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梁然就在梁幸均的影響下喜歡上了畫畫。
她畫過爬滿花園的龍沙寶石,一簇簇擁擠的花朵很美。她坐在湖邊的樹蔭下,畫過穿著洛麗塔裙子的梁悅。她畫過夢裡的沈茹,笑容那樣真,像沒有離開他們的樣子……她的畫拿過不少的獎。
後來報考建築設計,梁然去參加係裡的比賽,她以為設計跟畫畫沒什麼不同,但不夠精通的結構力學,不愛碰的流體力學讓她沒有拿到預想中的第一名。
瘋狂補學專業課的那段時間,梁然不甘落後給彆人,也不想輸給自己,沒日沒夜地惡補,終於在17歲拿下一個第一名。
梁然不怕困難,梁幸均說她性格像她媽媽,有一種認定的倔。
沒有收到沈宗野的微信回複,梁然也不算太意外。梁幸均的死是她最難的打擊,她都已經承受了這種痛苦,又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放棄。
她再次去了「雲上人間」。
沈宗野不在,上次見到的雲肖等人在一間房裡打麻將,還是梁然去問前台知道的。
雲肖他們見到梁然倒是和上次一樣熱情,大魚主動把座位讓給梁然,問她打不打牌。
雲肖指揮李浩:“給明哥打電話。”
李浩撥通謝天明的號碼,笑著說:“哥,咱嫂子過來了。”
梁然就坐在牌桌上,笑著問:“沈宗野交代的?”
“對,宗哥交代明哥,要是嫂子來了一定要第一時間打電話。”雲肖說看來沈宗野很重視嫂子。
他是精瘦的長相,恭維帶笑的時候讓人覺得幾分精明奸滑。雲肖誇著梁然跟從前接近沈宗野的女人都不一樣,她比所有人都漂亮。
李浩還講著電話,好像聽到什麼離譜的消息,臉上的笑沒繃住,僵硬地看向梁然。在梁然發現時他忙移開臉,低頭對雲肖耳語。
雲肖的笑也變得十分難看了,揣度地看梁然幾眼,那眼神好像也沒有剛才恭維。
他起身說:“那什麼,大魚你好好陪嫂子,我們出去辦點事。”
“嫂子你今晚在這邊吃飯吧?”
梁然“嗯”一聲。
雲肖笑:“宗哥交代點事,我們先去。”
房間裡就剩下梁然和那個叫大魚的青年。
大魚二十歲,穿著件白T恤,一米七幾高,有些清瘦,是這一群看起來脾氣暴躁的人裡唯一一個秀氣些的,也像是這一群人裡總被安排的那個。
梁然問:“沈宗野今晚在這邊?”
大魚回:“宗哥應該會來,剛肖哥不是問嫂子是不是在這邊吃飯嗎,宗哥肯定也在這裡吃飯才讓肖哥去安排了,他經常來這邊。”
交談起來,梁然才發現大魚說話有些結巴,倒是在認真地回答她的問題。
她又問:“他跟這裡的老板很熟?”
大魚也沒瞞著梁然,想了下點頭:“我們經常來光顧會所的生意,咱不能得罪了董、董叔。”
梁然微微一笑:“那我再充點錢。”
大魚問梁然要充多少,開始聊起充值送的優惠,說起這裡哪道菜好吃,哪個按摩師技法好……
梁然跟他聊著,知道了大魚是冬天跟的沈宗野,知道沈宗野喜歡他做的菜,知道他們和沈宗野住一個小區,沈宗野跟謝天明住一起,他們幾個則住旁邊的單元,每天大魚都會把做好的飯菜送到沈宗野那。
“你最拿手的是哪道菜啊?”
“自貢冷吃兔!我做兔子是一絕!”
“我也愛吃自貢菜,我愛吃那邊的豆花,但我沒吃過你說的兔子。”
“這簡單,嫂子想吃我隨時給你做。”
梁然托著下巴,卷翹的眼睫下是一雙微笑又期待的眼睛,這麼看著大魚,沒多久就問到了他們的住址,大魚都把門禁卡從鑰匙上摘下來給她一張。
沈宗野在七點的時候來了會所。
梁然和大魚在包房裡打撲克,李浩推門來叫他們過去吃飯,看向梁然時,那眼神似乎有點看好戲的意味,也不像最初那樣恭維了。
因為他接到的電話是謝天明交代他和雲肖去找幾個漂亮的小姐,今晚幫沈宗野開個大一點的套房過夜。
梁然進到一間K歌房裡。
藍紫相纏的燈光閃爍刺眼,音樂節奏激快又吵鬨,沙發上坐滿了一排人。
梁然看不真切。
但她知道沈宗野就在那裡。
燈光快速地掠過一張張麵孔,閃爍和黑暗交替,誰是誰都看不清。
吵鬨的音樂聲,飯菜香混合著烈酒,幾個小弟那難聞的煙味……這一切對於梁然都是嶄新而陌生的。
她打開了燈。
藍紫妖光瞬間消失,白光徹底照亮包房,誰也沒料到梁然會突然開燈打破氛圍,雲肖幾個人都愣了。
沈宗野就坐在沙發上,他左右坐了五六個女人,裙子緊身又暴露,露出白皙的腿,個個畫著濃妝。
沈宗野那樣安然地坐在她們中間,在女人微愣的片刻,他眯眼睨了梁然一眼,很快就收回視線,抽出一支煙跟身邊的女人說話,任那雙做著豔麗美甲的手為他點煙。
梁然走到他身前,隻看著沈宗野,話卻是對他左右兩個女人說的:“讓一下。”
兩個人覷沈宗野,沈宗野很淡定地抽著煙,女人隻能相互看看對方,沒想得罪梁然,往旁邊挪了挪。
梁然坐到沈宗野身旁。
“你什麼意思?”
牆上的大屏播放著一首搖滾樂,領頭的黑人在一群美女中間歡快嘶喊歌詞。
沈宗野吸著煙,骨節勻稱的手指彈了下煙灰,恣意的神態那樣自然。他並沒有馬上回答梁然的問題,等音樂的高潮結束後他才似笑非笑地看梁然一眼,說:“你想問什麼?”
“我問你這些人是什麼意思?”
沈宗野嗤笑一聲,手掌落在身旁女人光滑的大腿上。
他那樣自然,梁然隻覺得那根斷掉一節的拇指還是報應太小。
真是惡心啊。
沈宗野扯起薄唇笑了:“你這話問得有點意思,如果你不了解我,那就用眼睛好好看。”他的笑不達眼底,瞳孔隻有一片冰冷的暗,“當然,我也不需要你了解。”
他扭頭朝身邊的女人說:“有點掃興,看看你們哄人的本事。”他的手臂搭在女人肩上。
女人開始彎腰拔開紅酒,拿來骰子,問沈宗野想要什麼賭注。
沈宗野笑得很愜意,跟女人玩起搖骰子,他頻頻贏,女人輸一次就解開上衣的一節綁帶,直到女人按著鬆鬆垮垮的衣服嬌嗔地說“要輸光了”,他才叼著煙笑,說換一個。
又有人坐到他身邊,接著跟他玩這個遊戲。
梁然坐在沈宗野左邊,燈光晃過這張挺立的側臉,他唇角的恣意那麼刺眼,一雙漆黑的眼睛也這樣肆無忌憚。
梁然盯著那根斷掉一節的拇指,在昏暗旖旎的燈光下垂下眼,恨意如一場暴風雪,不管她是閉上眼睛還是睜開眼,這場暴風雪始終都無法降落,也無法平息。
雲肖嘶吼著唱歌,李浩被那個輸得直喝酒的女人逗笑,大魚坐在角落裡啃骨頭,謝天明坐在靠門口的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手機……
滿屋子烏煙瘴氣……
今天是2017年七月二十八號,梁然和陌生的一切打交道的一天,在這之前,她的世界從來都是乾淨又富麗。
她以為她能做得到。
在沈宗野吐出的煙草氣卷向梁然時,梁然再也受不了,起身大步走出包房的門。
她徑直衝向儘頭的洗手間,撞到人也說不出一句抱歉,任被撞的男人罵她“有病”。
梁然望著洗手台的鏡子,她此刻的樣子實在太失敗了。
說要報複的是她,可做不到低去塵埃裡的也是她。
水流聲急促,水珠亂濺著洗手台。
包房裡都有衛生間,這裡的洗手間根本沒有人來,算是最安靜的地方。
沈宗野就站在門外,平靜的一雙眼睛望著梁然的背影。
她撐著洗手台,不知道是不是在哭,鏡子裡的模樣很崩潰,長發淩亂地遮著臉,他不太看得清鏡子裡的她是什麼樣子,水流聲嘩嘩地響。
直到梁然抽出一張擦手的紙巾,對著鏡子小心擦拭眼角。
沈宗野在她抬起頭時轉過了身,背靠著牆,取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偏移的角度剛好能照到洗手間,也剛好看清梁然。
她正對著鏡子擦眼角,眼睛有些紅,還真是哭過了。
她從包裡找出口紅補著妝。
沈宗野摁滅手機屏幕,無聲地走回包房。
他沒把梁然這個小插曲看得太重,她看起來漂亮、知性,修養很好,是那種很有文化又清白的女人,就算真的是喜歡他,也不會接受今晚的他。
這種場合足夠把她嚇跑。
坐回包房,身邊兩個女人又纏上來,主動挨著沈宗野。
沈宗野淡淡抿了抿唇,接過一個人遞來的酒。
光影搖擺,烈焰滾入喉嚨,房門被推開,風輕輕帶起一縷長發。
是梁然走進包房。
她連影子都太耀眼了,絢爛燈光裡足夠侵占沈宗野整片餘光。
她彎腰問雲肖話,雲肖有點難辦地看向沈宗野。
沈宗野聽清楚了,是房卡。
梁然直接摸向雲肖的褲兜,雲肖不敢讓她碰,連忙站起來,梁然便這樣在雲肖身上找到了房卡。是沈宗野交代他們訂的頂樓大套房。
沈宗野目光極冷。
梁然走到他身前,不顧左右的女人,隻笑吟吟地,居高臨下地看他。
“不是喜歡多人運動嗎。”她漂亮的眼睛數著這些女人,“……3、4、5,可以啊,你先在這玩兒,我去房間等你。”
沈宗野眼神冷得可怕,起身拽住梁然的手將她拉出房門。
他停在樓梯拐角,即便再衝動也依舊保持著表象的冷靜。
他隻是意外梁然會回來。
“梁然,你沒覺得你已經打擾到我了?”
“我不覺得。”梁然很無辜地看他:“今晚都是你安排的,我好像沒對你做什麼吧。”
蒙著灰塵的玻璃窗映上皎潔的月色,沒有燈光的樓梯間,月光像唯一的戰士闖入這片黑夜,照出黑處他們各自明亮的眼睛。
誰都沒有說話,擠進窗口的晚風是這死寂裡唯一的聲音,卷起一段不見硝煙的嘯鳴。
梁然手腕忽然一痛。
男性結實的胸膛撞到她,滾燙呼吸撲麵而來,沈宗野抓著她手腕,直接將她塞進了電梯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