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茉還扒著窗,想再多看兩眼確認剛剛是不是看錯了,旁邊拎著她的引流袋的司機就先開口了。
“哎,小姐,你看樓下跑著的那小子,是不是你......你同學啊”
司機原本想說相好的來著,結果說出口前又覺得這話對於兩個高中生來說有點太糙了,話到嘴邊,硬是改成同學了。
蕭茉頓了一下,要是她自己看錯了也就罷了,但兩個人一起看錯的話......概率不大。
她站在床邊,看見一抹白色飛快地跑進了這幢樓。
他怎麼來了?
還穿那麼少?
蕭茉再一晃神,司機有點肥胖的大腦袋出現在她麵前。
“小姐!那小夥子來了!”
“啊——”蕭茉這才回過神,她立刻轉過身,想回到床上躺著。
可她身體情況還不允許,隻是稍微動一下,腹部傷口就扯著疼,然後變成悶在肉裡的鈍痛,無聲地敲著她的皮膚和內臟。
“疼疼疼——”蕭茉拉住也想把她送回床上的司機,指著屋裡站著的幾人,“阿姨,你倆,都趕緊進廁所躲一會兒。”
“啊?哦!”
三個人被蕭茉指揮著跟沙丁魚一樣,一股腦全進了廁所。
司機扶著蕭茉,以不讓她那麼疼卻又最快的速度把她扶回床上躺好。
他似乎有點能猜到蕭茉的意思:“小姐,我也去廁所?”
蕭茉點頭。
他轉身貓著腰往廁所裡鑽。
“等等等等!”蕭茉看到一旁桌子上的米粥和他們在醫院樓下臨時買的保養品:“這些都拿走!”
“好,好。”司機很快回來,飛速將保溫桶蓋子擰好,拎著禮品袋和保溫桶鑽進了廁所,還貼心地關好了廁所門。
阿姨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拍了拍司機想問。
司機將廁所門反鎖,扭過頭,對著她“噓”了聲。
“彆說話,你就看小姐怎麼拿捏。”
蕭茉剛才回身的時候還是牽扯到了傷口,再加上剛做完手術沒吃東西。她麵色蒼白,看起來虛弱得幾乎能隨時暈倒。
引流袋被司機再次掛到床邊的掛鉤上。
蕭茉低頭,覺得袋子裡顏色血乎乎的,有點嚇人。她手臂用力,將被角拉出床邊,垂下來擋住了引流袋。
剛做完這件事,時祁的身影就在病房門口一晃而過。
他沒有進來。
隻是蕭茉看見,原本走廊上冷白色的燈光穿過虛掩著的病房門縫投進來,在病房地上拉出一條白線。
現在,那條線不見了。
蕭茉臉藏在被子下,笑了笑。
她笑夠了,看門口那條白線還沒出現,眼珠一轉,伸出手去夠旁邊小桌上的水杯。
“嘶——”蕭茉倒吸口涼氣,聽起來很疼。
“好渴......”虛弱。
“水......”聲線發抖。
“好想喝水......”嬌弱。
廁所裡,阿姨聽得兩眼淚汪汪。她撥開司機師傅,想馬上衝出去給她可憐的小姐倒上十杯水。
司機死命給她攔住,抓著她胳膊不許她出去。
他壓低聲音:“你不用管,有人給小姐倒!你彆好心壞了人家好事!”
阿姨被拉住,懷疑地看著他:“有人?有人是誰?”
就在蕭茉覺得再演下去就有點假了的時候,醫院老舊的金屬門伴隨著吱呀的鐵鏽聲,被推開了。
病床上,蕭茉虛弱的眼神望向門口。
廁所裡的四雙眼睛,也齊刷刷地將耳朵貼到了門上。
昨天半夜太匆忙,住院的錢是阿姨和司機一家墊付的,他們儘可能的給蕭茉最好的環境。時祁一上樓就發現了這點。
這間病房在走廊儘頭,遠離了忙碌的護士站,安寧乾淨,很適合靜養。
裡麵比其他病房布置的更溫馨些,床頭有個插著乾花的花瓶,角落的小冰箱,以及寬闊的地方擺了張無需折疊的陪護小沙發。
隔著門上的小窗,他看見窗前,白色的薄紗簾被風吹起,揚在半空中,像是舞著的旗幟。
上來前,時祁僵著臉和導診台漂亮的護士姐姐搭了十分鐘沒話找出來的話,這才勉強借用了下登錄著護士賬號的醫院信息係統。
他一路上都沒停,一鼓作氣跑到她病房門口,抬起手,卻忽然少了點推門而入的勇氣。
直到聽到了蕭茉忍著痛的呻吟。
時祁手比腦子更快一步,這時候站在門口抿著嘴,表情有些動容。
他遲疑了會兒,等到蕭茉出聲問道:“是誰來了?”這才象征性地敲了敲已經開了的門,邁進病房。
“是我。”既然已經被發現了,時祁控製好呼吸,自然地走進去關上正不斷吹冷風進來的窗戶,隨即到她床頭停下。
他掃了眼床頭的桌上。
那裡隻空蕩蕩地放著瓶礦泉水,時祁皺眉道:“你先等會兒。”
蕭茉還沒來的及說話,時祁就已經將手上拿著的外套扔到小沙發上出去了。
“哎?彆走呀——”她想掙紮著起身,奈何現在實在沒這個能力,無力地倒回床上,眼巴巴地盯著門口。
怎麼才來就走了?
他應該還會回來吧?
廁所門打開,四顆腦袋探了出來。
蕭茉不知道時祁為什麼又走了,但以防萬一,她還是擺擺手,讓他們再回廁所呆著。
好在,沒十分鐘,時祁就回來了。他一手裡拿著個1L的新保溫杯,另一手裡提著一大兜東西,看著應該是在樓下便利超市裡買的。
保溫杯剛在水房裡用開水淋洗過,又接了半瓶熱水,回到蕭茉床頭又兌入桌上那瓶礦泉水。
他往杯蓋裡倒了半杯溫水,遞到蕭茉手邊。
一套動作駕輕就熟,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常這麼做。
這時候,應該輪到蕭茉感激地伸出手接過水,喝光,然後進行到下一布寒暄環節。
不過......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來,但是既然他已經出現在這了,她能這麼輕易地放過他嗎?
肯定不能啊!
蕭茉做出伸手的姿態,但被子上放著的手隻是稍一動,她就像是抻到了一樣,皺著細彎如葉的眉,弱弱地“嘶——”了一聲。
她也不說疼,但每處神情都在表明——
她真的沒法自己端著水喝。
時祁瞳仁微閃,垂下眼。
蕭茉期期艾艾地看著他。
床頭燈灰白的光映在她眼中,並不再昏暗,反而像是蘸了一汪秋水,潮濕誘人,散發著危險的邀請意味。
時祁被哽住,拒絕的話根本張不開口。他喉結上下滾動,移開了視線。
縱然有點抗拒,但時祁還是沒能做到真對她不管不顧。他把床搖起來,將水杯輕輕抵在蕭茉唇邊。
蕭茉確實渴了,就著他的手咕咚咕咚地喝完一整杯,坦然地再要了一杯。
時祁竟然都依著她。
“啊——”蕭茉一口氣喝完兩整杯水,舒服地出了口氣。
還沒等她爽完,一抬眼,正好撞進低著頭看她的時祁眼中。
她馬上斂回笑。
“闌尾炎?膽囊炎?”時祁說:“你病還真不少。”
聽出他話裡話外帶著些不滿,蕭茉怕他嫌自己事多,抓緊機會為自己辯解。
“這都是意外,我也不知道怎麼會忽然這樣,反正闌尾好像也是什麼沒有用的器官,切了就切了嘛,沒準切完了我還能輕幾斤呢。”
時祁麵無表情:“那膽囊炎呢?”
他在導診台看過蕭茉的病曆後,就拿出手機搜索膽囊炎和急性闌尾炎的症狀和病因。
闌尾炎和膽囊炎的誘因都很多,或許已經無法追溯。但時祁看著上麵寫著的飲食不規律,伴隨膽囊結石,細菌感染,飲食習慣不佳......
每一條都讓他觸目驚心。
為什麼有人能把自己照顧成這樣,還天天想著去照顧彆人?
實際上,彆人都好好的。
隻有她......
眼前的蕭茉認錯般將大半臉埋在被子裡,隻露出黑亮的大眼睛試探地看著他。
“我又不是醫生,我怎麼知道嘛......"
"怎麼這麼凶......你不是來看望病人的嗎?”
說到這,蕭茉忽然有了底氣,開始反問。
“你怎麼來了?”
時祁:“......”
他啞口無言。
蕭茉追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的?”
時祁將頭扭到一邊。
“而且你怎麼會知道我生了什麼病?”蕭茉睜大眼:“你不會是......”
時祁看過來。
“背調我吧?”
時祁:“......”
“閉嘴吧......”
時祁彎腰將地上的大袋子拎起來,拉開抽屜,掏出裡麵的東西一件件擺進去。
他一邊擺,一邊隨口問:“沒人來照顧你嗎?”
蕭茉努力忽視掉現在應該很擠的廁所,真誠地搖了搖頭,“沒有。”
還好時祁也沒有追問,病房裡隻有他們兩個人,蕭茉的眼神一直追著他在動。
“時祁。”
他收拾完袋子裡的東西,看過來。
“你明天還能來看我嗎?”她不想追根求源地問清他到底為什麼會來,但總之,他的出現給了她開口的勇氣。
“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這,每次當我不在人群裡的時候,就會覺得自己在這世界上孤身一人。”
“我想每天都能跟你說說話,你也可以順便幫我把作業帶來。”
“你不在的時候,我就和你寫一樣的卷子,就好像我還在學校,在你身邊一樣。”
時祁疊袋子的手變緩,情緒不明。
“從京市回來,你好像不太開心,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希望不是因為我。因為我隻想給你帶來快樂,而不是什麼沉重的東西。”
“我們倆是一樣的人,身上都已經足夠繁重,不需要更多了。”
蕭茉的手扣著被角,語氣很輕,可鄭重其事。這種狀態在她嘻嘻哈哈的日常裡不太出現,於是顯得更加真情理智。
時祁對這樣的蕭茉有點陌生。
他一直以為,蕭茉其實並不清楚自己麵臨的困境,還傻傻地做著隻要回到京市,一切都會好的美夢。
可這麼聽來,他似乎感覺,蕭茉早就看清了一切,隻是刻意放緩著自己往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踏入的腳步。
就是因為你。
全都是因為你。
時祁在心裡回答,最後殘存的冷靜讓他沒有說出口。
他的異常,他的更加疏離,都是因為他察覺了在蕭茉身上,他想要的更多了。
比旁人更多的注意,比旁人更多的關心。
他想要她在他身邊時,比她在旁人身邊更快樂。
他要讓那個如同太陽般的瀲灩笑顏永遠隻能屬於他一個人,彆人連窺見一下都不行,誰都不能。
他就是要將太陽私有,哪怕灼傷自己,哪怕麵目全非。他甚至想掐住這張水潤的臉,告訴她不可以對彆人這麼笑。
可時祁不能說。
這樣的想法太過偏激變態,一定會嚇到她,畢竟他們什麼關係都還沒有,也不能有。
在南江,在二中,更多的關係都顯得太不合時宜。
他不能兩手空空,用一個一無所有的學生身份去迎接擁抱自己愛上的人。
時祁伸手,拉過她的手腕放回被子裡,小心蓋好。這是他現在能容許自己做到的,最曖昧的事。
“我沒有不開心,”時祁說,“和你一起出門,我很高興。”
時祁麵色柔和了許多,他掏出張名片,放在蕭茉桌邊:“這是醫院訂餐電話,他們會送到床邊。”
“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
出去前,時祁拿起沙發上搭著的外套,覆在了她的被子上:“天涼了,不要隨便開窗。”
他很少一次性說這麼多話,還神情這麼溫柔。他在這,蕭茉漸漸忘記了肚子上一直牽拉著的痛感,慢慢點頭。
時祁微微彎起嘴角,在外套上拍了拍,掩門走了。
破舊鐵門沒過會兒又吱呀地滑開了一條縫隙,那道白光再次投射進來。
蕭茉看著身上黑色保暖的外套,伸出手摸了下自己的唇角,腦海裡還想著剛才時祁臨彆前的笑意。
他好像換了個人,雖然依舊嚴肅的和大人一樣,依舊對於為什麼來看她絕口不提。
但蕭茉知道了,或許這場明戀,不一定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