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樣的煩惱根本都沒能持續讓蕭茉煩一分鐘。
下節課老師一進來,她就翻開書,把這回事扔到了腦後。
她不太所謂彆人怎麼看她。
包括時祁在內。
從小她受到來自各方的目光就太多,好奇,羨慕,憐憫,妒忌,嘲諷,憎惡,種種。
蕭茉不知道為什麼人會對毫不相乾的陌生人產生那麼多濃鬱的情感。
也沒有人來勸解她。
她隻能自己一個人在偌大而安靜的房子裡慢慢消解。
這種熟悉的感覺,她早就習慣了。
沒過幾分鐘,時祁回來,拿著厚厚一遝東西。
路過蕭茉的時候,她順眼瞄了一下。
都是暑假發的些複習資料。
她皺眉,隨手抽了個本子,撕下一塊紙。
“學校發的複習題太基礎,用這個複習效果不明顯,明天我給你帶更好的。”
她在紙上寫下句話,疊了幾下,往時祁桌上丟了過去。
時祁將複習資料重新整理好,還是規整地摞在一起。
然後小拇指輕輕一撥,將蕭茉扔來的紙條掃到了地上。
蕭茉:…………
神經啊。
她心裡有一瞬間的不高興,將頭扭到了一邊。
但沒一會兒,她又轉過來,埋著頭對時祁小聲道:“哎,我說,明天我給你帶更好的複習題。”
時祁低著頭,不知道聽沒聽到。
蕭茉等了會兒,看沒有回應,又小聲叫他。
“哎,同學——”
這回還沒等時祁有什麼反應,坐在蕭茉前麵的女孩一臉嚴肅地轉過頭。
“蕭茉,你不要再說話了,很吵。”
蕭茉縮回身。
如果說在班裡她還能稍微忌憚一點誰,那一定是葉希嵐。
葉希嵐是班長,無論學習還是工作都非常嚴謹。
頭發梳的一絲不苟,綁的緊緊的馬尾。帶著副細邊黑框眼鏡,看起來比劉老師還像老師,班裡的任何娛樂活動也從來不會參加。
“知道了。”蕭茉偷偷對她擺了擺手。
葉希嵐又嚴肅地看了她一眼,轉了回去。
蕭茉還想說話,可又不能再打擾彆人,她憋了半天,跟腳下踩著釘子似的扭來扭去。
時祁寫完一頁練習題,在翻頁的間隙向蕭茉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不喜歡很吵鬨的環境。
更不喜歡吵鬨的人。
還在京市的時候,家裡就幾乎從沒有安靜過。
他本來覺得現在來南江,或許也是件好事。
但......
身邊這個人存在感太強了。
還恃強淩弱,欺負弱小。
他看著她在位置上晃來晃去,皺著眉收回視線。
還是找機會換個位置比較好。
-
競爭數學競賽資格的考試就在第二天。
數學老師打印了一套卷子,五道大題,又將蕭茉,葉希嵐,時祁三人叫到會議室。
“兩小時,能寫多少算多少。”
時祁翻了下卷子,發現難度遠超他想象,心情有點複雜難名。
但不是因為題。
他盯著卷子,餘光卻下意識去捕捉蕭茉的身影。
這個競爭資格的考試比正式考試的題目還要難。
而蕭茉熟練地翻看題目,順便拿起筆在旁邊唰唰地寫字的感覺也非常自然。
他才來了兩天,誰也不認識。
正是因為遊離在班級之外,有時候才能看到更多信息。
比如說,同學之間微妙的感覺。
大家對待蕭茉的態度有些奇怪。
大家似乎都不討厭她。
這其實非常不合理。
在她身上不合理的地方有很多。
這兩天上課,她根本就沒有好好聽過課,卻出現在這場考試中,和他競爭這次競賽的資格。
她和男生在地上滾在一起打架,威脅那兩個女生,卻沒人在老師那告她一狀。
但,也沒有人和她親近。
她自己去食堂吃飯,自己去廁所,身邊沒有出現過任何一個固定朋友。
時祁垂著眼,將卷子翻回來。
他動筆寫名字的時候,發現蕭茉已經拿起了驗算紙,開始答題。
他穩了穩情緒,找清思路,也開始寫了起來。
一個半小時後,時祁交卷。蕭茉幾乎是和他前後□□了。
葉希嵐就晚了一點,兩個小時踩點交了卷。
因為隻有他們幾個人,老師在收上卷後當場評分。
葉希嵐自交卷後就站在他倆身後,沒有說話,表情很平淡。
陳老師也沒有很認真地批,他將幾人的卷子來回看了一圈,推了推眼鏡,咳了一聲,從蕭茉和時祁之間的縫隙裡指著葉希嵐。
“你留下,你倆先回去吧。”
葉希嵐閉了閉眼。
時祁似乎早知道結果,他離門最近,先一步推門離開。
蕭茉想說什麼,但是她猶豫了下,暗自看了眼葉希嵐的神情,搖了搖頭,還是走了。
葉希嵐的嚴肅背後,是不容侵犯的自尊心。
她不能打破,也不願打破。
這周還有開學考,緊接著是正式的數學競賽。
時間還長,還有的是競爭的機會。
-
日子一天天安穩地過著。
蕭茉每天定時騷擾時祁,時祁一如既往地不理會。
高三節奏很快,原本可能計劃了很久、期盼了很久的下周,轉眼間就已經到了。
開學考結束的第二天,各科成績就陸續出來了。
二中的成績不對外公開,每個班印一張成績單放在講台上,想看的同學自己去看。
蕭茉並沒有過去看。
也許看著不像,但事實上她幾乎一直都是一班的第一。
可周一出分這天,成績單被前麵同學傳閱了一圈後,好幾個人紛紛往教室的角落看去。
是蕭茉的方向。
但看的卻不是她。
上次那個哭著跑出教室的女孩叫譚寧寧。她像是之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笑著湊到蕭茉身邊,“我看你第一的寶座不保了。”
“什麼?”蕭茉的數學書下壓著一本言情小說,聞言瞬間合上。
譚寧寧已經將成績單拿來,遞給她:“你看,這回是時祁第一哦。”
她轉身,對著旁邊的時祁道:“沒想到你成績這麼好,你怎麼會從京市轉來我們這的呀?”
蕭茉本來低著頭,掃視著成績單上第一排時祁的名字和各科成績,聽到她和時祁搭話,立刻拉了她一把。
“你管人家呢。”她抖了抖成績單,“嗯,第二也很好,總得給彆人點機會。”
她將成績單遞給譚寧寧,“放回去吧。”
驅趕的意味太明顯,譚寧寧有點不滿意,但她看時祁一直也沒理她,悻悻地走了。
蕭茉看她走遠,她自己拉著椅子,挪到了時祁身邊。
“時祁——”
她叫他的名字,很不熟練,有些慢,一字一頓,顯得聲音拉得很長。
“你能幫我看一下這幾道物理題嗎?”她認真地看著他,“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成績單,彆的科我都還好,隻有物理,怎麼學也及不了格。”
時祁從卷子裡抬頭,輕輕地掃了她一眼。
她神情認真,眉頭微蹙,顯得為了一直提不上來的物理成績有些苦惱。
但,班裡物理好的不止他一個,她誰也不去問,偏偏問自己。
這種夾雜著目的,卻又無比真誠的態度讓他有些茫然。
他下意識是想拒絕,但那種疑惑一直在心底扯著他,好像在阻擋。
所以每次拒絕都要晚出口幾秒。
“不。”時祁將物理卷子抽出來壓在書下。
蕭茉早就知道,鼻腔裡輕哼了一聲。
“好吧。”她站起來,沒有把椅子拉回去,反而一把將桌子也拉到了時祁旁邊。
“我和老師溝通了一下,像我這種偏科嚴重的,很適合找個學有餘力的同學進行一對一幫扶。”
時祁壓著卷子,神情有些不耐:“你聽不懂話?”
蕭茉將桌子擺正,聲音並不大,被外麵下課的吵嚷遮住,隻有周邊幾個同學回頭看了看。
“我聽得懂。”蕭茉重新坐下,說道:“你不願意幫我,我就自己來。”
“還是說,”她放好書包,轉過頭看他,“你有什麼顧慮,不敢和我同桌?”
她總是嘻嘻哈哈地笑著,很少有這麼正經的表情,時祁擰著眉,一時間著了道。
“我有什麼不敢?”
蕭茉聳了聳肩:“那就這麼定了吧。”
“……”
話說出去,她就不打算收回。
下課的幾分鐘,她很快地收拾好全部東西,和時祁擠在了班裡的小角落裡。
時祁閉著眼深呼吸幾次,才勉強將注意力重新回到麵前的書上。
蕭茉在物理上,可能真的缺根弦。
她花在物理上的時間遠大於彆的科目,但效果依然微弱。
時祁在她搬到身邊的第一節課就發現了這件事。
他在回頭從書包裡拿東西或者下課的間隙,視線幾次掠過她的桌麵,她都在改物理卷子。
可每次都是在上麵寫寫畫畫一會兒,又劃掉,重新寫寫畫畫。
最後再寫上個錯誤答案。
時祁掀起書,看了看下麵的卷子。
這不是很簡單嗎?
拿滿分有時確實有難度,可得個九十分還是很輕鬆吧。
他不想說話,但是看到蕭茉錯的離譜的卷子,又忍不住地蹙眉。
時祁皮膚瓷白,有一點風吹草動都十分明顯。
他煩躁而無奈地看著她一意孤行地在他旁邊往物理卷子上胡寫。
說不清的情緒讓他臉上浮現出一點微紅。
蕭茉拄著胳膊,專心和麵前的卷子鬥爭。
她又是這樣,絞儘腦汁地靠近,然後又自顧自地認真做自己的事。
除了第一天,她也沒再說過什麼過分的話了。
時祁歎口氣,露出物理卷的一邊。
拿起筆,在其中幾道題旁開始寫起來。
蕭茉悶著頭,沒有注意到他。
她腦子一熱搬到時祁旁邊,原因很複雜。
在她的記憶裡,好像隻有一次考試時語文選擇題忘記塗卡,才讓葉希嵐占據過一次第一。
其他任何時候,任何考試,第一的位置都是她的。
她對這個位置有種奇怪的占有欲。
或許是因為,隻有每次拿到第一時跟父親和哥哥打電話會更有理由。
也更有底氣。
他們沒有多麼關心她的成績,但是每次彙報成績的時候,父親滿意的語氣暴露了他們在她身上唯一在意的東西。
就是成績。
她用這點微不可察的滿意不斷安慰自己。
看,他們還是在意我的。
他們不是不管我了。
他們可能就是太忙了。
蕭茉看著眼前的卷子苦笑。
現在好了,有人可能要奪走這個第一的位置了。
那個人還是她很在意很在意的人。
她歎口氣。
教室並不大,但是擠著將近六十人。角落的位置更是彌足珍貴。
前麵的同學稍微一動,後麵的生存空間就更狹窄了。
原本這裡沒有人,就放著一套備用桌椅。
現在時祁來了,儘管他長得高,蕭茉目測他最少也有一米八五,可惜字如金,堅決不會為了座位空隙大小這種事開口的。
蕭茉本來專心地改著物理卷,改著改著,就覺得麵前的桌子離她胸前越來越近。
她一直忍著,直到最後,她的後背和椅子,牆,都貼在了一起。
她往前推了推,但幾次之後,發現沒有什麼用,這才抬起頭,戳了戳前麵同學的後背。
“哎,李家名,往前點,後麵擠死了。”
“我這位置也不大……”前麵同學象征性地往前挪了挪椅子,語氣埋怨。
蕭茉“騰”一聲站起來,幾大步就走到了教室前排。她仔細觀察了哪排間距寬,哪排窄,指揮著把距離都調整好。
天太熱,大家都懶得動,但是蕭茉掐著腰往前一站誓不罷休的樣子,還是或多或少地挪了起來。
時祁忙完了手頭的事,抽空抬頭瞄了一眼。
蕭茉滿臉嚴肅,一排排地均勻分好位置,幾乎沒有任何偏差。
他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大家的怨聲載道她充耳不聞,一心做著她心裡認定了的正確的事。
她做的都沒錯,可惜就是吃力不討好。
換做彆人,誰會管這麼多閒事?
她不僅管,還管得寬。
時祁記起前幾天她將那兩個女孩堵在牆角言語威脅,他出來的晚,隻聽到最後兩句。
“但凡我從彆人嘴裡聽到這件事,我就找你們。”
是什麼事,不能讓彆人知道?
時祁斂回視線,手下算題的速度不減。
蕭茉回到最後一排,也重新移了移自己的椅子。
然後發現一張卷子被壓在椅子腳下。
卷子邊被椅子腿壓出臟印,蕭茉四周看了看,沒人在找,她彎腰撿起來,講卷子打開。
時祁的名字整整齊齊地寫在角落。
蕭茉站在時祁旁邊,心虛地看了眼時祁。
他低著頭,沒有往這邊看的意思。
蕭茉就趁著這功夫,粗略地掃了遍卷子。
一般來說,大家在演算紙上算好,將答案騰到答題卡上就行。
但他的卷子上寫了極其詳儘的步驟,一行行十分清楚。
好奇怪。
蕭茉想,難道他考試都不帶演算紙的嗎?而且就算在卷子上驗算,也用不著寫這麼乾淨整潔吧?
時祁的字很好看,明朗清晰,和他人一樣,觀賞性極強。
蕭茉看著其中一道剛才算了好多遍也不得法的大題。
她往自己的位置上挪了挪,咬著唇,心虛地瞄了一眼時祁的側臉。
他的頭發剪得很好,將他完美臉型顯得更加棱角分明。
還是一如既往的嚴肅。
蕭茉有點不想問他,能不能借她看看。
她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但凡她問,得到的答案肯定是拒絕。
不過卷子既然掉到地上了,那她撿起來看一下也沒什麼的,對吧?
那就算多看兩眼也更沒什麼的。
蕭茉眼珠一轉,將卷子稍微往遠離時祁那一側藏了藏,坐下。
她拉來自己的卷子擋住,手從桌子側麵將卷子一點點傳送到桌麵上。
蕭茉本來隻想用自己的卷子擋著點,但當她的卷子真的和時祁的卷子完全重合時,她心裡倏地冒出一種很微妙的羞恥感。
學校打印室的紙質量很差,基本半透明,有時候用深色點的水筆寫字都會滲到背麵。
她透過自己的卷子,能看到朦朧的時祁的卷子。
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貼在一起。
很緊密。
很......親近。
蕭茉想到了這個詞。
無人知曉的角落裡,她的心為了和他這點小小的連接,不可抑製地跳了起來。
電風扇在頭頂吱呀呀地轉著,身邊男孩衣角帶香,白皙安靜。
沒有人注意到蕭茉的隅落,像是平穩的湖麵淅瀝小雨來襲。
並不算洶湧,但漫長,漫長到足夠延綿到她心底。
繁雜的物理題從一種單純的苦澀,似乎變淡,甚至有點帶著點清甜的微風。
足足十分鐘,蕭茉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她沒有和往常一樣,大大方方地將撿來的東西順理成章地還給失主。而是就這樣墊著時祁的卷子,一筆筆地改著自己的錯題。
蕭茉改得認真,絲毫沒有注意到,身旁時祁的餘光轉瞬即逝。
-
一輛雷克薩斯停在校門口正中央,幾乎與夜晚相融。
晚自習下課的同學魚貫而出,幾個學生好奇地往這邊看過來,但被漆黑的車窗擋住了視線。
蕭茉一路小跑跟著時祁出來,“時祁,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天好黑,要不我送你回去?”
“或者我派個人送你?”
“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了。”
“算了,那明天見吧!”
她說話的會兒功夫,時祁已經走遠了,隻有少年單薄的身形在遙遠的黑夜裡慢慢變淡。
她對著空氣笑了笑,仿佛他能看到似的。
直到他在路儘頭拐了個彎,再也看不到了,蕭茉轉頭,幾步蹦上了校門口那輛商務車。
“小姐坐好,我們出發了。”司機戴上副新的白手套,熟練地為她關好車門。
蕭茉應了一聲。
雖然是餘夏,但暑熱不減,車上早已經開著溫度適當的空調。車載冰箱就在她身邊,伸手就能觸及。
車和她一樣,在南江這個偏遠的小城市格格不入。
司機是從她初中回到南江之後就一直為她開車的老師傅了,他和蕭茉很熟,卻也隻停留在上下級的層麵。
他很專業,專業到蕭茉和他搭話他也隻是禮貌回複,很少會主動往下引導話題。
蕭茉已經習慣了車上的安靜,她拿起手機,解鎖。
這個時間父親和哥哥應該都還沒睡......
她想了會兒,等到車行駛上橋,又下來,又等了好一會兒,直到都快到家了,這才慢吞吞地點開了通訊錄。
兩個電話,她又糾結了半天。
最後在哥哥的電話上輕輕點了下。
鈴聲響起,一聲又一聲。
鈴響了很久,響到十幾下後自然掛斷了。
她換了第二個號碼,又打了過去。
這回,電話剛響了兩聲就被人在那邊掛掉了。
蕭茉低頭,看著回到了撥號鍵的屏幕,無奈地笑了笑。
“你們對我,是真忍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