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又一次因為沈聽原而失眠了。
睜開眼睛撈起手機一看,已經快十二點。
這還是她第一次起床這麼晚。
她洗漱完出房間發現家裡靜悄悄的,奶奶閒不住,不知道又和家裡的阿姨去哪了,林景昨晚沒少喝,樓上沒動靜,看來沒醒。
廚房有阿姨留的早點,林桑拿了一份出來,在餐桌前坐下,剛喝了口粥,一旁的手機傳來消息提示音。
【Banana:早上好。】
【Banana:不對,這個點應該是中午好。】
林桑準備回複,那頭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Banana:那個……我昨晚說的話是認真的,不是醉酒後胡言亂語,是真的想考北城外國語大學。】
昨晚……
回憶如狂浪一般凶猛,頃刻間淹沒了她。
沈聽原說完那番話後,林桑心跳窒了一瞬,隨後瘋狂加速。
她說不出話,做不出任何動作,隻能任由晚風吹過她通紅的臉頰,任由那劇烈的心跳聲響徹空寂的街道。
這時,沈聽原的聲音壓過一切,落在她耳邊。
“但這個問題我搜過很多次,神通廣大的網友們都無可奈何。”
“所以,能辛苦林同學給我一個標準答案嗎?”
林桑眼神呆愣地看著他,幾次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許久後,街道兩旁的樹葉不停翻動,卷起一陣清風。
為街邊的少年帶去了他渴盼的標準答案——
“是。”
沈聽原怔愣一瞬,迅即歡喜若狂,露出一排乾淨整齊的潔白牙齒,臉頰上的酒窩隨著他的動作出現了它從未有過的弧度。
他微微躬下身,伸手捂住壓抑不住的心跳,閉了閉眼,看向林桑。
“能說一些細節嗎,我想聽。”
林桑沒想到她簡單的字眼會引起沈聽原這般猛烈的反應。
更沒想過他會詢問細節。
細節。
乍一想,好像有很多,多到她不知該從何說起。
細一想,好像又很少,少到她三言兩語便說完。
比起沈聽原這個人,林桑最先認識的是他的名字。
沈聽原轉到雲亭四中是初二那年,剛開學一周。
當時班上不少人說樓下有個班來了個轉學生,從隔壁榆城來的,又白又高還特彆帥,拽著一張厭世臉,走起路來懶洋洋的,渾身上下透著股說不上來的痞勁,就是這股勁,從辦公室到教室那麼點路就迷了不少人,有人甚至老師一走就直接跑去要聯係方式。
吃瓜群眾的速度往往快如火箭。
人是午休結束後來的,一節課結束後和他相關的信息就已經遍地都是。
林桑沒見過他,隻覺得沈聽原這個名字很好聽,不禁好奇他長什麼樣子,所以那之後會有意無意地留意和這個名字相關的信息。
第二次聽到關於他,是他轉到四中一周後。
據班上男生所說,是在廁所抽煙被人人都懼怕的教導主任給撞到,當時還有其他幾個男生,彆人藏得快,他是嘴裡銜著煙和教導主任來了個對視。
由此被教導主任判定為故意挑釁,當場將繳獲的所有煙遞給他,讓他將那些煙生嚼後吞下去。
男生說起的時候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說是根本不敢想象將煙在嘴裡跟嚼口香糖一樣嚼完後又咽到肚子裡是多麼的折磨。
沈聽原倒跟個沒事人一樣,愣是麵不改色地嚼完了一包,還想繼續的時候,教導主任怕出事給攔了下來。
後來背了個很大的處分,就貼在榮譽榜旁,對比鮮明。
那次的處分隻是一個小小的開端,後來上麵又貼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處分,要麼隻有他的名字,要麼他的名字夾在一群人中間。
轉到四中短短兩周,他就超越林景,一躍成為處分榜榜首。
人好像總是會被和自己完全相反的類型吸引,林桑路過宣傳欄的時候,總忍不住駐足看一眼,愈發好奇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學校不算大,統共也就六百來號學生,林桑經常能從彆人口中聽聞他的名字,卻從未見過他。
他們的第一次見麵,是在那之後的月考上。
雲亭四中考場安排向來是按成績,那是第一次,也是後來一年多的時間裡,唯一一次隨機安排座次。
林桑看座次的時候,習慣性看了眼前後的人,和她一人之隔的名字,是沈聽原。
去了考場後,林桑前麵坐了人,再前麵的位置,是空著的,按座次推測,那裡坐的人應該是他。
離考試還早,來得早的人都在聊天,還有人肆無忌憚地商量著暗語,坐在林桑前麵的女生在她的隔壁班,兩人打過幾次照麵,還算熟。
女生和她聊著這次可能會考到的題型,門口忽地傳來一陣不小的動靜。
林桑下意識抬頭看了過去,一個長相出眾的男生被人簇擁著站在門口,旁人指著門上貼著的座次表不知道說了什麼,男生哼笑一聲,在那人肩上錘了一下。
那時,他身後是遠處延綿不絕的山,旭日懸在上空,發出耀眼的光芒,照在他身上。
少年唇角微揚,左側臉頰牽動出一個淺淺的酒窩。
不過淺淺一笑,竟令人覺得他身後的光暗淡無色。
林桑一時失神,那人偏過頭,微微一抬眼,兩人視線猝不及防撞上。
他們都忘了移開眼。
“哎,林桑,你剛剛說的那個知識點我記不太清,你再跟我說說唄。”
“萬一一會兒考到。”
“哦,好。”
女生的話將林桑的注意力喚回,林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慌了神,更不知道砰砰跳動的心臟究竟是因為考試還是因為什麼,她隻知道她在每場考試開始前都會下意識看向那道清瘦的背影。
那之後,林桑忽然發現自己在學校見到他的頻率高了起來。
那種感覺很神奇,一個過去從未見過的人,不經意一次之後,開始頻繁地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裡,像是一種天意。
意識和行為逐漸開始不受控,偏移正軌,她開始頻繁地四處搜尋他的身影。
走在路上時,周一開校會時,課間操時,去食堂打飯時,到小賣部買東西時,在走廊看風景時……
甚至……會忍不住跑去看他打球,混在人群中,大膽地將視線完完全全落在他輕盈的身姿上,他動作間目光偶爾會往她在的方向輕飄飄掃過,明知他不會在意,更不會捕捉到自己,她還是會慌亂到手腳不知如何安放,會下意識整理頭發和衣擺。
這些尋常的瞬間,足以支撐她一天都是春風滿麵。
她不擅隱藏,內心那點想法全部寫在臉上,除了汪億涵,開始有其他人察覺到她喜歡沈聽原。
林桑一直不覺得那是喜歡。
但看到汪億涵分享過來的Q/Q號時,汪億涵沒明說,她卻知道是誰的,光是看著那串數字,心臟就砰砰狂跳,倒背如流後才敢打在搜索欄點添加。
沈聽原設置了自動通過,林桑緊張地看著添加好友成功的消息,點開他的空間。
空間訪客量超百萬,讓她感到望塵莫及。
再一看留言板,上萬的留言,點開一看,基本都是女生留的,中間穿插著幾條他朋友的留言,說他的留言牆全是女生,打趣他魅力不淺。
林桑每隔一段時間去看,留言就會漲幾百條。
有些留言背景用了自拍照,那些女生,各有各的漂亮。
她下意識審視起自己的外貌,臉部線條好像沒她們流暢,眼睛好像沒她們大,睫毛也沒她們卷翹,她在鏡子前端詳半晌,總覺得哪都不太順眼。
也是因為他,她第一次有了自卑的感覺。
她逐漸意識到這個與她素不相識的人,竟能影響她的情緒。
饒是這般,她還是不願承認自己喜歡他。
畢竟,喜歡上一個和自己從未有過交集的人,實在是匪夷所思,不合常理。
直到後來,學校組織戶外拓展訓練,為了方便管理,將兩個班級組為一隊一起完成任務。
好巧不巧,林桑他們班正好和沈聽原他們班組隊,臨出發前進行了動員大會,過去開校會時他們之間總隔了很多個班級,林桑隻在空隙裡偶爾捕捉到他的身影,這會兒組了隊的兩個班級並排站,難得的機會,集隊時汪億涵特意帶著她放慢了速度站在後排,讓她和沈聽原站在了一條平行線上。
因為有的班級一直很懶散,有老師拿著話筒站在台上開始整理隊形。
“每個班女生站前,男生站後,兩兩對齊,速度快點,後麵的同學跑起來!”
林桑跟著汪億涵往前走,臨走前視線克製不住地朝他所在的方向偏移,汪億涵察覺到她的小心思,特意帶著她站在女生的最後排,他們班男生少,因此林桑身後的人不多,能借著和汪億涵說話借機看他一眼。
忽的,身側傳來一陣不小的動靜,林桑看了過去才發現沈聽原他們班的女生是單數,有個女生落了單,站在女生身後的男生一臉壞笑地推了推身旁的男生說:“喂,兩兩對齊,快上前補空位啊你。”
“去你大爺的。”被推的男生說,“女生站前,男生站後沒聽到,老子是女生?”
“……”
青春期的男生沒那麼美好,總以捉弄女生為樂,為此沾沾自喜,他們肆意地開著玩笑,完全不顧及那個女生的感受。
“照你這麼說,那她站這,難道不男不女。”
不知誰冷不丁說了這麼一句,一時間引起一陣哄笑。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最是敏感,女生頭埋得很低,窘迫地用雙指攪著衣角,脖頸和臉頰都紅透了。
林桑看了看女生,蹙著眉朝那道聲音的方向說:“你是不是有病,她一個人站這怎麼了,話這麼多。”
一個微胖的男生一臉不爽地探出身上前幾步,語氣不悅:“鹹吃蘿卜淡操心,這是我們班的事,關你屁……”
後麵的話,被一道一晃而過的高大身影給撞了回去,有人上前站在女生身側,補齊了空位。
沈聽原嚼著糖,姿態慵懶地站在女生身側,沒有半分撞了人的愧疚感。
方才開玩笑的那群男生見狀,玩笑道:“呦,原哥,你要改性彆啊。”
“沒想到你還有這種喜好啊。”
“原姐好原姐好,哈哈哈哈沈姐好像也不錯……”
沈聽原聞言,擰眉轉過身,臉上帶笑,卻透著幾分若有似無的壓迫感。
“很好笑?站這怎麼了?”
“會折壽?”
他慢條斯理地抬起手放在說話的男生肩上,冷嗤了一聲才說:“變性手術要是跟女生站一塊就能做,那你彆活了,建議你就地投胎。”
“換個沒有女生的星球生活。”
男生齜牙咧嘴地扶著肩膀,一臉不爽地說:“我他媽哪說錯了,剛矮冬瓜在台上說的你沒聽到啊,女生站前男生站後。”
“你站這,不就把自己當女生了麼。”
“是吧?”男生仰著下巴朝身後說。
“對啊。”有人附和。
沈聽原挑挑眉,視線輕飄飄地在他們臉上來回巡睃,“那正好,你們幾個組隊一起,省得你一個人孤單。”
他說著,刻意停了停,隨後下巴往那個微胖的男生一點,“尤其是你。”
“你他媽……”
男生捏著拳頭一個箭步往前,沈聽原巋然不動,低眼睨著他,“怎麼說?”
眼看快要打起來,台上也傳來校長的聲音,擔心吸引老師的注意力,有人立馬出來打圓場將兩人拉開。
沈聽原輕描淡寫地站了回去,女生低聲和他道了謝,他從兜裡摸出糖遞給女生說:“彆聽他們瞎說,好不容易有個不用上課的機會,開心點玩。”
話罷,他又在兜裡摸了摸,重新摸出幾顆糖,微微側過身遞給林桑。
“抱歉啊,搶了你們的活。”
“吃糖嗎,挺甜的。”
林桑原本是站在左側的,中間隔了個汪億涵,看清來人是沈聽原時,方才發現自己要麵對的是一個體型力量都勝她一籌的男生時都沒出現的慌亂竟一下子湧了上來,但一瞬即逝,快到沒來得及發酵為緊張。
可他們說話的間隙裡,汪億涵悄然拉著她換了位,此刻她和他隻隔了一臂的距離。
上一秒還氣勢洶洶像一隻小花豹替女生說話的她,這一秒氣焰全消,成了雪地裡懵懂地蹦躂著的小白兔。
林桑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的笑,如同夏日的光暈,奪目,令人暈頭轉向,以至於她完全沉浸其中,一時間無措到不知道該給出什麼回應。
還是汪億涵不動聲色地碰了她一下,她才懵然地接過他手中的糖道了謝。
林桑將這次失神歸結為他的舉動太過突然,太過出其不意,她完全沒有準備,所以才會反應不過來。
可沒想到,下一次來得很快。
活動的任務很多,有一輪是每個組派出三個男生三個女生搶氣球,氣球一共隻有四個,光搶到沒用,還得保護好,最後哪個組手裡的氣球多就獲勝。
林桑趁亂撿了個漏,抱著氣球躲避的時候,勝負欲當前,總歸會把握不好分寸,另外一組的一個男生撲了過來,搶走了氣球不說,還推了林桑一把,讓她摔了個人仰馬翻。
沈聽原一把扶起她,確認她沒事後,留下一句話給她就起身離開。
“等著啊,我給你搶回來。”
後來,沈聽原替她將氣球搶了回來不說,還替她“報了仇”,之後更是一直護著她,林桑木然地跟在他身後,手裡的氣球就這麼完好無損的待到了遊戲結束。
遊戲結束後,林桑失神看著他離開,他挺闊的肩膀和令人莫名想要依靠的安全感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忽地想起一些細碎的事。
她過去在路上無意間撞見過他幾次,有時候是他一個人,有時候是和朋友一起,她會情不自禁地跟上去。
至於為什麼會跟上去,林桑也說不清,因為最初她也覺得莫名,每次都告誡自己沒有下一次,結果有了無數個超出她掌控的下一次。
久而久之,她開始為自己開脫,隻是確認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他。
那時,她隔著遠遠的距離,看他在公園陪大爺下棋嘮嗑,看他一個人蹲在街角喂流浪貓……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個很平常的午後。
街道上總會有些無家可歸的人在閒晃,前不久多了張生麵孔,聽何爺爺說是縣城邊一戶人家的兒子,早些年出了場意外傷了腦袋,精神不太正常,不認人到處跑,剛被家裡從外地接回來,縣上的人都管他叫老憨。老憨除了會跟路人要吃的沒做出過什麼過分的舉動,這種事見怪不怪,大家都習以為常,時不時還會逗逗他解悶。
那天林桑買完奶茶出來,為了躲避太陽,她將傘放得很低,走了沒一會兒,前方傳來一陣動靜,舉起傘一看,把她嚇得夠嗆。
烈日當頭,酷熱難耐,很少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出門,街道上空落落的,她一眼便瞧見不遠處的角落裡,老憨手持一塊鋒利的碎玻璃將一對母女堵在那,嘴裡叫喚著什麼,讓人聽不真切,周圍沒有能求助的人,林桑邊思索著對策邊輕聲摸出手機準備報警。
這時,一側有人大喊了一聲,林桑循著聲音看了過去,是沈聽原和他的朋友。
他們的叫喊聲吸引了老憨的注意力,沈聽原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自然地摟住老憨問他抽不抽煙,老憨傻愣愣地朝他伸手,沈聽原象征性地在身上摸了摸,說身上煙沒了帶他去買,並趁機將碎玻璃拿走遞給朋友,男生扔了碎玻璃後和沈聽原一同帶著老憨往前麵的便利店走。
而剩下的幾個男生,則在安撫完那對母女後送人離開。
原來,狂妄不羈的人,也有柔軟細膩的一麵。
聯想到這一天的經曆,林桑發現,越是了解他多一點,內心的悸動就會抑製不住地多一分。
她才開始承認,承認她喜歡上了這個和她交集少之又少的人,承認她抵擋不了他的魅力而被他吸引。
事實上,追溯源頭,她或許,在那不經意地一瞥後,就喜歡上他了。
這一切太不可思議。
可一想到她喜歡上的人,是個不賴的人,她便坦然接受。
至此,她才真正懂得了。
什麼叫做,一眼萬年。
……
身邊的人都開始勸她放手去追,她猶豫了。
一方麵是看到了班上那個女生是如何從高處跌落,一方麵是他不認識她,恐怕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她貿然表白,莽撞,令人莫名其妙。
林桑以先考上高中再說為由婉拒了幫她製定追人計劃的幾個女生。
也開始學著將溢出的喜歡悉數收回。
她那時有個習慣,將老師留下的任務和作業都記在便簽上,那些便簽的右上角寫了日期,日期後總會有個一,有時候是個缺了筆畫的正字。有同學跟她借便簽看作業時,會好奇地問她是特意標記了什麼嗎,林桑每次都答隻是筆不出墨的時候隨手畫了兩筆。
隻有她知道,那是她每天見到沈聽原的次數統計。
她隱藏得越來越好,好到偶爾幾次和沈聽原打照麵,她都能宛若她對他從未有過過多的想法,好到除了汪億涵以外的知情人都誤以為她當初的喜歡隻是一時興起。
自然無人知曉,無數個深夜裡,那個藏了滿懷心事的少女,在月光下,小心翼翼地掏出寶藏盒,寥寥無幾卻珍貴的相遇瞬間迅速湧了出來。
少女愛不釋手地捧著寶藏盒,將那些瞬間反反複複觀賞,如珍饈般細細品味。
*
林桑腦子裡混沌不堪,斷斷續續說了半晌才發現,都是很尋常的事,細節真是少得可憐。
沈聽原聽了一半後便一直將臉埋在手肘間。
林桑舔了舔乾澀的唇,又講起轉到一中前誤會他和楊思怡是情侶,後來又誤會他和他幫助過的那個女生。
講完這些,林桑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好像……也沒什麼細節。”
沉默許久的沈聽原終於在這時出聲:“對不起。”
他聲音悶悶的,林桑不解地問:“為什麼說對不起?”
沈聽原緩緩抬起頭,眼眶通紅,聲線微顫:“讓你那麼辛苦。”
對上他水霧朦朧的眼睛,林桑手足無措,顧不上想什麼,下意識抬手替他擦淚。
林桑勉強扯出一抹笑說:“你不也一樣。”
林桑在和沈聽原訴說過去時,潛意識裡冒出了一個想法,在她隻敢偷偷看他而感到滿足,偷偷因為他身邊有女生而多想,然後獨自難過的時候,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沈聽原臉色認真地看著她,喉結輕滾:“不一樣。”
“你是女孩子,心思要比我細膩敏感,同樣的角度上,你一定比我更難受。”
林桑心裡像是往一片海洋裡擲了一顆細小的石子,以為激不起任何波瀾,卻收獲了一片史無前例的猛浪。
她手還停留在他溫軟的臉上,淚水已從溫熱變得冰涼。
仲夏夜的街道,平息的蟲鳴又熱鬨起來。
他們坐在街道旁,眼裡隻剩下彼此。
須臾後,林桑包裡的手機鈴聲打破了平靜。
林景到家後才發現掉隊的林桑,嚇得酒都醒了大半。
林桑隨口扯了個借口說在附近的店裡買點東西,馬上就回家。
掛斷電話後,林桑收了手機,氣氛有些說不清的微妙。
兩人都有些不自在,儘量避免對視。
林桑把沈聽原的手機還給他,頓了頓:“那個……我哥催我回家了,要是還有什麼事的話,我們明天再說?”
沈聽原手撐在地上起身:“好。”
“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無言,到門口時,林桑回過頭指著裡麵說:“那我先進去了,你也快回去吧。”
“晚安。”
沈聽原點點頭:“好。”
沒等到他的晚安,林桑站了一會兒才轉過身,腳步邁出一半時,被沈聽原喊住:“林同學。”
她轉頭:“怎麼了?”
沈聽原一手拎著外套,一手扶在後頸上:“光讓你說了,也沒能讓你知道我的。”
“我好像也沒什麼細節,但公平起見,感覺還是得跟你說點什麼,不然我怕你當我隻是一時興起。”
“我比你要晚一些,你經常上台演講,我是那個時候才開始注意到你。”
“你很優秀,所以為了靠近你,我努力把名字從處分榜移到了榮譽榜上。”
他有些羞赧地撓了撓後頸,“我也會悄悄在遠處看你,有時候還……悄悄買你的同款。”
“那天吃飯,我姐說我學著喜歡的小姑娘每次買飲料都買草莓味李子園,她故意說的,因為——”
他頓了頓,“她口中那個我喜歡的小姑娘,是你。”
“今晚說起這些,算不上表白,正式的表白,我想等高考後。”
“對不起,我知道你想先忙學業,過去跟你沒什麼接觸,再難熬都能忍。”
“但現在,你每天在我身邊,我真憋不到畢業。”
他緊張到語無倫次,笑了一下,有些懊惱地說:“不知道在瞎扯些什麼,重點是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就是不太想隻和你做普通的同桌,普通的朋友。”
“我想和你一起並肩努力,然後考北城外國語大學。”
“最後,在一起。”
他說最後一句話前,短暫地停頓了一會兒。
隨即,林桑看到眼前的少年用無比堅定的眼神看向她,語氣比以往都要誠摯地說出那句話。
林桑下意識往後看了眼,林景房間裡亮著燈,但有段距離,他應該不會發現。
她走上前,緩緩吸了一口氣說:“你想表達的,我都明白,隻有一點,學校的事,我希望你再好好考慮考慮。”
她來之前想要確認的事,答案百分之百符合她的預期。
因為有這個把握,她沒有planB。
她的計劃和他一樣,不再像過去那樣做個躲在角落裡的膽小鬼,不再退縮,不再權衡利弊,堅定地和他坦露心聲,然後一起往更好的未來走去。
和喜歡的人一起為了未來而努力,何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但這個更好的未來,她希望是他們各自理想中的未來,而不是誰為了誰妥協,誰為了誰放棄喜歡的學校。
“你想好了再告訴我吧。”
林桑說完,也沒等沈聽原說什麼,揮了揮手,轉身徑直回了家。
*
林桑看著消息,心裡五味雜陳,她關了手機開始吃早點,本打算冷靜後再回複,卻在接到何爺爺的電話過去守店後忘了這事。
林桑理完貨架,一股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她猛地回頭,身後的沈聽原腳步頓住,有些驚訝:“我腳步放這麼輕,你都能知道有人啊?”
林桑沒隱瞞:“要是彆人我可能不會察覺,但你不一樣。”
“你身上有股味道。”
沈聽原拉起衣領聞了聞,問:“難聞嗎?”
“不。”林桑搖著頭說,“很好聞。”
沈聽原蹙著眉又聞了聞:”奇怪了,我就聞不到。”
“我也不用香水,難道是洗衣液。”
林桑很早以前發現他身上有股好辨認的味道時就好奇過他用的是什麼洗衣液。
她順勢問了出來,沈聽原說:“藍月亮。”
這回輪到林桑忍不住疑惑地皺了下眉:“藍月亮?”
“我用的也是,但味道好像不一樣。”
沈聽原:“我衣服都是自己洗,但曬出去後家裡阿姨會幫我理褶皺,可能她幫我噴了點什麼,回去我問問。”
林桑笑著應了一聲。
話題終結,兩人又陷入沉默,好在有人進門買東西,林桑忙碌了一會兒才有機會坐下休息。
她忙碌的間隙,沈聽原自己坐在櫃台前做題,她坐下後,他停下筆。
“我早上發的消息,你……看了嗎?”
林桑後知後覺,“不好意思啊,我忘了回複。”
“沒事。”沈聽原說,“我過來就是想說,我沒拿前程開玩笑,是真想考。”
“而且,北城外國語大學是211,我想考還未必能上呢。”
“所以,想和你一起努力。”
“這樣的話,我會比較有動力,學起來也更有勁。”
林桑莫名有些羞愧。
她把玩著一枚硬幣,看向他,一臉嚴肅道:“我信奉諾言許下就必須要履行,你再好好想想,不然……”
她停了一瞬才繼續道:“你可沒機會反悔。”
沈聽原沒有猶豫,笑著說:“我不需要反悔的機會。”
林桑右手輕握住,食指搭在拇指上,將硬幣放在上麵,輕輕彈起。
那枚硬幣在空中旋轉翻滾,穩穩落在沈聽原掌心。
“它作證,由你保管。”林桑說。
“好。”沈聽原應。
他捏起那枚硬幣想要細看,林桑說:“這是你出生那年的硬幣。”
自從知道沈聽原的出生年月後,林桑對那組數字很是敏感,碰上1999年的硬幣,都會單獨換出來。
沈聽原勾唇看著那枚硬幣,扭過頭問她:“有00年的嗎?”
林桑一愣:“得找找。”
兩人在一堆硬幣裡翻了半晌,總算翻出一枚2000年的硬幣。
沈聽原揣著兩枚硬幣離開了副食店,再回來已經是二十分鐘後。
他往桌上放了兩杯奶茶,坐下後拿出一杯戳開遞給林桑:“抹茶奶蓋,全糖,正常冰,要奶蓋不要鹽蓋。”
“這次應該沒錯吧。”
林桑伸手接過:“沒錯,謝謝。”
另一杯和林桑手中的一模一樣,沈聽原戳開喝了一口,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
他放下奶茶,從兜裡摸出一個透明的袋子,裡麵是一卷紅繩和四顆白玉小珠子。
林桑好奇地湊上前:“這是什麼?”
沈聽原拆開袋子放在櫃台上,賣關子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林桑捧著奶茶,看著沈聽原將紅繩在她手腕上大致量了一下,然後拿起硬幣編了起來。
他手很巧,速度也很快,不到十分鐘就編好了。
硬幣被麥穗似的紅繩包裹在中間,兩邊編了朵小花,做完活扣伸縮結後,沈聽原又在伸縮結繩子末端串了小珠子。
“伸下手。”沈聽原說。
林桑下意識伸出右手,看了眼手上帶的銀手鐲,又換成左手。
沈聽原把紅繩套在她纖細的手腕上,調整好大小後才拿起另一個套在自己手上。
林桑抬手一看,她手上的那枚硬幣,是他的年份。
“說好了這個你保管的。”
沈聽原晃了晃手,說:“互相保管。”
林桑低頭喝了一口奶茶才小聲應:“好。”
*
學生時代聊得最多的八卦無非就是誰和誰好像有點不一樣,誰和誰又分開了之類的。
周圍的同學都很敏銳,洞察力很強,很快便覺出沈聽原和林桑之間有些不對勁。
某天第一節晚自習結束後,適珈藍和魯琳再也忍不住,纏著林桑盤問。
方倚霏是最早發現的,她沒參與,隻在一旁笑。
適珈藍:“好啊,所以隻有我和魯琳被蒙在鼓裡,還是不是朋友了。”
方倚霏低頭摳著指甲,聞言看她:“她可誰都沒說,我是自己發現的,你們倆竟然沒察覺,平時在宿舍看那麼多小說,都白看了。”
適珈藍懶得跟她計較,一臉曖昧地碰了碰林桑的肩膀問:“什麼情況,在一起了?”
林桑搖頭:“還沒有。”
“等畢業。”
適珈藍捂住心口,浮誇道:“哎呦喂,受不了。”
魯琳輕聲笑了一下:“我為之前懷疑你和你那個小竹馬感到抱歉。”
“……”
她們站在教室外的走廊,聊著聊著,話題越來越遠,連以後結婚買五金的事都聊了起來。
魯琳摸著耳垂說:“我都沒耳洞,豈不是虧了,等畢業了得去打一個,不然以後少一金。”
適珈藍笑:“那照你這麼說,林桑以後能多買一金呢,她有四個耳洞。”
林桑的耳洞是剛上初中那會兒被林景忽悠著去打的,林景那時沉迷《古惑仔》,想弄個陳浩南同款過肩龍文身,奈何怕疼,思來想去,決定打個耳洞,看上去好像也很酷,結果每次進店觀望不到一分鐘就齜牙咧嘴地跑了出來。
後來拉著林桑陪同壯膽,他忽悠林桑先打一個試試,林桑連打了四個一聲沒吭,林景覺得麵子掛不住才咬牙打了一個,當晚發炎太痛受不了就摘了耳釘,沒多久便封嚴實了,林桑的倒是長得好好的。
學校允許戴銀手鐲,但不允許戴耳釘,她已經快兩年多沒戴過耳釘。
“哪能啊,很久沒戴了,估計都封嚴實了。”林桑說。
“那又怎樣。”方倚霏說,“反正痕跡還在,就得買,不買不嫁。”
她說這話時沒收著,話音落下後,適珈藍輕咳了兩聲。
她們同頻扭頭看過去,沈聽原扔完垃圾正好從身後路過。
對上她們的視線,他笑了一下,沒停留,徑直回了教室。
林桑心跳不自覺加速,慌亂過後尷尬地收回眼。
方倚霏瞪著眼睛,機械地扭回頭:“不會聽見了吧。”
“聽見就聽見唄。”適珈藍說,“讓他提前做準備嘍。”
魯琳掃了眼林桑通紅的耳尖,拍了她一下:“要死啊你,才多大就想這些。”
“我這不是希望他們能從校服到婚紗嘛,多幸福,多浪漫啊!”
她們打鬨著回了教室,林桑深呼吸幾次,等耳上的熱度都退卻後才進了教室。
沈聽原和旁邊的人聊著天,見她進來,頓了一下,緩慢地勾唇露出一抹笑。
林桑怔鬆片刻,腳步淩亂地回到座位坐下,鈴聲在這時響起,任課老師打開電子白板,說讓他們放鬆放鬆,放部電影給他們看。
林桑餘光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沈聽原抬頭看著白板,神情和平常無異。
他應該沒聽到。
林桑暗自鬆了一口氣。
老師放的電影是《瘋狂原始人》,林桑平時看新聞比較多,很少看電影,這個類型的更是沒看過,有趣的開頭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也顧不上思考其他事。
而她身側的沈聽原,隻是看了眼片頭就收回了眼。
再有趣的電影,也隻在第一次看時感到新鮮,之後就會變得索然無味。
他手支著腦袋,偏頭看著林桑。
電影開始前教室裡的燈就已經關了,隻有白板上透出的光亮時不時落在林桑認真的臉上。
她紮了低馬尾,有幾縷頭發落在耳側,沈聽原強壓住想要幫她整理頭發的衝動,看著她小巧的耳朵出神。
他很早就發現了她有耳洞,但從未見她戴過耳釘。
忍不住想象起她戴耳釘的樣子,卻因為見過的耳釘和耳環款式太少,被限製了想象力。
電影聲驟然放大,他失神碰掉了桌上的筆。
等他伸手想去撿時,林桑已經拾起筆起身。
指尖在她溫軟的耳垂一擦而過,沈聽原滯了一瞬,恍如無事地坐正,看起了電影。
那個夜晚,臉頰和耳後的紅,成了少年難掩卻又說不出口的情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