跨越的那一條鴻溝。
紀柏煊十三歲的那一年,赫惟才剛剛出生。
但也正是因為相差的這十三歲,讓紀柏煊得以以長輩的身份作為赫惟的監護人,得到當地居委會的批準。在赫惟本人也同意的情況下。
為了能更好地照看赫惟,紀柏煊徹底從紀家的四合院搬了出來,住在三裡河旁的彆墅裡。
由於赫遠征的新房還在還按揭,他人失蹤以後貸款中斷,房子遲早要被收回,紀柏煊和赫惟商議過後決定將房子出售,赫惟搬去紀柏煊那兒住。
為此,紀柏煊還專門托程似錦給她找了個住家阿姨,平時洗衣做飯打掃衛生,幫著一起照顧赫惟。
程似錦當時帶著程茗去紀柏煊那兒做客,院子和客廳皆是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餐桌上插著新鮮的百合花,整體色調米色偏粉,哪裡像是一個大男人住的地兒。
“不知道的還以為小惟是你的私生女呢,這麼寵。”程似錦打趣道。
赫遠征的事兒旁人不清楚,程似錦和紀柏煊卻是知道實情的。
程似錦是獄警,多年前曾和赫惟的媽媽有過接觸,也見過赫惟還在繈褓時的樣子,並不反對紀柏煊的聖公行為。
而關於赫遠征這回的事兒,丈夫陸世康也十分確定間諜隻有赫遠征的同門師兄蔣平一人,赫遠征被咬出來實屬狗急跳牆。
沒有人告訴赫惟,赫遠征失蹤,其實最大的概率是已經遇害。在他發現蔣平有賣國行為並做出檢舉動作之後,僅僅24小時的時間,一個大活人就人間蒸發了。
陸世康做了這麼多年的刑偵工作,對這種事一向有著敏銳的嗅覺。
才剛上初中的小女孩,雙親相繼離開,如果不是紀柏煊念在往日和赫遠征的情分,恐怕赫惟就要被送去福利院了。
想到這裡,程似錦鼻子微酸,推了推兒子程茗,“去,和妹妹打個招呼互相認識一下,以後那就是你親妹。”
程茗探著腦袋看向屋子裡穿著白裙子的少女,十分靦腆地衝赫惟笑了笑,“赫惟你好…我是程茗。”
紀柏煊不知何時出現在程茗身旁,並肩而立,舅甥兩個人竟有三分肖像。
紀柏煊當時介紹道:“這是我外甥程茗,和你一個學校今年在念初三,以後你就當他是你親哥。”
“平時我不在的時候,有事兒你都可以找他幫你。”
紀柏煊和十五歲的程茗對視一眼,程茗十分配合地點頭接下了這個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