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的時候,江靜書的電話冷不丁響起,她懊惱地呻了一聲,從林周的懷裡麵起身,看向床頭櫃上的電子時鐘擺件。
01:22
她和林周才剛睡下沒多久,身上酸軟無力,好不容易睡著,卻被人擾了,現在有一肚子火氣。
林周也被驚動,他伸手打開床頭那盞柔和的燈,撐起上半身,將她臉頰上垂下來的發絲捋到耳後,視線隨她的動作而動。
江靜書眯著眼睛,慢慢適應手機的光亮。
“楚野,”她接起電話,聲音沙啞,“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她忍著沒有罵人。
林周給她端了一杯水,聽見對方的名字後,手在空中懸滯了片刻,不動聲色把目光落到江靜書的臉龐上。
電話那頭的楚野答非所問。
“姐,你認識裝修公司的人嗎?”
“裝修公司?”江靜書的太陽穴抽了抽,低頭喝了口水潤喉,又把杯子遞給林周,“你要裝修?”
“嗯,我新租了一間帶露台的毛坯房,和房東簽了十年合約,想裝個法式風格。”
江靜書懶得聽他的私人生活。
“我不認識什麼裝修公司,我家買來的時候就是精裝修,我隻改了軟裝的部分。你去問彆人吧。”她捂著額頭,忍不住教育,“要問也明天去問。楚野,你二十三歲了,不是小孩子,淩晨給彆人打電話你覺得像話嗎?”
“哎呀,我忘了看時間。我半夜突然想到這事,第一個就想起你。”楚野在家裡吃著難得的炸雞啤酒,躺在沙發上,電視機靜音播放著他前段時間上的糊糊綜藝,“姐,你平時幾點睡覺?”
他是要和自己在淩晨一點嘮嗑?
“我被你吵醒了,楚野,現在我要繼續睡覺。”
“好吧,”楚野撇了撇嘴,“晚安。”
他確實租了新房,也在為裝修的事發愁,卻不是為了這件事給江靜書打電話。楚野也不明白為什麼,或許他隻是睡不著覺,倍感無聊,就想到這個脾氣有點炸的老板,想說會兒話。
江靜書放下手機,摟著林周繼續睡覺,卻睡不著了。
“我恨他!”江靜書懊喪地抓了抓頭發,“把我瞌睡都趕跑了。”
林周熄了燈,配合她伸過來的腿,沒一會兒兩人的腿纏在了一起,江靜書才心滿意足地停止動作。
“楚野就是當初你從浙傳找來的模特?”
林周低聲問道。
“嗯,我看他身形不錯,就用他了。他這個人的優缺點很明顯。缺點很多,大多是他個人性格的問題,比如說不守時、自大、說話不太正經,還沒情商。”
林周輕輕撫著她的背,“你一直用他,他應該也有他的優點。”
江靜書雖然不願意誇楚野那個自大的小子,但在林周麵前她還是能做到客觀評價,“他的優點是表現力好,身材和臉一直保持得很不錯,他這幾年參加了不少綜藝,做自媒體也有了一大批粉絲,身價水漲船高,但他沒有和我漫天要價。”
她停頓了片刻,歎了口氣,“其實他人挺好的,隻是很愛惹人生氣。”
林周順著她的話似笑非笑了一聲。
江靜書沒察覺,繼續說著楚野的事。
“他的一部分粉絲看了模特圖之後,也會來店裡買衣服,所以沒什麼特彆原因的話,我也不會把他換掉。”
江靜書說的都是些現實的考量。
儘管如今楚野的價格已經比小模特貴很多,但對比其他這個粉絲量的模特,他已經給她友情價了。
他雖然滿嘴跑火車,但起碼不擺架子。
江靜書拿他也沒轍。
林周應了一聲。
“睡吧,明天你還要早起。”
江靜書點頭,閉上眼摒除雜念。
翌日一早,江靜書一邊注意著樓上的動靜,一邊指揮林周出門。分頭走到地下車庫後,林周提議送她去火車站。
思索片刻,看周圍沒有熟人,她才坐進了林周的車。
江靜書上車後開始犯困,手裡握著安全帶就靠窗打起盹。
車行駛到小區門口時,突然響起的敲窗聲驚動了江靜書,她連忙將頭埋低。
林周這才緩緩放下車窗。
敲窗的人是住在林周父母樓上兩層的女主人。
溪月灣裡不隻有十層樓的住宅,也有幾排疊墅,林周父母就住在其中一棟疊墅裡。他們住一二層,樓上三四層是另一戶人家,是對已經八十歲的夫婦和他們的女兒。女兒今年剛滿五十歲,談過對象,但一生未婚,如今恰好在空窗期。她的事業做得相當成功,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很愉快。
房子就是女兒前年買的,去年才搬進來。
敲車窗的人正是那戶人家的女兒季琳。
“季阿姨,”林周微笑與她打招呼,“剛買完菜?”
季琳提著手上的幾個袋子笑盈盈道:“是啊。小林,有個事要麻煩你一下。我今天早上起來的時候,不小心把一件衣服掉到你爸媽的院子裡了,得麻煩他們幫我撿出來。”
林周打開手機,“好的,我馬上告訴他們。”
他低頭打字的時候,季琳忍不住往車裡瞧了瞧,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林周的車裡有除了父母以外的人。
“小林,這是你女朋友?”
就是這姑娘怎麼躲躲藏藏的不露麵?不夠大氣。季琳搖了搖頭。
林周停下打字的手,側目往江靜書那兒看了看,她趴在自己的大腿上,一副肚子疼的模樣。林周唇邊掛起淡淡一抹笑,沒有急於回答季琳的問題。
江靜書著急地從指縫中露出一隻眼睛,用嘴型對林周說:說不是。
林周不動聲色揚了揚唇,把最後一行字打完發送。
“不是,她是我一個朋友,今天身體不舒服,我順路捎帶她一程。”林周對季琳解釋道,“衣服的事我已經和家裡人說了,他們一會兒就撿出來給您拿到樓上去。”
“那太感謝了,小林有空來我家吃飯啊。”
“有空一定來。”
小插曲結束,江靜書終於直起腰,扭身往車後望了一眼。
“小區裡的熟人太多,我們果然還是應該保持距離。”
林周沒答話。
季琳回到家時,周英紅已經帶著衣服等在電梯口了。
感謝的話之後,季琳忍不住打聽。
“你們家小林今年二十八了吧?”
“嗯。”
“有女朋友了嗎?”
“沒有,唉,一次都沒談過。”
季琳訝然,“一次都沒談過啊?小林條件這麼優秀。”
“他自己不想談,每次讓他去相親都不願意,給他介紹過女孩子,都沒有下文。他太專注於學習和工作了。”
季琳猶豫片刻,“我今天在他車上看到個小姑娘。”
“什麼?”周英紅一聽,人都站直了不少,“你確定沒看錯?”
“沒看錯,小林說是他朋友,身體不舒服,他捎帶一程。”
季琳心裡麵是不信的。
什麼朋友大清早會讓一個異性送?除非她也是住在這個小區裡的,那還算說得通。
但她不會在林周的母親麵前這樣直白地揣度。
另外,她也有彆的心思。
“我回頭去問問他。”
季琳抱著衣服微笑道:“小林要是真沒女朋友,我還想給他介紹我外甥女呢。你看看照片,我覺得長得是蠻俊的,她在複旦念的本科,今年剛從美國留學回來,在外企工作。”
周英紅瞧了眼照片,“真漂亮。”
“回頭你問問小林啊,彆說相親,就說兩家人吃飯,認識一下,彆給他壓力。”
“行,沒問題。”
周英紅有些發愁。
她最近在小區棋牌室新認識了一個朋友——朱夢雅。
朱夢雅家也有個很優秀的女兒想介紹給林周。
但這麼優秀的女孩,能看上她古怪的兒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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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靜書從杭州出差回上海沒過幾日,便是方圓女兒的周歲宴。
方圓是江靜書的舍友,她和她先生也在那次的清北“聯誼”中認識,四年前結婚,去年生了閨女。
為此,當時舉辦這個聯誼的李凡嘉學長十分驕傲,總開玩笑說他是專業牽紅線的月老。
隻不過月老本人還是單身。
江靜書和林周提前商量過,兩個人準備了金額一致的禮金,各自開車趕到酒店。
他們被分在不同桌,但緊挨著,背對背。
江靜書甚至能聽見他和同桌人交談的聲音。
老同學見麵被問及的無非幾個老生常談的話題。
在哪高就?
有對象沒?
“沒有,也不打算找。”
林周回答得很乾脆,直接斷了彆人給他介紹的念頭。
“你彆是有問題吧?二十八歲了還不談一個?”
李凡嘉用胳膊肘推了推他。
林周不是小心眼還敏感的男人,他對這類話沒有任何感覺,隻笑笑說:“不著急,等緣分到。”
很多人覺得他們這些學習好的人相聚在一起,就隻聊學術性的話題,不然就是工作相關。其實不然,隻要是人,都有顆八卦的心。
尤其是李凡嘉這樣喜歡交際的人。
江靜書同一桌的程淼和她談論著新房的裝修。程淼是學建築的,對家具、擺設有很高的藝術追求,江靜書大學畢業後,就沒有時間當高雅的人了,隻能聆聽、附和。
她也聽見李凡嘉對林周的揶揄。
“當初聯誼後,我一直以為你中意江靜書學妹。”
林周喝了口橙子汁,夾了一筷子菜,麵無波瀾地反問他:“為什麼這麼以為?”
“你看她的眼神不清白。”
程淼給江靜書倒了杯酒,靜書心不在焉,拿起酒杯往嘴裡倒,等喝下去才意識到自己喝的是酒,嗓子和胃瞬間升溫。
她側頭和程淼說話的時候,用餘光瞧了眼林周。
他穿著一件白襯衣,袖子隨意地卷到手肘,一隻胳膊搭在圓桌邊緣,遊刃有餘地應付他人的調侃。
江靜書撇了撇嘴,什麼人會穿白襯衣來吃飯?也不怕吃一身油回去。
“不清白?”
林周抬眼笑著複述了一遍。
李凡嘉用食指和中指在自己眼前晃了下,又對著林周戳,“你看彆人都是像現在這樣,禮貌但疏遠,淡淡的。你看江靜書的眼神不一樣,有時候會發怔,靈魂出竅似的。有時候又很尖銳,好像……好像盯著獵物。”
林周啞然失笑,隨即聽見自己身後傳來熟悉的咳嗽聲。
他側目往那兒看了一眼,嘴角的弧度更深。
江靜書被酒嗆到了,罪魁禍首倒不是酒,是李凡嘉。
她轉身如同背後靈一樣正要去盯李凡嘉,好巧不巧和林周的視線撞在一起。
仿佛小時候看見煙花從地上衝上天綻放的那刻,劈裡啪啦,眼神想閃躲,心卻不讓,著迷地看著。
林周捕捉到這一刻的對視,淺淺對她笑了笑,一閃而過。
李凡嘉說:“不過後來我問過江靜書,問她覺得你怎麼樣,你猜她怎麼說?”
“猜不到。”
“她說你不是她喜歡的類型,最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李凡嘉拍了下大腿,“那時我就知道你們肯定沒戲了。”
林周彎唇,“你什麼時候問她的?”
“大概是第一次聯誼的……大半年後吧?我們幾個見了好多次麵的時候。記不清了。”
林周轉著果汁杯,若有所思。
那時他和江靜書已經在一起了。
江靜書喝著酒,也想起這段回憶。
她那時是放煙幕彈才會這麼說,故意撇清自己和林周的關係。
李凡嘉被其他人拉走聊了幾句,還是沒打算放過林周,又轉身走回來。
“所以你那時喜歡江靜書嗎?還是我想錯了?”
林周向後一仰,打趣道:
“你猜。”
“你這人怎麼這樣,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告訴我能怎麼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好奇心最重了,這樣勾得我心裡癢癢的,今晚都睡不好覺了。”
林周笑而不語,沒打算解決李凡嘉抓心撓肝的苦痛。
“你不告訴我的話,小心我去江靜書那兒胡說八道,她今天也來了呢。”
林周不受他的威脅,雲淡風輕道:“去吧。”
江靜書以為李凡嘉在說笑,沒想到他被林周一激,當真走到她這桌來了。
臉紅撲撲的,應該是喝酒了。
“靜書學妹。”
嚴格來說,李凡嘉和她不同校,不能稱為學長學妹,但他酷愛這麼叫所有人。
江靜書腦海中響起警報聲,她掃了眼林周,他喝著果汁也看過來。
李凡嘉要說什麼?
“靜書學妹,你記不記得林周?”
“額,嗯。”
說不記得太假。
“他今天也來了,加上方圓他們倆夫妻,當時參加聯誼的就有五個人在場呢。”
幸好,李凡嘉還沒有惡劣到真的來江靜書麵前胡說八道。
“我們三個單身狗,來看聯誼會唯一成了的一對,聽著還挺心酸的。”
“……”
江靜書沒敢說。
對李凡嘉來說更心酸的也許是——其實她和林周也是一對,單身狗隻有李凡嘉一個人。
江靜書安慰了一句:“學長隻是更享受單身生活,不願意找吧。”
李凡嘉低頭,忽然一本正經看著她,“不,我想找,我相親了好幾回。”
“……”
“我讓林周來給你打個招呼吧,你們應該也好幾年沒見了,雖然你們和方圓都在上海。”
李凡嘉招呼林周過來。
挽著袖口的男人站定在麵前時,江靜書連眼睛都沒抬,直勾勾盯著他的倒數第三顆紐扣,避免眼神接觸。
李凡嘉拍了他一下,“說話啊。”
“好久不見,江靜書。”
“……”江靜書起了一身汗毛,同時有些想笑,“好久不見,林周……學長。”
“你們講話真客氣。”李凡嘉笑著看他倆,“你們敘敘舊,我去外麵抽一支煙。”
程淼靠過來,打量著林周,推了推江靜書,“這是誰?有點眼熟,我怎麼覺得我見過。”
“隔壁清華的。”
“這我能不知道嗎?和李凡嘉那個交際花一個學校的,還能是哪?”
程淼說話的時候沒注意餐桌布和邊緣的酒杯,她剛想和江靜書再說幾句悄悄話,酒杯順著被扯動的桌布倒下,小半杯液體潑灑下來,來不及反應,已全數落在江靜書的衣服上。
江靜書愣住,剛感受到液體的冰涼滲透單薄衣服,林周已經一手壓住椅子,一手越過她的肩膀接住了下墜的玻璃酒杯。
酒杯被擺回桌上,在程淼接連的道歉聲中,林周蹙了蹙眉,將江靜書從座椅上拉起來。
“去換身衣服。”
江靜書回神,看衣服上兜著的酒水已經落到地毯上,對程淼說了句“沒事”。
半晌,她意識到林周抓著自己的手腕,立刻抬手拂開他的手。
“謝謝林周學長,我自己去處理一下。”
她擰了下衣服,快步從右邊門溜了出去。
林周緊跟著走,碰上回來的李凡嘉。
“林周,你去哪?”
“洗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