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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趟惦記了好幾年的水鎮度假行,隻堪堪開了個頭,
一切的計劃都趕不上變化,意外在這時先於明天來臨。
車才開了不到一個小時,
葉檸因為無法忍受的刺痛額頭開始冒出豆大的汗珠,提前吃過大把大把的止痛特效藥,已經於事無補,
車輛轟鳴聲間,葉檸的意識變得模糊起來,她近乎是用儘全力和劇烈的疼痛鬥爭,
然而於事無補。
夏清柚還講述著最近上映的一步青春文藝片,說到裡麵的男主角,性格和葉檸的男朋友陸之桉很相似,都是對戀人依賴和控製較強的人格,
她還想順勢繼續往下問,為什麼最近都沒有聽葉檸提到陸之桉,是因為期末一到學校的事情在忙嗎?
夏清柚的身邊傳來緩慢而粗重的呼吸聲,
一呼一吸間皆是費力。
“檸檸...”
夏清柚語氣急轉:“檸檸!你怎麼回事?”
夏清柚拍了拍葉檸的肩膀,她的瞳孔渙散開來,
葉檸將手中的毛線帽往懷裡抱了抱,她感覺身體裡難受的地方像是塞了一團團沙子,
好累啊。
好疼啊。
葉檸露出一個雖然早就預料到但是又有些遺憾的笑:“對不起啊,柚子,”
“我可能要失約了。”
我們是學生時去某個地方可以隨心而動,想法一出來第二天就能動身,以為工作後賺到了更多錢會更快樂更自由,
可是連同在京市的北方水鎮都能在嘴上念叨好幾年沒去,
對不起啊。
陪不了你多久了,
我最最最愛的朋友,
我唯一的朋友。
大腦轟鳴慌亂,害怕的窒息感鋪麵而來,身體發冷,打顫,“檸檸,到底怎麼回事?你彆嚇我!”
夏清柚用胳膊幫葉檸撐住要往車門處撞的軀乾,她近乎本能地求救:“去醫院,譚複舟!快去醫院!”
葉檸耷拉下來眼皮,眼睫顫動著,她的眼睛看不清夏清柚了,無力地靠在夏清柚身上,
被戴在在頭上的藍白相間帽子失去了主人的固定後
有一大把假發掉了出來。
夏清柚瞳孔緊縮,手上的假發片讓她震驚地將目光移到這頂帽子上麵,
她沒有摘去遮擋病症後不堪的工具。
夏清柚雙手顫抖著,嘴巴微張,呼吸緩慢,“這...”
“檸檸...”
“你...”
葉檸並沒有完全昏過去,疼痛的感覺讓她可以保留一絲清醒的意識,儘管她難受的想著不如暈死過去算了。
葉檸看看了那一把可以以假亂真的頭發,
她動作遲滯地將帽子戴得更往下了些,“是不是挺醜的呀。”
虛無、飄渺,像是一個墜入美夢的惡魔,
打破了結界,
無法承受,無力控製,隻能被迫接收後走完一段短暫的終途,
病發太快了,時間太短了,
如此的措不及防,交織無可奈何。
節假日執勤交警安排的更多,掉頭後車輛在七星交警的開道下迅速行駛,從上方看去,像是一道黑色的線段,在綠色小點的牽引下疾馳而去。
譚複舟借著後視鏡中看到了夏清柚逐漸崩潰的樣子,
手足無措,肌肉顫抖,
眼淚像是斷了線一樣,自己都沒有找到依靠,卻在撐著彆人,
譚複舟胸腔裡綿延出無限的心疼,
隻是這樣看著她哭就會不斷湧現著後悔的情緒,
按照葉檸在那通電話中的控訴,夏清柚哭過很多次,當時的字字句句延時反應一樣再次複現。
他大力踩油門,車開得更快了。
葉檸在三個月前確診了胰腺癌,彼時她因為不接受陸之桉的控製欲而剛剛說了分手,
她那天隻是領了公司福利安排去指定醫院體檢,
沒想到會被醫生專門找到開了單子建議重新檢查。
在得知結果的那一刻,
——說實話,
葉檸居然有些平靜,
她沒有請假,在醫院走廊坐了整整一下午,
當噩耗席卷而來時,人的反應居然是淡然的理智蓋過一切。
醫生告知要做好心理準備。
葉檸在忽略了99+的微信消息後,給陸之桉打了電話,
“來京大附院找我。”
她將帶著結論的檢查結果放在了陸之桉手上,在看清楚之後,陸之桉嗚咽著抱住葉檸。
他們複合了。
其實葉檸第一反應是告訴夏清柚,可隻是想了不到十秒,她決定瞞著夏清柚,
她不想讓這件事情的悲傷提前渲染,可是她需要有人傾訴,
父母的愛幾乎近於無。
這些年她談過這麼多男朋友,以為能找到一份完完全全的愛,
可是沒有,
她自以為自己習慣了灑脫不羈,
可是童年的創傷一直讓她渴望愛與被愛。
在最後的階段,葉檸決定吃一口好吃的回頭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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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檸醒來時,疼痛緩解了些,但是並沒有得到完全抑製,已經無法完全抑製,
標誌性的醫院白色天花板,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單人病房。
即使是元旦當天,醫院依然沒有清閒下來,住院的病人,值班的醫生,
其實生病的人挺多的,葉檸釋懷告訴自己,她隻是也加入了有病的人員當中,以及每個人都會有生病的時候。
不過她可能沒有太大的幸運,
她的胰腺癌不會好的,
她也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
虛弱的身體,逸散的體力,快要掉光的頭發。
夏清柚是直到今天這刻才知道葉檸拒絕了化療,她不可置信得搖頭,希望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好好陪陪你朋友吧。”
醫生在麵臨已經明確的病人結局時,隻能讓他們身邊的人好好陪著走完最後一段時間,
這樣的話無異於完全定下了死亡的結局。
夏清柚哭了笑,笑了哭,診斷結果和病曆實實在在地擺在麵前,她的情緒近乎歇斯底裡地崩掉,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
譚複舟將夏清柚抱在懷裡,聲音沉穩:“柚子,先冷靜下來,我會聯係最權威的專家,或許事情不會那麼糟糕。”
稍微查詢一下,就可以得知胰腺癌是有“癌王”的彆稱,發病率高,死亡率高,
像是葉檸這種惡性的情況,
其實保守的治療和化療不會有什麼實質性的奇跡,
夏清柚像是找到了希望的瞄點,她好好說話,真誠懇請:“對,譚複舟,你那麼厲害,你幫幫葉檸好不好?我求你!”
譚複舟知道這隻是安慰,他張了張口,沒有承諾說道:“我去聯係專家過來”
人在溺水時連一根稻草都會緊緊抓住。
葉檸的男朋友陸之桉還沒有完成期末的課業設計,他收到手機的警報聲後匆匆感到醫院,中途馬路堵車,他騎著共享單車逆行了好幾條道,差點被掛車撞到,
他坐在病房裡的凳子上,握著葉檸的手,眼眶濕紅,周身陷入絕望的漩渦,像是是去一切的幼獸般摸不到方向,不知道做什麼,不知道說什麼,
似乎一切都隻是徒勞的動作。
葉檸見他來的這麼快,已經了然,這個時候她已經沒那麼大抵觸,平和一笑,問他:“又在我手機裝定位了?”
陸之桉慌張起來,他這次做的更加隱蔽,絕對不會被查出來,上次被看到是因為這個程序寫的還沒有那麼完美,他得知了葉檸生病後還加了一條指令,隻要顯示在醫院範圍內就會立刻將警報聲反饋到陸之桉的手機上。
可是上次分手的導火索即是此種行為,陸之桉試圖解釋。
陸之桉:“不,不是...”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擔心你的安全,
在確診以後,陸之桉沒日沒夜的查了近千例治療效果好的病例。
他這個得知真相的人要比當事人更加恐慌,
反倒是葉檸自己,她還去上了半個月的班,完成手上的工作後才將大把的年假用上,
她經常去到她的朋友那裡,
頻繁的陪伴,
既是和朋友一起度過她不快樂的時間,也是珍惜每一分一秒的寶貴相處。
陸之桉不敢刺激她,怕她更加難受,
“對不起。”他說。
葉檸小幅度地搖搖頭:“沒關係。”
不在乎了,她厭惡極端的控製和監視,年少時家裡的監控對準了她的學習桌和臥室,密不透風的病態家庭沒有一絲一毫的愛,
而今她好像是能從陸之桉身上感受到一些真摯的愛的。
這已經很好了,
真的。
人類並不止專情的生物,很少人能做到一生隻愛一個,一生隻念著一個,
至少她閉上眼睛之前,這樣的一段愛情,她得到了。
已經擦好眼淚的夏清柚獨自過來了,譚複舟在走廊,正電話聯係著衛肅,
夏清柚有睫毛被淚水粘在一起,沒處理好。
前一分鐘崩潰過的情緒,
被強行壓下,
她露出一個比哭還悲傷的笑,“檸檸。”
“等你好了我們立刻就去北方水鎮去泡溫泉。”
葉檸吃力點頭,應和著這個承諾:“好,好了立刻就去,”
“我還想穿漢服,柚子你陪我一起吧。”
“好。”
“我要吃橋頭糕。”
“好。”
“我要去做一程遊船。”
“好。”
葉檸笑得咳起來,震得疼痛的地方更疼,生理性眼淚流下來,“你怎麼都說好啊,”
葉檸貪玩愛逛,夏清柚對這些興趣有限,是一個很好的陪客。
以前在出去閒逛這種事情上,夏清柚也曾有與葉檸的分歧意見。
夏清柚快要控製不住,她又寄出一個笑,“我們去怕泰山,你不是一直想去嗎?我一定會陪你去的。”
“真的嗎?”
“真的。”
沒說多少句話,葉檸就累了,明明昨天前天以及再往前一點的時間,她都沒有這樣被折磨的無力過,
怎麼就在今天要出去的時候突然爆發了呢?
真是天不遂人願。
算了算了。
“柚子,你剛剛在車上說的電影我沒有看過,”葉檸艱難的坐起來,另一側的陸之桉將枕頭放在葉檸的後背上,
“你坐過來,我想看一遍,你陪著我再看一遍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