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暄慕
2024.12.25
韓嬈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竟然膽大包天,僅僅因為對方的一句承諾,就跟著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回了酒店,開始了一段她曾經很不齒的關係。
那年她二十三歲,是個走投無路被資本封殺卻又拚命想東山再起的小明星。
包廂內,在一陣起哄之下,韓嬈輕托著重新被倒滿的紅酒,一飲而儘。
她用手背輕抹了下唇邊染上的酒水,堪堪放下手中的酒杯,然後拿出自己科班出身的看家本領對著身邊的杜總盈然一笑。
杜總是她今晚要討好的對象,經紀人李夢陽說他手握幾部S+古裝戲資源,最近正在選演員,若是韓嬈今晚能拿下一個不算太差的角色,那她重新回大眾視野指日可待。
韓嬈很珍惜這次機會,她知道這可能是她這輩子唯一的機會,所以強忍著心裡的隔閡,和這群人虛以委蛇。
杜總這人年過四十,身材微胖,普通長相,發際線有些後移。他的外貌不像小說中描寫的中年油膩男人那般讓人反胃,畢竟是有錢人,金錢能把再醜的人砸出一些體麵。
可他的行為卻同任何一個好色的男人一般惡劣。
韓嬈剛俯著桌邊坐下,就感覺一股力量壓在自己的腿上。她垂眸,看見是杜總的手落在了她的裙擺上,隔著黑色的包臀裙裙擺,輕輕捏了下她的大腿。
若是以前,韓嬈輕則破口大罵甩開這個男人,重則一個巴掌甩過去。
可現在,她不敢,杜總也知道她不敢。
這個包廂裡的人個個都是人精,自從韓嬈探進房門的那一刹,大家都知道,她是有所求。這是圈子裡約定俗成的認知,她隻有哄好這裡的金主,才可能擁有一個角色。
這也韓嬈也心知肚明。
所以她忍下了。
韓嬈勾了勾唇角,輕輕捏住杜總的手腕溫柔地拂開他的手,柔聲說:“杜總得說到做到,我喝了,該你了。”
這個杜總大概很吃她這一套,舉起剛剛韓嬈給他滿上的那杯酒,一飲而儘。
包廂內的起哄聲再度迭起,可韓嬈沒笑,隻是愣愣地看著空蕩蕩的酒杯,看著桌上經紀人夢陽姐的空位。
她突然有些著急,後知後覺夢陽姐說去衛生間已經很長時間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韓嬈的臉上終於有了不屬於今天這個場合的表情,焦慮、擔憂,甚至是恐慌,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讓這張嬌豔的臉掛上了一層感傷。
她的表情被坐在對麵一言不發的趙繼川儘收眼底。
可以說,這些人中,隻有他察覺到了她的情緒。
男人慵懶地倚在那,身前的酒杯還滿著酒,隻不過他一口沒動。剛剛他從一進門就有人紛紛敬酒,他說了句今晚還有事不喝酒,讓他們好好玩,旁人便也從他身邊散開了。
趙繼川也算是見慣了這種場合,一群有錢人拿錢拿資源來釣女人,結果沒有一點兒契約精神,下了床給人家的東西恨不得還要打一半折扣。
男人露出淡淡的笑,玩味地環視酒桌上的人,隻有一眼,他就注意到了韓嬈。
她和彆的女人不一樣,來了這種場合身上卻偏偏帶了一股傲氣勁兒。
趙繼川不加任何掩飾地打量她,韓嬈顯然感受到了這道灼熱的視線。她抬眸,兩人視線撞在一起。韓嬈擠出一個笑,又驟然垂下頭,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他的笑容不像其他人一樣充滿玩味挑逗,卻依舊讓她感覺到不舒服。
很久以後韓嬈才想明白,趙繼川這麼精明,也許那個時候,他就知道她要付出什麼慘痛的代價,才能得到遠不及她預期的資源。
用一句俗話說,他就是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笑她太過單純,可能這笑容裡又染上兩份同情。
韓嬈握緊手機又看了看時間,夢陽姐還沒回來,耳邊的噪雜聲依舊。她突然覺得室內的空氣不流通,太悶,有些喘不上氣,再加上今晚已經喝了太多的酒,提前吃的醒酒藥都要招架不住了,頭懵懵的。
於是,韓嬈拿起手包,刻意彎下腰輕聲對杜總說:“杜總,不好意思,我想去趟衛生間。”
成功從包廂出來以後,韓嬈立刻去衛生間,半闔著眼,靠著門口的牆給李夢陽打了個電話。
經紀人不在,她很沒有安全感。
可電話一直在響,卻無人接通。
她又給夢陽姐發了微信,隔了有幾分鐘,夢陽姐依舊沒回。
幾乎是瞬間,韓嬈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突然想到些什麼,她心裡涼了一大截。
按理說,夢陽姐這種人,手機從不離手,除了生孩子進產房拿不到手機,幾乎二十四小時待命。
這一次,她是在故意玩失蹤。
其實早在半個小時前,她就已經很李夢陽打過一次電話了。
當時電話接通了,李夢陽解釋說自己突然生理期到了,得處理一下才能回來。她叮囑韓嬈要好好哄著杜總,說杜總這個人沒什麼愛好,就愛和人喝點小酒談談心。
現在看來,其實這套說辭也不過是為了應付她。
韓嬈此刻自然想通了這是一場鴻門宴,隻是她沒想過,知道她經曆過什麼夢陽姐、她這麼多年這麼信任的經紀人,居然也能站出來,背刺她。
韓嬈沒再回包廂,當即決定背著包離開。
滾他媽的杜總,在酒局上一次又一次地試探她的底線、妄圖占她的便宜,估計從一開始就沒安什麼好心。
一群傻逼,她他媽的不伺候了。
韓嬈酒意上頭,怒火中燒,要不是考慮到自己勢單力薄,她說什麼也得回到包廂摔兩個酒瓶子出出氣。反正她現在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人被封殺四年,四年無戲可拍,也不怕再多得罪一個人。
最差的結果,徹底退圈唄,反正她以前也不是沒動過這個心思。
韓嬈用力按了兩下電梯,臨上電梯之時,後麵很上來一個男人。
她瞥了一樣,是剛剛在包廂裡一直在盯著她看的男人。
剛剛她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現在多瞟了兩眼,才發現他長得這般合她的心意。也許是因為從小父母離異,她和爸爸生活的時間不長,所以她格外喜歡成熟穩重的男人。
趙繼川注意到她的視線,唇角微微上揚,語氣中儘是調侃,“韓小姐這是打算不告而彆?”
電梯裡的鏡子折射出兩人的身影,韓嬈看著鏡子中的他,突然想起,她不應該被他的外表蒙騙,他和包廂裡的那些人明明是一丘之貉,裝什麼正人君子。
思及此,韓嬈眸中染上幾分不屑,眉梢上挑,略帶兩分挑釁地看了他一眼。
“你、你貴姓?”韓嬈突然覺得舌頭有些打結。
“免貴姓趙。”電梯微微晃動了一下,韓嬈穿著八厘米的高跟鞋有些沒站穩,他順便伸手扶了她的胳膊一下。
韓嬈收回胳膊,笑盈盈地說:“那趙總也是打算半路離席,不告而彆?”
看著她花言巧語的樣子,趙繼川悶笑一聲,沒再言語。
見他沒有揪著自己不放的打算,韓嬈也在心底偷偷舒了一口氣,說實話,她剛剛挺害怕他給杜總打個電話,通知對方一聲他煮熟的鴨子飛到電梯上了。
這時,手機響了一下,經紀人終於回了消息,不過還是一慣的那些用來應付傻子的托辭。
李夢陽讓她再堅持一會兒,說自己馬上就回來了,順便還給她洗了洗腦子,告訴她這次這個角色對她究竟有多重要。
韓嬈不想用最壞的惡意來揣測她,便又問她自己覺得頭暈快醉了,實在是撐不住了應該怎麼辦?
夢陽姐給她發了段二十幾秒的語音,韓嬈長按轉化成了文字,文字還沒轉化完,她就沒了耐心。其實不用看完就知道,李夢陽隻不過是把剛剛告訴她的那些話重新組織一些順序重複一遍。
韓嬈乾淨利索地發了五個字,“我已經走了。”
這下,李夢陽直接給她打了電話過來,電梯門在這一刹也驟然打開,光線突然更亮了一些,離開封閉的空間也讓韓嬈輸了一口氣。
她一邊走一邊接通電話,對方聲音挺大的,趙繼川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不要清高,清高能當飯吃嗎?”
韓嬈被這聲音震得耳朵發麻,條件反射地否認,“我沒有清高,你叮囑我做的,我都做了。我隻想知道,今晚上我交換的籌碼到底是什麼,真的隻是配杜總喝酒喝的開心就可以了嗎?”
“又或者是,忍一忍,讓他摸下大腿占些便宜就可以了嗎?”
“還是說,我要陪他睡?”
趙繼川顯然沒想到,韓嬈這麼直白露骨,毫不猶豫地揭開這層遮羞布。他從兜裡摸出一盒煙,慢條斯理地取出一支塞進嘴裡,輕輕用打火機點燃,吐著煙圈。
煙圈飄在眼前的那一瞬,他直勾勾地盯著麵前強忍著崩潰和經紀人在對峙的女人。
其實她今晚這條低胸的黑色長裙很美,兩根很細很細的吊帶掛在肩膀上,將她的好身材勾勒得淋漓儘致。就是她今晚上真沒少喝,走起路來有些晃,穿著高跟鞋一扭一扭的。
趙繼川撚著煙,細細回味剛剛經紀人評價她的那句話。
清高。
確實清高。
清高得過分。
眼前這個女人,即使踏進了最肮臟不堪的名利場,依舊是高傲的。就像她今天敬酒的時候,即使腰不得不彎下來服軟,可她的雙肩一直緊緊繃著,就像高傲的白天鵝。
哦不對,是黑天鵝。
他差點忘了,她今晚特意挑了一條黑裙子。
韓嬈推開門,九月的北城溫度還比較高,她隻感覺到夜風暖很暖,吹到她的臉上,她才覺得她好像是活著。
夢陽姐依舊還在苦口婆心跟她分析利弊,和她講這個年代早已不是貞潔至上了,讓她不要太過封建,“起初也是你鬆口了,說願意過來,我好不容易我求了多少人才給你搭上的這條線,錯過這次機會,沒人能救你,四年前你惹到誰了,你心裡不清楚!那可是人命啊!”
韓嬈自然知道她這番封建不封建的話是在強詞奪理,可提到四年前,她還是條件反射地攥緊了手機,有些悲哀地看著不遠處的霓虹燈,霓虹燈的飛蟲繞著燈光一圈又一圈地轉。
她思緒有些飄,突然想到了飛蛾撲火的故事。
飛蛾撲火,死而無憾,真的無憾嗎?
“我不覺得是我的錯。”韓嬈抿住唇,因為情緒波動,聲音也小了很多,嗓音中掛上兩份沙啞。
“我什麼都沒做,我隻想踏踏實實地演戲,靠自己的本事站穩腳跟我有錯嗎?”這個問題,四年來,韓嬈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她隻想踏踏實實地演戲,有錯嗎?
錯的不是她,錯的是這個唯利是圖的圈子,是沒有資源、沒有人脈就要被人欺負、被人碾成渣的圈子。
李夢陽覺得她榆木腦袋,撂下一句讓她好自為之就掛斷了電話。
李夢陽三言兩句足以成功讓韓嬈頓住了腳步。
她又開始掙紮起來,權衡利弊。
突然,趙繼川低沉的聲音從耳後傳來,語氣中帶著善意地提醒:“韓小姐改變主意了?又打算回去?”
韓嬈不想理他這種說風涼話的人,撂下手機,直直地盯著路燈下那群小飛蟲,隻覺得自己被它們繞暈了,頭昏昏沉沉,胃裡波濤洶湧,泛著惡心。
她感覺想吐,急匆匆跑到路邊的灌木叢,乾嘔了兩下,什麼都沒吐出來,可眼淚卻隨之“啪嗒啪嗒”地砸在了青石板地上。
本來隻是把這一切當場鬨劇看的趙繼川,平生第二次對一個陌生人起了惻隱之心。
他抬腿走到灌木叢旁,抬手,輕輕拍了拍韓嬈的肩膀,想把好心地把自己地西裝外套給她,結果隻見一雙含著淚水的眸子充滿敵意地看著自己。
趙繼川突然想到,在她眼中,他和那群人一樣爛。
男人把遞出去外套重新收回來,臉上掛著調侃問:“你們做演員的眼淚都這麼泛濫嗎?”
說著,他輕輕彈了彈煙灰,看著她那張精致的小臉,看著她倔強又強加掩飾的表情。
其實,這些年,娛樂圈的女明星他見過不少,隻是這些年的女明星不如早期有特色,尤其是剛出道的那些,清一色都喜歡都甜美風。像韓嬈這樣冷豔有攻擊性的長相,可以說是內娛的獨一份了。
臉在這個圈子裡是絕對占有話語權的資本,即使是個花瓶,也會有人買賬,畢竟沒人不喜歡美好的事物。
趙繼川覺得她這張臉被埋沒了屬實是有些可惜。
韓嬈聞言,蹙了蹙眉頭,輕哂一聲,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
她穿著高跟鞋,可還是和趙繼川差了一截,便挺起胸膛,伸手指著他的鼻子叫囂:“我們做演員這一行能哭會哭,說明我們夠專業、有本事。你以為誰都和你們一樣,光靠投個好胎、有個好爹就是人上人了?你們光是有點兒破錢就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了,所以隨便欺負彆人嗎?”
她緊緊盯著他如夜色般深邃的眸子,故意露出鄙夷的表情,企圖在他臉上看到一絲難堪的表情,從而獲得一點兒心理平衡。
可這些全都沒有。
男人沒什麼情緒波動,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發瘋,看著她琥珀般的瞳孔又墜落一滴淚。他垂眸,看著手裡的煙快要燃儘,便輕輕掐掉,然後用手拍了拍她的小臉,“我惹你了?”
韓嬈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驟然泄了氣,她拍開他的手,白了他一眼,自嘲地說:“我他媽的仇富,你滿意了吧。”
趙繼川突然被她罵笑了,由衷覺得她這人有意思,整個人擰巴成一團,既想在名利場混,卻又放不下身段。換句話說,有種不合時宜的清高。
內心的探索欲和劣根性作祟,他想知道,她這種人服起軟來究竟什麼樣。
韓嬈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也不想探究,反正以後他們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今天她罵也沒罵爽,酒局也弄完蛋了,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她韓嬈終究還是被這個圈子埋沒的一粒塵埃。
於是韓嬈徑直饒過他,打算攔一輛車回出租屋,她頭已經疼的要爆炸了,迫切地想睡一覺。
突然,趙繼川拉住她的手腕,“韓小姐,我們談談?”
韓嬈不解,他們有什麼好談的。
她回眸看向他,隻聽見他說:“你想要的,我可以給你,比他的還要好。”
“不如你跟著我,以後我捧你。”
眼見韓嬈還沒反應過來,男人也不急,拿出捕獲獵物的耐心,低頭看了下腕上的表,輕聲說:“我給你三分鐘,你可以考慮一下我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