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聲(1 / 1)

不過這樣的煩惱根本都沒能持續讓蕭茉煩一分鐘。

下節課老師一進來,她就翻開書,把這回事扔到了腦後。

她不太所謂彆人怎麼看她。

包括時祁在內。

從小她受到來自各方的目光就太多,好奇,羨慕,憐憫,妒忌,嘲諷,憎惡,種種。

蕭茉不知道為什麼人會對毫不相乾的陌生人產生那麼多濃鬱的情感。

也沒有人來勸解她。

她隻能自己一個人在偌大而安靜的房子裡慢慢消解。

這種熟悉的感覺,她早就習慣了。

沒過幾分鐘,時祁回來,拿著厚厚一遝東西。

路過蕭茉的時候,她順眼瞄了一下。

都是暑假發的些複習資料。

她皺眉,隨手抽了個本子,撕下一塊紙。

“學校發的複習題太基礎,用這個複習效果不明顯,明天我給你帶更好的。”

她在紙上寫下句話,疊了幾下,往時祁桌上丟了過去。

時祁將複習資料重新整理好,還是規整地摞在一起。

然後小拇指輕輕一撥,將蕭茉扔來的紙條掃到了地上。

蕭茉:…………

神經啊。

她心裡有一瞬間的不高興,將頭扭到了一邊。

但沒一會兒,她又轉過來,埋著頭對時祁小聲道:“哎,我說,明天我給你帶更好的複習題。”

時祁低著頭,不知道聽沒聽到。

蕭茉等了會兒,看沒有回應,又小聲叫他。

“哎,同學——”

這回還沒等時祁有什麼反應,坐在蕭茉前麵的女孩一臉嚴肅地轉過頭。

“蕭茉,你不要再說話了,很吵。”

蕭茉縮回身。

如果說在班裡她還能稍微忌憚一點誰,那一定是葉希嵐。

葉希嵐是班長,無論學習還是工作都非常嚴謹。

頭發梳的一絲不苟,綁的緊緊的馬尾。帶著副細邊黑框眼鏡,看起來比劉老師還像老師,班裡的任何娛樂活動也從來不會參加。

“知道了。”蕭茉偷偷對她擺了擺手。

葉希嵐又嚴肅地看了她一眼,轉了回去。

蕭茉還想說話,可又不能再打擾彆人,她憋了半天,跟腳下踩著釘子似的扭來扭去。

時祁寫完一頁練習題,在翻頁的間隙向蕭茉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不喜歡很吵鬨的環境。

更不喜歡吵鬨的人。

還在京市的時候,家裡就幾乎從沒有安靜過。

他本來覺得現在來南江,或許也是件好事。

但......

身邊這個人存在感太強了。

還恃強淩弱,欺負弱小。

他看著她在位置上晃來晃去,皺著眉收回視線。

還是找機會換個位置比較好。

-

競爭數學競賽資格的考試就在第二天。

數學老師打印了一套卷子,五道大題,又將蕭茉,葉希嵐,時祁三人叫到會議室。

“兩小時,能寫多少算多少。”

時祁翻了下卷子,發現難度遠超他想象,心情有點複雜難名。

但不是因為題。

他盯著卷子,餘光卻下意識去捕捉蕭茉的身影。

這個競爭資格的考試比正式考試的題目還要難。

而蕭茉熟練地翻看題目,順便拿起筆在旁邊唰唰地寫字的感覺也非常自然。

他才來了兩天,誰也不認識。

正是因為遊離在班級之外,有時候才能看到更多信息。

比如說,同學之間微妙的感覺。

大家對待蕭茉的態度有些奇怪。

大家似乎都不討厭她。

這其實非常不合理。

在她身上不合理的地方有很多。

這兩天上課,她根本就沒有好好聽過課,卻出現在這場考試中,和他競爭這次競賽的資格。

她和男生在地上滾在一起打架,威脅那兩個女生,卻沒人在老師那告她一狀。

但,也沒有人和她親近。

她自己去食堂吃飯,自己去廁所,身邊沒有出現過任何一個固定朋友。

時祁垂著眼,將卷子翻回來。

他動筆寫名字的時候,發現蕭茉已經拿起了驗算紙,開始答題。

他穩了穩情緒,找清思路,也開始寫了起來。

一個半小時後,時祁交卷。蕭茉幾乎是和他前後□□了。

葉希嵐就晚了一點,兩個小時踩點交了卷。

因為隻有他們幾個人,老師在收上卷後當場評分。

葉希嵐自交卷後就站在他倆身後,沒有說話,表情很平淡。

陳老師也沒有很認真地批,他將幾人的卷子來回看了一圈,推了推眼鏡,咳了一聲,從蕭茉和時祁之間的縫隙裡指著葉希嵐。

“你留下,你倆先回去吧。”

葉希嵐閉了閉眼。

時祁似乎早知道結果,他離門最近,先一步推門離開。

蕭茉想說什麼,但是她猶豫了下,暗自看了眼葉希嵐的神情,搖了搖頭,還是走了。

葉希嵐的嚴肅背後,是不容侵犯的自尊心。

她不能打破,也不願打破。

這周還有開學考,緊接著是正式的數學競賽。

時間還長,還有的是競爭的機會。

-

日子一天天安穩地過著。

蕭茉每天定時騷擾時祁,時祁一如既往地不理會。

高三節奏很快,原本可能計劃了很久、期盼了很久的下周,轉眼間就已經到了。

開學考結束的第二天,各科成績就陸續出來了。

二中的成績不對外公開,每個班印一張成績單放在講台上,想看的同學自己去看。

蕭茉並沒有過去看。

也許看著不像,但事實上她幾乎一直都是一班的第一。

可周一出分這天,成績單被前麵同學傳閱了一圈後,好幾個人紛紛往教室的角落看去。

是蕭茉的方向。

但看的卻不是她。

上次那個哭著跑出教室的女孩叫譚寧寧。她像是之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笑著湊到蕭茉身邊,“我看你第一的寶座不保了。”

“什麼?”蕭茉的數學書下壓著一本言情小說,聞言瞬間合上。

譚寧寧已經將成績單拿來,遞給她:“你看,這回是時祁第一哦。”

她轉身,對著旁邊的時祁道:“沒想到你成績這麼好,你怎麼會從京市轉來我們這的呀?”

蕭茉本來低著頭,掃視著成績單上第一排時祁的名字和各科成績,聽到她和時祁搭話,立刻拉了她一把。

“你管人家呢。”她抖了抖成績單,“嗯,第二也很好,總得給彆人點機會。”

她將成績單遞給譚寧寧,“放回去吧。”

驅趕的意味太明顯,譚寧寧有點不滿意,但她看時祁一直也沒理她,悻悻地走了。

蕭茉看她走遠,她自己拉著椅子,挪到了時祁身邊。

“時祁——”

她叫他的名字,很不熟練,有些慢,一字一頓,顯得聲音拉得很長。

“你能幫我看一下這幾道物理題嗎?”她認真地看著他,“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成績單,彆的科我都還好,隻有物理,怎麼學也及不了格。”

時祁從卷子裡抬頭,輕輕地掃了她一眼。

她神情認真,眉頭微蹙,顯得為了一直提不上來的物理成績有些苦惱。

但,班裡物理好的不止他一個,她誰也不去問,偏偏問自己。

這種夾雜著目的,卻又無比真誠的態度讓他有些茫然。

他下意識是想拒絕,但那種疑惑一直在心底扯著他,好像在阻擋。

所以每次拒絕都要晚出口幾秒。

“不。”時祁將物理卷子抽出來壓在書下。

蕭茉早就知道,鼻腔裡輕哼了一聲。

“好吧。”她站起來,沒有把椅子拉回去,反而一把將桌子也拉到了時祁旁邊。

“我和老師溝通了一下,像我這種偏科嚴重的,很適合找個學有餘力的同學進行一對一幫扶。”

時祁壓著卷子,神情有些不耐:“你聽不懂話?”

蕭茉將桌子擺正,聲音並不大,被外麵下課的吵嚷遮住,隻有周邊幾個同學回頭看了看。

“我聽得懂。”蕭茉重新坐下,說道:“你不願意幫我,我就自己來。”

“還是說,”她放好書包,轉過頭看他,“你有什麼顧慮,不敢和我同桌?”

她總是嘻嘻哈哈地笑著,很少有這麼正經的表情,時祁擰著眉,一時間著了道。

“我有什麼不敢?”

蕭茉聳了聳肩:“那就這麼定了吧。”

“……”

話說出去,她就不打算收回。

下課的幾分鐘,她很快地收拾好全部東西,和時祁擠在了班裡的小角落裡。

時祁閉著眼深呼吸幾次,才勉強將注意力重新回到麵前的書上。

蕭茉在物理上,可能真的缺根弦。

她花在物理上的時間遠大於彆的科目,但效果依然微弱。

時祁在她搬到身邊的第一節課就發現了這件事。

他在回頭從書包裡拿東西或者下課的間隙,視線幾次掠過她的桌麵,她都在改物理卷子。

可每次都是在上麵寫寫畫畫一會兒,又劃掉,重新寫寫畫畫。

最後再寫上個錯誤答案。

時祁掀起書,看了看下麵的卷子。

這不是很簡單嗎?

拿滿分有時確實有難度,可得個九十分還是很輕鬆吧。

他不想說話,但是看到蕭茉錯的離譜的卷子,又忍不住地蹙眉。

時祁皮膚瓷白,有一點風吹草動都十分明顯。

他煩躁而無奈地看著她一意孤行地在他旁邊往物理卷子上胡寫。

說不清的情緒讓他臉上浮現出一點微紅。

蕭茉拄著胳膊,專心和麵前的卷子鬥爭。

她又是這樣,絞儘腦汁地靠近,然後又自顧自地認真做自己的事。

除了第一天,她也沒再說過什麼過分的話了。

時祁歎口氣,露出物理卷的一邊。

拿起筆,在其中幾道題旁開始寫起來。

蕭茉悶著頭,沒有注意到他。

她腦子一熱搬到時祁旁邊,原因很複雜。

在她的記憶裡,好像隻有一次考試時語文選擇題忘記塗卡,才讓葉希嵐占據過一次第一。

其他任何時候,任何考試,第一的位置都是她的。

她對這個位置有種奇怪的占有欲。

或許是因為,隻有每次拿到第一時跟父親和哥哥打電話會更有理由。

也更有底氣。

他們沒有多麼關心她的成績,但是每次彙報成績的時候,父親滿意的語氣暴露了他們在她身上唯一在意的東西。

就是成績。

她用這點微不可察的滿意不斷安慰自己。

看,他們還是在意我的。

他們不是不管我了。

他們可能就是太忙了。

蕭茉看著眼前的卷子苦笑。

現在好了,有人可能要奪走這個第一的位置了。

那個人還是她很在意很在意的人。

她歎口氣。

教室並不大,但是擠著將近六十人。角落的位置更是彌足珍貴。

前麵的同學稍微一動,後麵的生存空間就更狹窄了。

原本這裡沒有人,就放著一套備用桌椅。

現在時祁來了,儘管他長得高,蕭茉目測他最少也有一米八五,可惜字如金,堅決不會為了座位空隙大小這種事開口的。

蕭茉本來專心地改著物理卷,改著改著,就覺得麵前的桌子離她胸前越來越近。

她一直忍著,直到最後,她的後背和椅子,牆,都貼在了一起。

她往前推了推,但幾次之後,發現沒有什麼用,這才抬起頭,戳了戳前麵同學的後背。

“哎,李家名,往前點,後麵擠死了。”

“我這位置也不大……”前麵同學象征性地往前挪了挪椅子,語氣埋怨。

蕭茉“騰”一聲站起來,幾大步就走到了教室前排。她仔細觀察了哪排間距寬,哪排窄,指揮著把距離都調整好。

天太熱,大家都懶得動,但是蕭茉掐著腰往前一站誓不罷休的樣子,還是或多或少地挪了起來。

時祁忙完了手頭的事,抽空抬頭瞄了一眼。

蕭茉滿臉嚴肅,一排排地均勻分好位置,幾乎沒有任何偏差。

他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大家的怨聲載道她充耳不聞,一心做著她心裡認定了的正確的事。

她做的都沒錯,可惜就是吃力不討好。

換做彆人,誰會管這麼多閒事?

她不僅管,還管得寬。

時祁記起前幾天她將那兩個女孩堵在牆角言語威脅,他出來的晚,隻聽到最後兩句。

“但凡我從彆人嘴裡聽到這件事,我就找你們。”

是什麼事,不能讓彆人知道?

時祁斂回視線,手下算題的速度不減。

蕭茉回到最後一排,也重新移了移自己的椅子。

然後發現一張卷子被壓在椅子腳下。

卷子邊被椅子腿壓出臟印,蕭茉四周看了看,沒人在找,她彎腰撿起來,講卷子打開。

時祁的名字整整齊齊地寫在角落。

蕭茉站在時祁旁邊,心虛地看了眼時祁。

他低著頭,沒有往這邊看的意思。

蕭茉就趁著這功夫,粗略地掃了遍卷子。

一般來說,大家在演算紙上算好,將答案騰到答題卡上就行。

但他的卷子上寫了極其詳儘的步驟,一行行十分清楚。

好奇怪。

蕭茉想,難道他考試都不帶演算紙的嗎?而且就算在卷子上驗算,也用不著寫這麼乾淨整潔吧?

時祁的字很好看,明朗清晰,和他人一樣,觀賞性極強。

蕭茉看著其中一道剛才算了好多遍也不得法的大題。

她往自己的位置上挪了挪,咬著唇,心虛地瞄了一眼時祁的側臉。

他的頭發剪得很好,將他完美臉型顯得更加棱角分明。

還是一如既往的嚴肅。

蕭茉有點不想問他,能不能借她看看。

她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但凡她問,得到的答案肯定是拒絕。

不過卷子既然掉到地上了,那她撿起來看一下也沒什麼的,對吧?

那就算多看兩眼也更沒什麼的。

蕭茉眼珠一轉,將卷子稍微往遠離時祁那一側藏了藏,坐下。

她拉來自己的卷子擋住,手從桌子側麵將卷子一點點傳送到桌麵上。

蕭茉本來隻想用自己的卷子擋著點,但當她的卷子真的和時祁的卷子完全重合時,她心裡倏地冒出一種很微妙的羞恥感。

學校打印室的紙質量很差,基本半透明,有時候用深色點的水筆寫字都會滲到背麵。

她透過自己的卷子,能看到朦朧的時祁的卷子。

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貼在一起。

很緊密。

很......親近。

蕭茉想到了這個詞。

無人知曉的角落裡,她的心為了和他這點小小的連接,不可抑製地跳了起來。

電風扇在頭頂吱呀呀地轉著,身邊男孩衣角帶香,白皙安靜。

沒有人注意到蕭茉的隅落,像是平穩的湖麵淅瀝小雨來襲。

並不算洶湧,但漫長,漫長到足夠延綿到她心底。

繁雜的物理題從一種單純的苦澀,似乎變淡,甚至有點帶著點清甜的微風。

足足十分鐘,蕭茉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她沒有和往常一樣,大大方方地將撿來的東西順理成章地還給失主。而是就這樣墊著時祁的卷子,一筆筆地改著自己的錯題。

蕭茉改得認真,絲毫沒有注意到,身旁時祁的餘光轉瞬即逝。

-

一輛雷克薩斯停在校門口正中央,幾乎與夜晚相融。

晚自習下課的同學魚貫而出,幾個學生好奇地往這邊看過來,但被漆黑的車窗擋住了視線。

蕭茉一路小跑跟著時祁出來,“時祁,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天好黑,要不我送你回去?”

“或者我派個人送你?”

“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了。”

“算了,那明天見吧!”

她說話的會兒功夫,時祁已經走遠了,隻有少年單薄的身形在遙遠的黑夜裡慢慢變淡。

她對著空氣笑了笑,仿佛他能看到似的。

直到他在路儘頭拐了個彎,再也看不到了,蕭茉轉頭,幾步蹦上了校門口那輛商務車。

“小姐坐好,我們出發了。”司機戴上副新的白手套,熟練地為她關好車門。

蕭茉應了一聲。

雖然是餘夏,但暑熱不減,車上早已經開著溫度適當的空調。車載冰箱就在她身邊,伸手就能觸及。

車和她一樣,在南江這個偏遠的小城市格格不入。

司機是從她初中回到南江之後就一直為她開車的老師傅了,他和蕭茉很熟,卻也隻停留在上下級的層麵。

他很專業,專業到蕭茉和他搭話他也隻是禮貌回複,很少會主動往下引導話題。

蕭茉已經習慣了車上的安靜,她拿起手機,解鎖。

這個時間父親和哥哥應該都還沒睡......

她想了會兒,等到車行駛上橋,又下來,又等了好一會兒,直到都快到家了,這才慢吞吞地點開了通訊錄。

兩個電話,她又糾結了半天。

最後在哥哥的電話上輕輕點了下。

鈴聲響起,一聲又一聲。

鈴響了很久,響到十幾下後自然掛斷了。

她換了第二個號碼,又打了過去。

這回,電話剛響了兩聲就被人在那邊掛掉了。

蕭茉低頭,看著回到了撥號鍵的屏幕,無奈地笑了笑。

“你們對我,是真忍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