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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恩斯坦的花 陳阿塔 5178 字 3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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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濤打破了清晨的寧靜,白色海鷗掠過地平線,被陽光炙烤得微熱的海風從大海深處飄來。

天光亮起,熬了一夜的虞汀白麵如土色地從電腦前抬起頭,困倦地伸了個懶腰,她昨天剛從北京回來,傍晚時分到達,草草地吃了一個飯,和家人寒暄了幾句,就開始埋頭繼續改劇本。

虞汀白是一名小編劇,常年在北京工作,這次是因為好朋友丁念即將結婚,才冒著工作和疫情的雙重風險回到老家寧嶼。

到家的當夜就馬不停蹄地開始趕稿,緊趕慢趕也才精修出兩集的劇本。

長途的奔波加上龐大的工作量,實在扛不住了,虞汀白往床上一倒,毫無空隙地昏睡了過去。

……

再次醒來已是下午,她饑餓難耐,於是躡手躡腳地下樓尋找食物。

本來以為這個時間點家裡應該已經沒有人了,沒想到剛到達一樓廚房門口,就聽到背後傳來一聲涼颼颼的:“你還沒吃飯?”

是虞學名,她嚴肅的老爸,最在意她一日三餐是否按時吃飯。

虞汀白之所以輕手輕腳的,就是害怕被他發現。

果不其然,得知虞汀白昨晚又通宵趕稿,今天餓到下午還沒吃上一頓飯,虞學名頓時氣得腦袋冒煙。

“我看你也不用吃飯算了,你的身體是鐵打的,不吃飯也能扛得住,”虞學名一邊教訓著一邊監督著她盛飯的手,隻要稍不滿意,又開始囉嗦,“盛這麼一點,吃什麼吃,小雞啄米啊?”

虞汀白乖乖地又加了一勺,慫慫地捧著碗坐到了餐桌邊。

虞學名也跟著往旁邊一坐,一邊盯著她吃飯一邊繼續責怪她作息不規律、飲食不健康,熬夜熬得小臉蠟黃:“你看看你這個氣色,像什麼樣子,這是二十幾歲的小姑娘應該有的氣色嗎?”

為了防止虞學名越說越氣,虞汀白急忙撒嬌打哈哈:“嗯……我氣色怎麼啦,我覺得挺好呀,你女兒還是很漂亮的。”

“漂亮?漂亮就領一個男朋友回來給我看看。”

“……”

又開始了,三句不離結婚,虞汀白開始屏蔽外界的一切聲音,專心乾飯,但虞學名一打開話匣子便停不下來。

“你現在年紀也不小了,再過幾年就三十歲了,你現在這叫什麼你知道嗎,這叫大齡剩女,講出去很難聽的,我跟你媽媽出去頭都不好意思抬起來,你外公外婆在你這個年紀,孫女都要抱上了。”

“……這就有點誇張了吧。”

“還敢頂嘴,”虞學名一個眼刀斜過來,虞汀白立刻噤聲,虞學名端起茶缸猛灌了一口,中場休息後繼續念叨:“一個女兒常年在外麵工作,平時也不回來看我們,也不結婚成家,就那麼在北京漂著,我們倆腰板都直不起來!”

“……這有什麼直不起來的。”虞汀白聽著,蹙了蹙眉。

“怎麼直得起來啊,哪家小孩快三十歲了還不結婚,彆人會以為你有問題知不知道……”

“二十七,周歲……”虞汀白小聲嘟囔。

“啊,你也知道三十歲說不出口啊?那你還不珍惜最後一點時間,趕快在三十歲之前找到男朋友嫁了?”

“知道了,我工作忙嘛……”

“我知道你忙,所以我和你媽媽在外麵求這個求那個地拜托人家幫忙介紹,現在三十多歲還單身條件好的男的不好找了,這次回來,你就踏踏實實給我去相親,儘快把終身大事定下來!”

“可是……”

“你又想找什麼借口?”虞學名瞪眼威脅。

“……”虞汀白昨晚剛熬了夜,自知剛背上一個“不愛惜身體”的罪名,不想觸他眉頭,隻好敷衍應道,“好好好,聽你的,這次是什麼人?”

見她鬆口,虞學名麵色緩和,帶著點愉快地掏出手機,然後又從前襟口袋裡掏出老花鏡戴上,隔著老遠劃拉手機屏幕:“前兩天你媽媽去幫人念經超度,在佛堂認識了一個佛友,叫什麼來著,反正姓陳,我看著人挺不錯的,現在找男的,不要看人家的背景條件,就要找人好的,尤其是要父母品德好的,看父母就能看出孩子是什麼成色。”

去參加個葬禮都能給她扒拉出一個年輕男人,虞汀白佩服:“所以是誰呢?”

“哦她有一個兒子還沒結婚,聽說那個小夥子以前也是你們高中的,跟你好像是同一屆,這個學曆你應該不會看不上了吧,彆又跟我說什麼沒有共同語言,同鄉同校,肯定不差。”

虞汀白舀一口湯,敷衍問道:“叫什麼名字?”

“叫……”虞學名劃拉屏幕,終於找到,“叫張運恒,你聽說過沒?”

虞汀白搖頭。

“沒有也正常,你們學校一屆好幾百人,人家專心學習呢,哪像你天天鬨騰得全校聞名。”

虞汀白無語:“……我那叫校園積極分子。”

“謔,積極得我和你老媽天天被老師請到辦公室的積極分子?”

又是誇張修飾……

“……那我不也是考上了北京,上了我們學校的光榮榜嘛?”

虞學名最懂他這個女兒,一路靠著小聰明混過來,慣得她驕傲得很。

“你啊,謙虛點,”再和風細雨地問,“今天下午三點去見一麵,怎麼樣?”

“今天下午?!這麼趕?”

“哪裡趕啦,早就跟人家定好了,是你回來就趕著工作,然後就睡大覺,也不給我和你媽媽交流的時間,那我們跟人家定好的時間也不好改來改去啊。”

虞汀白不說話。

“怎麼樣,待會兒去一趟?”這會兒換虞學名卑微,他小心試探,“不遠嘛,就在海街旁邊的甜水店,騎個電動車過去隻要五分鐘。”

頓了頓,又補充,“我可以送你過去。”

“騎著我那輛小電動車啊?”

虞汀白有一輛鵝黃色的公主款電動車,陪伴她度過了三年的高中時光。

高考時,虞學名不放心她獨自去考試,又擔心她坐公交車被其他人影響心情,於是一個五大三粗的老男人就騎著那麼一輛公主款電動車接送她上下考場,場麵滑稽得很。

“昂,那個車可耐用了,我現在還會偶爾騎著它去菜市場買菜呢。”

虞學名又問了一遍,“下午三點,沒問題吧?”

虞汀白已經在虞學名和媽媽楊藝清的安排下參加過無數次相親,但每次相親的男方最後都會被她以各種理由pass掉,估摸著這次也不會例外,她不想再讓虞學名為此念叨,於是勉強應了下來。

反正相個親而已,半個小時就搞定的事,不會占用她太多寫稿時間。

*

化了個淡妝遮遮黑眼圈,換一身適合海邊小鎮的吊帶上衣和短褲,準備出門。

臨出門前想了想,虞汀白還是帶上了電腦——不願意浪費任何一點工作時間。

寧嶼是一座坐落於東南沿海的小島,這裡有宜人的氣候,綿長的海岸線,閒時海邊聽濤,自由散漫,忙時緊鑼密鼓地工作賺錢,也彆有一番熱鬨滋味。

虞汀白按照虞學名的要求來到海街,大人們約好的那間甜水店。

甜水店是新裝修的,馬卡龍用色,色彩鮮豔活潑,甜膩輕快,符合時下年輕人的審美。

這幾年,寧嶼島的旅遊業逐漸發展起來,越來越多年輕人慕名前來遊覽觀光,體驗海島生活,寧嶼也一改從前閉塞不通、偏僻落後的風貌,變成了時髦和小資的代名詞。

隔著甜水店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街對麵就是一片大海,沙灘上坐滿了露營休息的人。

安逸的小鎮有著舒緩的生活節奏,但它不屬於虞汀白這種每天緊鑼密鼓007的首都社畜。

等了二十多分鐘,原定的相親對象還沒來,虞汀白逐漸感到煩躁,她現在手上有一個待改的劇本項目,這兩天就得交稿,拖不得。

可如果沒見到人就走了,被虞學名耳提麵命不說,還得浪費時間再約一次。

想來想去,虞汀白拿出電腦在甜水店裡趕稿,這樣一邊等一邊寫稿,不浪費一點時間。

*

近海,一艘遊艇漂浮在海麵上,遊艇上傳來動感的音樂和男女的嬉笑聲。

談顯坐在船尾,修長的身形往椅背上一靠,長腿閒閒交疊,魚竿也放置在一旁,一副消極懶散的模樣。

張運恒拎著一個裝魚的網兜,拿著手機,一臉不耐煩地從船頭走過來,見他優哉遊哉地半躺倒著,拿小腿碰了碰他:“魚呢,怎麼不釣了。”

談顯被太陽曬得有些睜不開眼,眯著眼睛從地上摸了摸,摸到墨鏡戴上,抬頭去瞧來人:“你聽這個動靜……”

船艙裡傳出吵鬨的舞曲,和男人女人的調情聲。

談顯:“就算有魚也被他們嚇跑了。”

張運恒笑了:“不是你提議的出來海釣麼。”

因著疫情的緣故,張運恒家的餐飲連鎖店受了不小影響,為了籠絡住先前的幾個大客戶,張運恒向談顯求助該怎麼辦,島外因為政策進出不便,島內各種娛樂場所又被迫關停,原先的招數使不通,於是談顯就提議了海釣,這艘遊艇就是他提供的。

談顯笑著伸冤:“我是真想海釣,誰知道人家想玩彆的啊。”

注意到他手裡還拿著手機,下巴一揚問:“剛才誰打的電話?”

“我媽。張女士閒不住,又給我做媒呢。”

“又催你相親?”談顯樂嗬嗬的。

張運恒見他這副看戲的嘴臉就心裡不平衡,談顯的母親遠在非洲做教育援助工作,談父在北京另外組了一個和諧美滿的家庭,兩邊都沒人管他,這小子平時逍遙自在得很。

“我媽就會給我添麻煩,我現在哪裡走得開,再說了我對結婚根本不感興趣,誰家好男兒不到三十就走進愛情的墳墓裡。”

談顯皮膚白,兩頰被太陽曬久了有些發紅,他拿手擋在臉上,懶洋洋地說:“那你就彆去了。”

“我是不想去啊!”說話間,張女士的奪命連環call又打進來,張運恒頭疼地接起來,剛才那副豪橫的老板架勢消失,立刻換成點頭哈腰乖巧小狗樣兒,任由對麵教訓。

隔著不近的距離,談顯都能聽見張阿姨的大嗓門。不愧是靠著一個小攤車把張運恒獨自拉扯大的女中豪傑。

掛了電話,張運恒一臉黴相,開始考慮現在調頭返程會不會得罪船艙裡玩得正酣的生意夥伴,眼珠子滴溜溜轉,轉到談顯身上,忽而靈機一動:“我有一個辦法。”

談顯有不好的預感:“你最好還是彆有了。”說著,把墨鏡往臉上扣好,準備裝死。

張運恒自顧自說:“我覺得,你可以替我去。”

談顯抱手不答話,一副已經入定的模樣。

張運恒開始裝可憐:“哎你也知道我媽拉扯我不容易,我好不容易幫她把生意做大,從一個小攤車變成這麼一個連鎖餐飲店,我們吃了多少苦呀,你就算不心疼她也該心疼心疼你兄弟我呀,這裡麵的客人我真的不能得罪呀。好兄弟,拜托了你嘛。”賣慘到後麵,開始發嗲求人。

談顯被肉麻得一激靈,依然很冷酷:“你想得美。”

“你說你這人,心怎麼那麼狠呐,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

談顯自墨鏡裡斜出一道視線,張運恒從善如流地改口:“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之一!你忍心見死不救嗎?”

“你之前又不是沒爽過約。”

“這回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說是北京回來的大編劇,人家行程忙,好不容易能見上一回,必須讓我去。”

聽到前幾個字,談顯眼波微動了一下,隨後不禁哂笑自己太敏感:“成功人士啊,那你是得給人家一點尊重。”

“之前連續放了幾回鴿子,這次再不給張女士點甜頭嘗嘗,怕是要被她逐出家門了。”

說話間,張女士把對方的基本資料轉發了過來,張運恒念著,“27歲,北京電影學院畢業,目前就職於北京萬象影視公司,女方姓名,虞汀白……這名字聽著怎麼有點耳熟,職位編劇……”

張運恒碎碎念著,沒有察覺身旁的談顯在聽到名字的那一刻就定住了身形。

……

二十分鐘後,陽光滿溢的海街路口,談顯姍姍來遲,出現在了甜水店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