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不及冬 擇俞 6878 字 3個月前

雲亭縣向來四季不分明,隻擁有短暫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冬天和長久的夏季,三月中旬的傍晚,已如同盛夏。

溫熱的晚風拂過,林桑顧不上額頭沁出的薄汗,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櫃台上的中藥袋,單方麵和中藥袋進行了將近半個小時的對峙。

逃一次,應該也沒什麼的。

就這樣,她帶著僥幸心理準備把中藥袋扔進書包。

下一秒,手卻空了。

中藥袋被一隻白皙的手抽離。

林桑抬頭,那隻手的主人用一把迷你小剪刀給藥袋剪了個口,隨後十分貼心地捏著藥袋口遞給她說:“喝吧,不用謝。”

林桑:“……”

見她不接,柳靳於手往前,直接把藥袋口湊到她嘴邊,嚇唬她道:“這玩意可容易灑出來,你再不接,我一放手你可就……”

許是被他給刺激的,林桑一把搶過他手裡的藥袋,仰頭一口氣將藥全部吞了下去。

一股怪異的苦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充斥整個口腔,林桑感覺她所有麵部神經都在抽搐。

“厲害啊,”柳靳於笑著打趣她,“不是說做了快一個多小時心裡建設都喝不下去麼。”

林桑說不出話,猙獰著臉用手比劃半天。

柳靳於走到貨架前給她拿了一瓶水擰開遞過去:“喝口水緩緩再說。”

林桑從小就怕吃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半瓶水下肚,她還是覺得苦。

她從兜裡摸出事先準備好的糖剝開塞進嘴裡,糖衣化開後嘴裡總算有了一絲絲甜味。

“藥打開了明天就喝不了,我真是謝謝你。”林桑麵無表情地說。

像是聽不懂好賴話,柳靳於笑得沒皮沒臉地接話道:“不客氣呢。”

林桑嚼著嘴裡的糖,不想搭理他。

柳靳於用腳勾過一旁的椅子坐下說:“問你個事。”

“什麼?”林桑偏過頭看他。

“你真要轉學啊?”

林桑言簡意賅:“轉。”

明知答案柳靳於還是不死心地追問:“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沒有,”林桑搖著頭說,“我媽已經找人給我辦轉學手續了,我說了不轉也沒事,她不同意。”

柳靳於歎了口氣,頓了頓:“身體重要,你這情況還是轉了好,就是挺可惜的,以後都不能跟你一起討論題了。”

“我隻是去一中,”林桑一臉無語地抬手指著遠處在交錯的高樓間露出一角的教學樓說,“又不是離開雲亭,周末討論不就行了。”

柳靳於支著腦袋,懶懶地點了一下頭,拖著腔道:“知道。”

“不過話說回來,你去了一中可得好好喝藥,再像今天這樣可就真得離開雲亭了。”

“放心吧,”林桑說,“你忘了,我哥在一中呢,我要是不喝藥,他能直接灌我嘴裡。”

柳靳於“嗯”了一聲,瞥了眼她書包裡的藥,把手裡的迷你剪刀遞給她:“這個帶好,彆到時候打不開。”

林桑接過,塞到書包夾層裡:“謝了。”

柳靳於挑了下眉:“跟我還客氣。”

……

兩人待了沒一會兒,何爺爺回來了。

林桑和何爺爺是隻隔了一堵牆的鄰居,她算是何爺爺看著長大的,兩人跟親爺孫似的,也因此,這個副食店何爺爺全權交給了她,隻隔三差五才會過來一趟。

副食店裡一直沒什麼人,但貨架上的東西少了不少,全是被柳靳於給霍霍的。

收銀台上堆滿了拆出來的零食袋子。

何爺爺進來的時候柳靳於到最裡麵的貨架搜刮新品了,收銀台前坐著的隻有林桑,但他隻掃了一眼便知道是誰的傑作。

何爺爺湊過來,小聲問:“餓死鬼投胎的又來了,人跑哪了?”

林桑也學著他湊過去,壓低聲音回:“裡麵找東西呢。”

何爺爺背著手,探頭朝裡望了望,用更小的音量道:“彆說話,我去嚇嚇他。”

林桑默不作聲地趴在櫃台上,看著何爺爺一步一步靠近裡麵的貨架,內心開始倒數。

果然,不出三秒,柳靳於從貨架後冒出來,想嚇人的成了被嚇的那個。

何爺爺後退半步,笑罵:“臭小子!”

柳靳於沒個正形地將手搭在何爺爺肩上,嘿嘿笑了兩聲。

一個年過半百,一個接近成年,這種把戲偏偏怎麼都玩不夠。

何爺爺裝模作樣地多責怪了兩句,把人帶休息室下棋去了,林桑收回視線,將櫃台上的垃圾都收進垃圾桶。

何爺爺棋友沒時間的時候,都是她陪何爺爺下棋,但她對下棋不感興趣,哪怕學了幾年,技術也絲毫沒有長進,何爺爺每次都覺得不儘興。

直到有次她給柳靳於講完題後落了試卷在他那,他送過來的時候正巧碰上林桑陪何爺爺下棋。

柳靳於在一旁指導她,一局結束,何爺爺大手一揮放她走了,拉著柳靳於陪他下。

何爺爺是個十足的棋迷,一天到晚也沒什麼事乾,能在巷口那顆老槐樹下跟人一下就是一天。

柳靳於這人欠歸欠,耐心卻十足。

那天他陪何爺爺下了三個多小時,林桑都看累了也沒聽見他說一句累。

那之後,柳靳於就代替她成了何爺爺的備用棋友。

何爺爺當晚還放下話,隻要他來了,店裡東西隨便拿,柳靳於倒也不客氣,每次把喜歡吃的吃個遍,又把店裡新進的貨也試個遍。

隻是何爺爺不知道,柳靳於每次都算好了賬,趁他們不在就把錢放到錢箱裡。

這事還是林桑有次去倉庫拿貨讓柳靳於看店,發現圍裙忘拿折返的時候看見的,柳靳於不說,她也就當不知道。

要不然,以何爺爺那種最討厭彆人跟他瞎客氣的性格,知道了得翻天。

休息室內棋局已經開始,一時半會兒是結束不了了,林桑將櫃台整理好後,從書包裡翻出一本書做起了題。

……

等何爺爺放人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林桑這兩天不是往醫院跑就是準備轉學,一直沒去學校,這時才後知後覺今天是周一。

她抬頭看了眼牆上的老式鐘表。

八點半。

雲亭附中五點半放學,六點半上完一節小自習後才開始正式上兩節大自習,但他們珍珠班的作息和平行班不同,六點自習便已開始不說,這個點,快要抽查每日學習任務完成情況了。

林桑在心裡為柳靳於默哀兩秒,見他過來,她指著牆上的鐘表說:“柳靳於,你完了。”

誰知柳靳於眼都沒抬,彎腰把垃圾提出來打上結:“走,燒烤,哥請。”

“不是,你……”

她話沒說完,柳靳於已經邁步走了:“跟上啊。”

當事人這麼無所謂,林桑也沒再說什麼,邊把書包拉鏈拉上邊跟何爺爺打招呼。

柳靳於個高腿長,她不過耽擱一分鐘,他已經走出去老遠。

林桑一路小跑著追上,柳靳於順手卸下她肩上的書包,顛了顛,有些驚訝:“這是開了多少藥?”

“好大一包呢。”林桑比劃著說,“吃完說不定還得去。”

“所以啊,不想再去就按時吃藥。”

“聽到沒?”

“……”

他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哎呦,知道了知道了,”林桑捂著耳朵往前跑,“你現在跟巷口那群奶奶一樣嘮叨。”

她埋著頭一直往前跑,在臨近路口時,一雙黑白撞色的球鞋驀地闖入她的視線。

林桑腳步一頓,像是被人定住,她緩緩抬起眼,一個熟悉卻又帶了幾分陌生的身影完整地出現在視野裡。

少年一身藍白色校服,紅色書包隨意掛在右肩上,站在路邊低頭回著消息。

過去校服T恤肩線下塌的他如今已經能將肩線撐得圓滿,身形也越發挺拔。

和印象中像,又不太像。

她真的。

太久沒見他了。

林桑一顆心雀躍不已,耳邊嘈雜的車流聲和交談聲都被心跳替代。

男生停留在路口沒往前也沒轉彎,一直低頭搗鼓著手機,像是在等人。

他等。

她也跟著等。

隻是……這個點一中應該也在上晚自習才對,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林桑失神片刻,眼前的畫麵因為視線失焦而變得有些模糊,她晃了晃腦袋,再去細看那道身影時,隻見一個留著及腰長發的女生腳步輕快地跳到男生身邊。

她看著女生嘴裡說著什麼把手裡的校服外套搭在男生左肩上,然後從手腕上掛著的紙袋裡取出一杯奶茶戳開遞過去,男生自然地接過,低頭喝了一口後偏頭笑著和女生說了什麼。

隨後,一高一低的兩道身影一起消失在路口拐角。

林桑呆愣地盯著前方,那顆雀躍的心像是蹦進了冰窟,寒氣頃刻間侵占了她的身體。

她像一具人形冰雕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柳靳於站在她身後,疑惑地學著她的姿勢往前看,除了行人和時不時飛馳而過的車也沒什麼特彆的。

他屈指在林桑頭頂輕輕敲了一下,笑道:“怎麼,前麵有黑白雙煞索你魂啊?”

林桑緩過神,捂著頭“嘶”了一聲,心不在焉地說:“還不是你太慢,等等你。”

“行,一會兒可彆讓我等你。”

柳靳於說完,還真不等她,自己往前走了。

林桑走到路口,下意識往拐角看了過去,青石板路上路燈明亮,隻有兩個蹦蹦跳跳的小孩,她落寞地收回眼,抬腳追上柳靳於。

……

雲亭出了名好吃的燒烤店一共三家,都在一條街上,一到下午六點開始營業就一座難求,臨時決定過來,沒提前打電話訂座,彆說坐下吃了,打包帶走都不知道要等多久。

兩人站在路邊,柳靳於不爽地“嘖”了一聲:“要不今晚湊合湊合,去彆家試試,改天我提前訂。”

林桑點頭:“走吧,再猶豫一口都吃不上。”

“那你挑個店。”

“萬一難吃怎麼辦?”

“忍著吃唄。”柳靳於無所謂地聳聳肩。

林桑掃了一圈,糾結半晌,最後閉眼隨手指了一家。

這家店看上去比其他家小了不少,燒烤賣得不怎麼樣,米線和炒餌絲倒是一直有人打包。

柳靳於拿了兩串雞腳放進盤裡後就聞著味往點菜窗口跑:“姐,給我來份炒餌絲。”

說完還不忘回頭問林桑:“你要不要?”

林桑五點多才吃過晚飯,不太餓,擺擺手說:“不要。”

柳靳於“哦”了一聲。

他話音落下之後,林桑挑了幾個串發現身邊一直沒動靜,轉頭一看,柳靳於已經坐穩了,整個人癱在椅子上。

她疑惑道:“你不吃彆的了?”

柳靳於仰頭看天,一副已經被掏空的樣:“你隨便幫我拿兩串,我沒吃晚飯啊,零食光解饞也不管飽。”

“走不動了,一步也走不了。”

……

東西上齊後柳靳於隻顧著埋頭苦吃,林桑心裡藏了事,托著腮盯著前麵的街道發呆,一個肉串吃了五分鐘還剩一半。

柳靳於飯飽精神足,喝了口茶水問:“發什麼呆,怕去新學校被人欺負啊?”

“這你可不用擔心,有我呢,”柳靳於拍著胸脯說,“再說了,林景是吃乾飯的?”

“沒有。”林桑放下肉串,“我就是在思考一個問題。”

“稀奇了,你還有得考慮半天的問題。”柳靳於說,“看你也沒思考出來個所以然,說出來哥給你分析分析。”

“就是吧,”林桑吞吞吐吐地說,“你們男生……是不是都喜歡長頭發的女生?”

她聲音越往後越小,但距離近,一個字不落全砸進柳靳於耳朵裡。

柳靳於放下茶杯,人往後一靠,雙手環胸,眯著眼說:“金金,你不太對勁。”

“沒有啊,”林桑儘量自然地笑了笑,“我就是昨天看了個劇,女主頭發很短。”

林桑指了指自己的學生頭繼續往下編:“也就比我這個長一點,她向男主表白,結果男主以喜歡長頭發的女生為由拒絕了她。”

柳靳於聞言,蹙眉嗤笑一聲:“這年頭什麼貨色都能當男主。”

林桑:“你彆轉移話題啊。”

柳靳於停了兩秒才道:“彆人我不知道,反正我的話,隻看人,我要是喜歡她,我管她長發短發,就是剃個能刺瞎眼的大亮光頭我也喜歡。”

林桑:“……”

在雲亭附中,珍珠班和獨立辦學差不多,有著單獨的規章製度,比如儀容儀表這一項,女生入校前必須剪學生頭,男生則是平頭,要是不標準,就會有老師親自上手。

回想起路口那一幕,林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如果不是學校要求,她的頭發,應該也很長了。

思及此,內心竟有了幾分悵然,她無聲地歎了口氣,撇撇嘴小聲說:“就知道你不靠譜。”

“不信還問我,”柳靳於拎起茶壺給她倒水,“我還不信你是因為看個劇就一直執著這個問題呢。”

“不信就算。”林桑轉移話題道,“你今天逃課,明天真沒事?”

“老李那脾氣我敢逃課麼。”

“請假了?你這活蹦亂跳的,他不可能批啊。”

老李是他們班主任,年近五十,思想極其古板,平時沒少折磨他們,麵對請假這種事,即使是很嚴重的感冒,撐死批兩個小時假,美其名曰為了鍛煉他們。

談到這個,柳靳於燒烤也沒心情吃了,他把手裡的串丟進盤裡說:“我去找他說我想轉學,給我請個假我回家找家裡人商量。”

“他問我什麼原因,我說每天高強度變態學習,第一周我就想跑,熬了一個多學期,真熬不了,身體快廢了。”

“你猜他怎麼說的?”

林桑咳了一聲,壓著嗓子學了老李的經典名句:“年紀輕輕的,先苦後甜都不懂,以後怎麼成大事。”

“比這狠。”柳靳於拉著臉說,“他問我你也月經不調?”

林桑:“……”

林桑抬手製止他:“停,就此打住,我不想聽。”

柳靳於哪能如她的願,他還想繼續,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柳靳於拿起手機,嬉皮笑臉地接通:“喂,媽。”

不知道那頭說了什麼,柳靳於笑容僵在臉上,一秒收了吊兒郎當的樣,乖得不行:“領導放心,保證在您說的時間準時到家。”

電話掛斷後,柳靳於如釋重負地長籲了一口氣。

林桑:“怎麼了?”

“剛沒說完,老李說我挑釁他,讓我回家反省完後找家長給他打電話,我給忘了。”

“估計他先把電話打我媽那去了。”

柳靳於起身去結賬,結完回來拿上林桑的書包說:“我先送你去公交站。”

“彆了,你快回去吧,不然一會兒晚了可就慘了。”

“下午出門前外公讓我晚上回去給他帶份吃的,我現在點還得好久呢。”

林桑外公有個習慣,不管晚飯吃得早還是吃得晚,睡前都得再吃一頓。

這個習慣柳靳於知道,他把書包遞給林桑:“行吧,那你注意安全,到家記得說一聲。”

“好。”

柳靳於走後,林桑點了一份炒餌絲就往公交站趕。

在經過一個巷口時,林桑急速邁出的步伐被裡麵傳出的模糊男聲和女生嬌俏的笑聲吸引住。

林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停下來。

她定定地站在原地,指尖無意識攥緊,梗著脖子往黑暗逼仄的巷道看去,樓上適時亮起一盞燈,瑩白的光透過窗簾散落下來。

好巧不巧,正好打在並排靠在牆上的眷侶身上。

距離不算太遠,街道也足夠安靜,女生清甜的聲音在巷道響起。

林桑清晰地聽到女生期待地問:“對我的事這麼上心,是喜歡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