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綠野之鶯 桃蘇子 6477 字 3個月前

深夜的警局裡,負責顏料廠案件的警察接見完梁然,林甄也遞上一杯熱水給她。

梁然緊握著杯子,滾燙的暖意才提醒她渾身原來這麼冷。

“這個人肯定就在市內!順著藥房那一帶的監控就能查出他去向。”

“我爸爸在日記裡多次提到刺鼻的氣味,和那廠子附近進出的神秘車輛,他們還隨身掛著望遠鏡,這絕對不正常……你們可以順著這個車牌號查……”

林甄的上級打斷了梁然,語氣穩重:“我們知道,辛苦你提供這些線索,太晚了,你先回去吧。”他示意林甄送她。

梁然還想再聽聽他們的安排,但對方已經背過身整理這些證據。

梁然知道他們很忙,隻能說:“陳隊,拜托您了。我爸爸才四十九歲,他身體很健康,待人很友善。他真的很無辜!”

林甄將她送到門口:“你開車來的?”

梁然點了下頭。

他有些為難的神色。

梁然最近的狀態不適合開車,一周前才追過尾,剛才是著急想把證據送過來,但林甄今晚又在值班。

“那我去請個假送你回去。”

“不用,我可以。”

梁然抬起頭,眼裡終於有了堅持下去的光:“那幾個視頻都是我爸爸冒著危險拍到的,希望對你們有幫助。我今天遇到的那個男的是在長樂東路的藥房,監控一定可以查到他!”

“我回去就打電話叫我搭檔。梁然,這個人我一定會為你抓到。”

……

梁然在第二天一早就接到林甄的電話,他果真抓到這個人了。

他當夜就去片區派出所調查所有監控,淩晨時帶著幾個同事在一間酒店裡抓捕到這名疑犯。

嫌疑人叫沈宗野。

25歲。

被抓捕時,他正睡在酒店豪華套的主臥,次臥和會客廳裡睡著三個青年。四個人都還很懵,林甄要帶走沈宗野時其餘三個還想反抗。

沈宗野睡意惺忪,慵懶披著浴袍,聽到林甄的來意竟然很是配合,十分的鎮靜。

目前人已經在進行第一輪審訊。

梁然緊握著手機,這是她這段時間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林甄語氣也帶著一點鬆快:“等下跟你聊進度,我先去審訊。”

連日以來的痛苦和疲憊終於在這一瞬間得到緩解,梁然終於有了高興的情緒。

林甄隔幾個小時會向她彙報一次審訊進度。

“嘴硬得很,不承認。”

又過了幾個小時,林甄說還是不認。

“但你放心,陳隊審訊有一套。”

梁然緊張等著消息。

林甄再打來電話時卻有些挫敗的情緒。

他說副局知道後很生氣,要他們審不出來就放人。

“梁然,這人可能跟省廳的專案有關聯,他應該是特意留著沒抓的餌。最近省廳有個大案子,我們這邊還沒消息,如果真是這種情況,現在要是被我們打亂了,可能整個支隊都得受批評了……”

梁然不明白:“那現在怎麼辦?就算他是餌那也是罪犯啊,他不可能是好人!”

“已經抓了,我會把他審出來。”電話那頭,林甄深吸著氣。

梁然沒有再等到林甄的電話,傍晚時打過去林甄也沒有接。

病房窗外,夜色烏沉沉地傾軋著城市,夜越深,梁然的心越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不知道是勝利的倒計時還是失敗的審判。

從醫院回到家,梁然也不想睡,一直等到淩晨。

因為她媽媽的喜歡,梁幸均在彆墅的花園裡種下很多月季。三月不是龍沙寶石盛放的季節,爬藤上隻吐出嫩綠的新芽,無數延長的綠色藤蔓是周遭唯一旺盛的生命力。

淩晨的晚風帶著潮濕涼意,終於同林甄電話裡的聲音一起,冰冷地席卷向梁然。

“抱歉,梁然,人已經放了……”

過了24小時的詢問查證時間,警局沒辦法再扣下沈宗野。

他無罪釋放,從始至終一點也不怪被誤會,那張英俊的臉甚至還帶著笑,說理解人民公仆。

林甄能怎麼辦,和幾個同事送他走時,嘴上還要感謝他的配合。

“他證實自己隻是一名進貨商,經營一家顏料網店為生,不知道那裡原來有人在製毒。關於梁叔的視頻,他解釋當時看到了就以為是同行來搗亂……”

雲朵顏料廠欠沈宗野一批顏料,他已經給了幾萬定金。被審訊時,他還很生氣也很誠懇地表明會積極配合他們,請警局早日把逃走的人都抓回來,要回他那好幾萬的定金。

梁然幾乎被氣得失去理智:“他反咬一口!”

“難道他這麼說你們就這麼信嗎?”

“他有進貨的憑證,有他正經做生意的證明。最重要的,被抓到的幾個員工也證明他隻是去那裡進顏料,跟他們的毒/品生意沒關係。”

梁然握著手機的指節泛著白,升起的希望像是被強製粉碎。

林甄說人已經放走了,沒有證據就不能再扣押。

他安慰梁然:“如果他真的犯了罪,那就是特意沒抓的餌,總會落網。小真,放下吧,你好好生活。”

梁然張了張唇,終究隻能說:“謝謝。”

“你……”聽筒那頭,林甄語氣有些擔憂,“如果睡不著,我來看看你?”

“這麼晚了,你先休息吧。我沒事,這次你辛苦了。”

通話結束,梁然的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濃稠的夜色吞噬掉她僅有的希望。

踏進花園,梁然偏頭靠在秋千椅上。

晚風吹得涼,她攏緊隨手披的羊絨大衣,緊緊裹住發冷的脖子。

時間好像因為難熬而過得更慢了,淩晨的夜格外靜,牆角鴿子形狀的燈亮著,照著秋千椅上一點一點埋向膝蓋裡的影子。

……

梁悅出院這天,梁然開車帶她去墓地看梁幸均。

梁悅坐在輪椅上,想哭,但又不敢哭出聲,怕讓梁然也難過。

距離梁幸均去世隻有二十天。

二十天,物是人非。

梁然的手放在梁悅肩膀上,就這樣安靜地望著梁幸均的照片,旁邊是她媽媽沈茹的墓。

“姐,爸爸媽媽在一起了嗎?”

梁然“嗯”了聲。

“那他們會來我夢裡看我嗎?”

“會的。”

梁悅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十五歲的人做不到像梁然這樣藏起悲傷。

好久之後,梁悅停下哭泣,望著照片上的梁幸均,乾淨的聲音第一次有了憎恨:“爸爸,你要保佑壞人早點被抓到!讓他們早點判死刑!”

梁然握在梁悅輪椅上的手一點一點變得僵緊。

鬆柏的枝葉在風裡沙沙響,聽來總像遙遠時空裡的回應。

……

好像所有的悲傷都被安放起來,逼著人妥善地走上正常的軌道。

梁然幫梁悅請好了家庭教師,梁悅每天還需要回醫院做康複治療,暫時不能返校。

梁幸均是一名建築設計師,他生前簽過的設計作品有六個。梁然暫停了南城她自己的工作,幾座城市奔走,和梁幸均的甲方溝通後續事宜。

能退款的她都做了退款與賠償。跟她爸爸常年合作的幾個老客戶已經處成了朋友,有人不需要她的賠款,但也有人很難纏。

甲方辦公室裡。

梁然麵前的茶水涼到沒有一絲熱氣。

對方副總的言辭算不得冷漠,但態度很堅決:“梁小姐,你大概不清楚,我幫你捋一捋。”

“當初你父親承諾會在三個月內完成我們的庭院設計,並全程參與到建設中。但現在距離交付時間隻剩一個月,那圖紙我看了一半,董事層麵也都很滿意,我們的宣傳廣告都已經按圖紙風格發出去了,你不可能讓我司來收拾你父親留下的爛攤子吧?”

在處理問題上,梁然有著和她年齡不符的沉穩。她的確是違約方,可她的歉意並不是無底線。

她冷靜地應對:“我知道,我的確很抱歉,如果您信任我的能力,我願意接替我爸爸來完成接下來的工作。我也是學的建築設計,這是我的名片……”

“就算你畢業於美國的建築學院,也不能完全保證能吃下我們的項目。”對方毫不客氣地打斷梁然,“據我所知,梁小姐去年才剛畢業。”

梁然坦然地笑了下。

她才24歲,年輕的確可以呈現出一些不夠被人信任的表象。

梁然並不著急解釋,隻是把桌上的iPad推到對方手邊。

她的名片也足夠“特彆”的,電子版的卡片設計簡練,點進案例能看到她參與的設計,落地建成的作品。

從實習到創業,從美國到中國……

以前梁然會介意梁幸均暗中為她介紹人脈,可現在她會感激最初階段無人問津的時期靠到了爸爸的人脈。她已經擁有許多落地作品,除了不見名氣,在實力上已經遠是一名成熟的建築設計師。

對方看完,那股怒火清晰可見地熄滅下去,再抬起頭,已經能在梁然的等待裡緩和下來與她冷靜交流。

這些落地作品足矣勝過言語的解釋。

……

一個月的時間。

梁然按期完成了甲方的設計,配合一些嚴苛的修改,跟非專業的對方溝通專業的理論建構,也算成功推進了設計交付。

四月的懷城氣候逐漸變暖,梁悅已經可以借拐杖練習走路了,生活好像慢慢步上正軌。

甲方的二期在北方,一個月後開工,依城傍水的好地段,主造仿宋朝園林的高端酒店餐飲商務會所。動工之後,甲方要求梁然要親自到施工現場把關。

期間她回了一趟南城,處理工作室的一些事情。

大二那年被吸毒的男生綁架後,梁然就轉到了美國攻讀建築設計。跟她合夥的喬思嘉是她的大學同學兼室友,兩個人不僅在性格上合得來,對事業也有一致看法,回國後一起創辦了這家設計工作室。

因為名氣不夠,資質有限,接到的項目真的太少了,因此手裡的每一個項目都很寶貴。

而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讓梁然脫離工作太久,把喬思嘉一個人丟下,她已經很過意不去。

喬思嘉倒沒有意見,隻擔心梁然處理不好梁幸均留下的項目。

“你爸爸在古典建築方麵這麼有名氣,對方認可你的設計嗎?彆到時候亂七八糟的讓你改。”

雖然從小在梁幸均的熏陶下,但梁然的設計更偏現代創新式審美,喬思嘉自然會擔心她。

“那邊已經動工了,應該不會。”

助手帶來兩杯咖啡,喬思嘉遞給梁然,停下手邊改了一上午的圖紙。

梁然握著手上的冰美式,視線落在窗外。

城市的街道車流不息,綠蔭漏下層層的光斑。

她很少這樣出神,這種走神都是從梁幸均過世開始的。

喬思嘉想說點安慰的話,了解梁然的性格,最終也隻是笑著問她:“這趟回去見著你青春期的初戀了?”

“那我青春期未免太長了點。”

喬思嘉坐到窗邊,遮擋住梁然發呆的視線,一頭羊毛卷浸在明媚的光束下,像散發著八卦的光。

“你回國他就聯係你,這次也算幫了你忙,回懷城一趟沒再續上點舊情啊?”喬思嘉擠眉弄眼。

“是幫了我不小忙,我請他吃大餐了。”

“沒打算舊情複燃啊?”

梁然白了一眼喬思嘉:“我找男朋友不會再找警察職業,而且我和他戀愛那會兒聚少離多,沒留下什麼有意義的回憶。我不打算往後走。”

梁然放下咖啡,拿過針管筆,重新投入到修改中,微垂的睫毛隻有專注的眨動。

喬思嘉怕越說梁然心情越差,沒再調侃她,也投入到工作上。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

甲方的二期工程已經動工,梁然按合同去了現場,晚上住在甲方名下的酒店。

房間是個套間,高層的落地窗外,無數的夜景光影流動。

寧城這座北方城市於梁然而言很陌生,初來的幾天還不習慣乾燥的空氣和北風。

哪怕氣候已經快步入六月,夜晚的風一起,仍還是冷。

梁然有吹風就偏頭痛的毛病,短短幾天頭痛又犯了。

林甄打來電話時,梁然吃過一粒布洛芬剛睡下。

林甄問她工作忙不忙,適不適應北方的氣候。

梁然答著,頭疼加痛經,也沒有想多聊的精力。

聽筒裡有短暫的沉默,梁然隻聽到窗外的雨聲,竟沒聽見林甄在說什麼。

“梁然?”

“嗯,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我媽今天去看小悅了,她恢複得不錯,家裡的事你不用擔心。”

梁然又由衷地說了謝謝。

林母同沈茹是發小,這些年林母一直很關照梁然和梁悅。

林甄呼吸微滯,他說:“我有兩天的假,我飛來看你吧。”

“是那個案子有消息了,有線索了是嗎?”

林甄說不是。

然後欲言又止。

梁然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她停頓了一會兒,終於還是不想拖泥帶水。

“林甄,我目前沒打算考慮男女感情的問題,我的人生應該算是走到了一個拐點,我感謝你給我的幫助,但小悅現在才是對我最重要的人。”

聽筒裡安靜了數秒,而後傳來林甄有些乾澀的笑。

“我知道,我沒有彆的意思,就是單純來看看你……”

“對不起,我實在是走不開,甲方這邊每天都需要我在現場盯著。”

“這點事不用什麼對不起。”林甄稍微沉默,“那就等你回南城再說吧。”

“小真,時間會修複一切傷口,希望你早點走出來。”

“謝謝你,林甄。”

寧城很少下雨,梁然望著被雨滴拍打的玻璃窗,還是想問:“那個案子再也沒有消息了嗎?”

“其實我也不想瞞你,”林甄說:“自從上個星期結案後就基本已經定型了,之前抓到的疑犯已經認了是他們在那裡製毒,招供了運輸和販賣,其中還是沒有沈宗野這個人。”

梁然也正想問這句,沈宗野這個冰冷的名字生生卡在了她乾澀的喉嚨裡。

可能嗎?

“難道他就真的清清白白?”

“犯人裡沒人供他,他也平安過了我們的監視期。我事後單獨查過他一陣,他生活軌跡一切照舊,無非都是出差去外地談彆的顏料商,見一些廠房老板,都很正常。”

林甄說:“也許他真的隻是一個普通的生意人,不然要是餌,上周收網時早就一起伏法了。梁然,把這件事放下吧。”

梁然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掛了電話,她側身望著窗前滴滴答答的雨落。

應該是有一種壞人伏法,大仇得報的快感。

林甄說雲村那裡的受害者都在法庭現場,對判決結果很滿意。

可梁然高興不起來。

梁幸均已經不會再活過來了。

她匆匆撞到過的沈宗野也作為一個清白的人,安然地暢走在人間。

視頻裡那雙眼睛像結著冰的冷,梁然一直不敢忘記,她不信這樣一個人跟案件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