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13(1 / 1)

破窗 裡周 5506 字 3個月前

chapter 13

日頭更加偏西,變為烏金。

爬山虎蔓了滿麵牆,濃鬱綠色點染斑駁的白牆,枝頭纏繞上一盞蓋狀門燈,底下的燒烤攤人群熙攘。

燒烤攤露天,烤架立在門前,炭火熊熊燃著,鼓風機呼呼作響。塑料桌椅雜章排列,不少客人落座,拖在地上咚咚作響。點菜聲、吆喝聲、談笑聲融作一團,烘著人的興致。

大樹枝椏瘋長,靠近樹底的那張桌此時卻陷入了某種詭異的氣氛。

桌邊五人圍坐,心思昭彰,麵麵相覷。

有服務員過來幫忙點菜,遞上菜單和紙筆,符霄離得最近,順手接過。

池黎坐他右手邊,他接過菜單一眼沒看直接撂了她麵前,又朝那點了下下巴,“你點。”

池黎不扭捏說行,拿菜單前,問他們:“你們有忌口嗎?”

昨天已經問過符霄,她還記得,這會兒又問,顯然是問他們三個的。

陳觀南和程野一個搖頭一個說沒有,到了彭聿風這,他嘴張了張,最後也說了句沒有。

這兩字出來,除了池黎,剩下三人的視線都投過去。

陳觀南落一眼彭聿風就回收,側頭去看符霄,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保證,他真不是故意笑的。

關鍵彭聿風剛才那表情那話也未免太有求生欲。

符霄此刻也是一臉疑惑,有些搞不明白彭聿風到底要出什麼洋相的意思,偏那姿勢狀態還是一副拽王樣兒。

椅子被拉的遠,和桌子空了段距離,他整個人散在裡邊。肩膀耷拉,雙腿大剌剌敞著。手肘搭著扶手,兩隻手順勢交疊在身前,十指纏著,大拇指有一搭沒一搭地環著圈。

池黎聽見他輕嗤一聲,緊接著他也開始笑。

一頭霧水。

池黎疑惑地看符霄一眼。

符霄跟她視線對上,有點無奈,然後手指頭指了指對麵的彭聿風,“他羊肉過敏,吃不了羊肉串。”

“……”

被揭穿的彭聿風無地自容地拿手擋了下臉。

整張桌笑得更厲害。

點菜大權被交到池黎這,她點,符霄在一邊聽著,主打一個全權放任。他不乾涉,剩下三人更是不說一句話,安靜如雞。

因為不清楚喜好,所以打算每樣多多少少都來一點,大多是按照每式一樣的標準。比如五串烤魷魚,五串烤雞翅。

池黎念,服務員跟著她記。

零零碎碎點下來,不知多少個菜名在符霄耳邊過了一通,等菜單再次翻頁時,池黎被他叫停。

“怎麼了?”她問。

符霄蹙眉琢磨措辭:“……還要點?”

池黎眨下眼睛,不確定他說的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個意思。側頭往服務員手中拿著的點菜本上看去,已經密密麻麻記了大半張。

多了?

她掂不清。

這和她所預估的四個成年男人的飯量還差不少。

池黎抿唇,放下菜單,象征性地問他們還有沒有什麼要加的,得到的又是三句沒有。

她這次學聰明了,聽完直接看符霄的表情。

符霄見她眼神飄過來,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有點懵。

她巴掌大小臉,妝化的一絲不苟,棒球帽遮下陰影的眼睛被上挑的眼線帶出攻擊性,但那眼神偏又純的不行。一下子想到昨晚他剛碰上她,她也是這麼個眼神看他。

符霄感覺自己快要上道了。

迷惑性太強。

視線纏上分不開,直到麵前手機響了一聲,符霄才回神。他堪堪坐起,掩飾地摸了下鼻尖。

“不用點了,夠吃了。”符霄說。

池黎嗯聲。

她把菜單還給服務員,又問她附近有沒有衛生間,想洗個手。服務員說有,直接帶她過去。

池黎被帶著走遠,桌上剩下無比相熟的幾個人,局麵逐漸呈現起死回生的勢頭。

桌圈三人,符霄挨個落一眼。是真無奈。

陳觀南視線一直追著池黎,直到她被帶著拐進一個轉角,才終於輕呼出一口氣,說第一句話。

他說:“符霄,真不是我說你,就剛才你看人姑娘的眼神都快拉絲了,要不是我彈了你個信息,你眼珠子保準得黏人臉上。要不要這樣啊我的哥。”

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架勢。

“還有剛才我就想問,你倆那帽子怎麼回事?不是說不熟?不熟戴帽子戴情侶款?”

“哥幾個跟了你一路,你知不知道你拉了人家姑娘幾回?又是抓人家手腕,又是拍人家肩膀的。你高中那會兒跟陳佳映都沒這樣過。”

“符霄,你是不是有點太上頭了?”

環環連珠炮。

旁邊彭聿風看他越說越上勁拍他一下,小聲讓他少說兩句。原因是怕他都說完了自己沒得說。

陳觀南白他一眼讓他滾一邊去。

彭聿風哪乾,說你談都沒談過彆在這一副過來者的樣子指點什麼,不可信。陳觀南又白他一眼,問他有句話叫“軍師不上戰場”聽過沒。

彭聿風輕嘖,閉嘴之前給他豎起個大拇哥。

諷刺意味的。

程野全程安靜,不問不評判,實打實一看客。彭聿風點他,讓他說兩句,程野也就順符霄一眼,說“阿霄他有他自己的考量”。

這話算是說到符霄點上了,他趕著嗯聲,又跟程野拳頭碰了下拳頭。

還是你懂我的意思。

符霄正了正身子,開始回應——

“帽子隨便拿的,沒想到會撞。”

“不熟真的不熟,昨天真第一次見。”

“……陳佳映都過去多久了,當時怎麼個情況你們也都知道,人彆在這提。”

關於上頭不上頭這件事,他目前解釋不了。

“反正哥幾個就彆惦記我的事了唄。”他無所謂地晃了晃腦袋,一副“哥們自己心裡有數,你們幾個就彆瞎吃蘿卜淡操心”的從容樣兒。

符霄說自己心裡有數,陳觀南敢說那簡直就是放屁。他真沒感覺出來他兄弟對這事有把握,就覺得今天這大半天蠻出彩的。從中午知道符霄和池黎碰上了開始。

陳觀南敢說,符霄就不是人姑娘的對手。倆人不是一個檔次的。認識一天就能把人迷得五迷三道,真真有兩把刷子。

這點毋庸置疑。

陳觀南佩服歸佩服,但對池黎確實提不起好感,畢竟好感這東西就是暫時直覺的事。

陳觀南歎口氣,最後囑咐:“你自己悠著點。”

後來池黎回來,再次陷入詭異的安靜。桌上一言不發,桌下的手機倒是劈裡啪啦按的響亮。隻有符霄懶倚在那,見她回來落她一眼,手機在桌角一聲接一聲地響。

池黎掃一眼,明白個大概,坐下的時候故意把椅子拉的響。

符霄也坐直身,不輕不重地咳嗽一聲。

就好像兩人在打什麼暗號。

彭聿風下意識從屏幕上抬頭,腦袋裡閃的是小群裡陳觀南那句“光看麵相我就知道她不好招惹”,接而對上符霄,被剜一眼。

彭聿風也是無語啊,怎麼一次兩次總是要遭受眼神攻擊。但他讀懂了符霄眼神裡的意思,不知道怎麼懂的,就莫名其妙地懂了。

那意思是既然死皮賴臉非跟出來,能不能在飯桌上給人點尊重。

他那樣護的很,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感覺出來。

彭聿風咂舌,看完符霄又看池黎。誰讓他們坐的近,簡直不要太近,池黎往前挪椅子的時候兩人手臂都快要挨著到一起。

他現在也不相信他們倆就認識一天這個說法,小情侶的即視感太強。

視線轉了個圈,最後跟剛坐好的池黎尷尬又不尷尬地打了個照麵。

池黎朝他一笑,眼睛彎了彎。

“……”

彭聿風一下就知道符霄突然上頭的原因了。這沒法不上頭,換成是他也好不了一點。

所以彭聿風這個天生話癆張口就是——

“妹妹學什麼專業的啊?”

“……”

“……”

“……”

這問題。隻能說……真他媽好問題。

什麼鬼稱呼。

陳觀南一臉震驚,視線被驚訝牽到彭聿風臉上,偏當事人還不自知,反而覺得自己這個“破冰壯舉”特彆牛逼。

再看符霄那表情也差不多,仿佛下一秒就有一句“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的類似話脫口而出。

默了大概兩秒,池黎才似乎不覺尷尬地回他:“學的油畫。”

彭聿風稍顯驚訝:“哦,學畫畫的啊。畫畫好啊,阿霄小時候也喜歡畫畫。”

符霄:“……”

又來了。

陳觀南終於忍無可忍,一腳踩在彭聿風鞋上。彭聿風吃痛,不自覺彎腰,陳觀南也就順勢往他那側身子,用氣聲說:“你能不能安生點。”

語氣算不得好,所以聽起來更像是警告。

彭聿風安靜了,所以又沒有下文了。

一頓飯吃下來味同嚼蠟,彭聿風敢說自己這輩子都沒吃過這樣的飯,竟然有點啞巴吃黃連的意思,偏他們誰都不吱聲,桌上氣氛一直熱絡不起來,完全不給他發揮些什麼的機會。

符霄和池黎兩人倒是說了幾句,有一搭沒一搭的,連著對了幾個來回。

池黎說這個烤白菜好吃,符霄就嗯一聲說還行。符霄說學校西門胡同裡有家烤串也還行,池黎想了想回他說沒去那吃過,符霄就說有機會試試。諸如此類。

吃到半截,口乾舌燥,符霄招手讓人上了幾瓶飲料。一水的紅色易拉罐包裝,罐身外壁附著層水霧,在托盤上碼放地整齊。

符霄先撂了筷,拿了一罐。

罐身通紅,如同火燒,襯得蔥白手指更加白淨。他換了左手拿著,右手指節微屈,對著瓶身彈了兩下,然後又乾淨利落地開了拉環。

嘶啦一聲,氣泡上湧。

可樂又被換到右手,指尖拎著,最後落在他右手邊的池黎麵前。

應是罐上的水霧沾了他一手,他又半起身從桌麵遠處紙巾盒裡抽了幾張紙巾。大概得有三五張,因為他保持半起身動作的時間不算短,至少不是一下。緊接著,他又從那幾張紙巾裡抽了一張出來擦手,剩下的被他放到池黎手邊。

和那罐可樂一起。

這一連串看不出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舉動,被陳觀南儘收眼底。

後來易拉罐裡可樂見底,陳觀南收了桌下的腳,隨即是彭聿風手機的一下聲若蚊嚀的叮咚。

是信息,彭聿風知道,他聽見了,但瞥了一眼沒管。他手上太油,右手捏著根剛啃了一口的烤魷魚片。緊接著手機開始響第二聲、第三聲。

彭聿風這才放了簽子,擦手看手機。

信息是陳觀南發的,大概意思就是不想繼續在這當不長眼睛的電燈泡。

彭聿風看他一眼,那意思好像是“你還挺有自知之明,不過還是略遜一籌,哥們比你更自知”。

他們倆鮮少能想到一塊去,今天這是為數不多的一回。可能今天這飯吃的實在是太讓人噎得慌。

兩人眼神一對,找借口——

“阿霄,你們吃吧。導遊叫我們回去商量事。”彭聿風說。

說話間,彭聿風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陳觀南也站起來,分不清到底誰更快。

程野被他們倆這“騰”一下的動作震得抬頭,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拽著胳膊脫離了椅子。人被拽的趔趄也不管不顧,一副“末日大逃亡”的即視感。

池黎茫然,看見他們三個落荒而逃的背影。

彼時他們正好走到前邊榕樹下,太陽金燦燦的。

陳觀南在彭聿風肩膀上拍了一下,嘴張了張,說了什麼。旁邊的程野好像才緩過來步子,隔著半個肩膀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走著。

這操作簡直讓人膛目結舌。

池黎眼睛眨了兩下,明白過來怎麼回事。

演技真差。她評。

收回視線,她迫不及待側頭去看符霄的表情。他視線也落在遠處,臉上表情有點僵,顯然還不能對他們這種操作做到見怪不怪的程度。

符霄有感應,也看過來,兩人視線接上。

相看數秒,無言,然後又不約而同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符霄問她。

“那你笑什麼?”池黎反問。

答案太過明顯,不用言語,符霄自然沒答。他向遠處瞟一眼,又問:“你猜那個白衣服的剛才和跟你說話那個說了什麼。”

池黎搖頭,這要她怎麼知道。她說:“不知道。”

符霄算好她會這麼說,又笑,身子倚上靠背。

“他說的一定是彭聿風你演技爛透了。”

池黎聽完笑一聲,“是有點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