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翌日清晨。
彭聿風穿戴整齊站在符霄房門口。
他曲起指節在門板上輕輕叩了兩下,等了幾秒沒聽見動靜,加重力道又敲,結果還是沒人應。
彭聿風納悶,符霄這小子昨晚硬吵吵著回去,又是控訴地板太臟又是說床太硬他睡不了,這怎麼今天早上睡這麼死?
不像他的作風。
按理說符霄應該整夜都不睡,就乾巴巴坐著,最終頂著張怒氣衝衝的臉去砸他的門才對。
因為這,彭聿風昨晚還特意睡前帶了耳塞鎖了門。
不對勁,哪都不對勁。
彭聿風思考一瞬,想要湊近門板聽聽動靜,耳朵還沒挨上,竟然真聽到了聲音。
不過不是從屋子裡來,而是他身後。
腳步聲真切,並且越來越近,他下意識轉頭,然後就正正好好地撞上了他腦海裡剛剛閃過的那張臉。
符霄從不遠處走廊那邊過來,乾淨利索地穿一身黑,黑色半袖加半褲,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小腿和勁瘦的腳踝,加上臉上微微反光的薄汗,怎麼看都是剛運動完的樣子。
彭聿風吃驚:“你沒睡覺?”
符霄低頭看一眼表,“都幾點了還睡?”
語氣似乎正常,至少聽不出煩躁的意思。彭聿風有些失算,這跟他想的不一樣。
符霄走到房間門前用了幾秒,彭聿風就打量了他幾秒。
“你這是晨跑去了?”
符霄嗯一聲,“睡不著,就出去跑了會兒。”
他站在門前,從褲子口袋掏鑰匙開門,先摸了左邊口袋,沒有又換另外一邊。
彭聿風陰陽怪氣:“少爺真是好雅興,行李都收拾好了?”
符霄語氣淡淡:“沒收拾。”
“嗯?你真夠磨嘰的,那還得等你會兒。”
話音落下的間隙門開,符霄主動隨意揚了下手讓他先進,彭聿風勾唇笑笑,顯然對他的這般舉動很滿意,便隨口喃了一句“懂事兒”。
走進去沒兩步,嘴還沒閉上,他就傻眼了。
——這間屋子和昨天簡直兩模兩樣。
除了那些難以清理去除的陳年汙垢,房間煥然一新。入目的大床被推到了窗戶根底下,一看便知是誰的手筆。有人睡覺總喜歡麵對著牆。
彭聿風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隻是嘴裡連呼“我艸”,錯愕的眼神掩飾不住難以置信。
昨天吃了晚飯回來,彭聿風上來過一次,自然知道先前這屋裡什麼樣。
彭聿風繼續往裡走,走到床和衣櫃中間的細窄過道。昨天他也站在這,符霄怒氣衝衝地跟他吵這床腳不平,說沒法睡,吱吱呀呀響個沒完。現在一看,床腳被墊起來了,用的衛生間裡的木質口杯蓋子,虧他想得出來。
再看昨天被他百般嫌棄的桌子,被塑料袋罩了個嚴實。地板更不用說,要是能說話,每一塊地板磚可能都會站起來呐喊一句“重獲新生”。
彭聿風看看這瞅瞅那,最後向符霄豎起了大拇指,“你真牛逼。”
“你這都要走了,收拾這麼乾淨有個屁用啊?知道你大少爺從小就心地善良,倒也不用給下個住戶提前整頓吧?”彭聿風覺得他這兄弟有點善心泛濫了。
回頭看他,他還在門口那不直不正地站著,估計是想倚門框又嫌臟。
彭聿風盯著他看,發現符霄臉上的表情有點耐人尋味。
怎麼說呢,說不上來,就好像那種打好了算盤暗自竊喜的樣子,有點小爽,高興的勁兒。
彭聿風沒忍住挑眉,問:“你那是什麼表情?”
“什麼什麼表情?”符霄這才合上門慢慢悠悠進來,語氣有那麼一點飄:“先不走了。”
彭聿風瞳孔震懾,腦子一時轉不過來,“不走了是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
符霄盯著他似笑非笑,這表情更是給彭聿風整的滿頭霧水。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
事出反常必有妖。
怎麼看這都不像是符霄能在清醒狀態下說出來的話。
彭聿風:“你跑完喝酒了?”
“喝什麼酒?”
彭聿風上下瞧他一遍,說:“我感覺你現在不太正常,說話跟醉著說出來的一樣。你不是說受不了這地方,要你在這除非你死嗎?”
符霄厚臉皮地裝糊塗:“你記錯了吧。”
“……”
哪能記錯?他腦子好的很。
彭聿風歎口氣,走到門口的某一位置,板正肩膀後又像模像樣地捏起嗓子:“‘要我住在這個肮臟齷齪的地方,除非我死了。’……昨天就是在這。記起來了嗎?”
“……”
說實話,真還挺像模像樣的,符霄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心說小爺的姿色你哪能學出來萬分之一。他穩住即將崩壞的表情,還裝得正經:“不記得。”
彭聿風無語。
也是,沒有人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彭聿風收起脾氣,耐著性子問一句:“你真不回去了?彆等晚上又和我吵。”
符霄風輕雲淡地嗯一聲,“不會。”
彭聿風聽完直接火大:“合著你昨天那一出就是故意演給我看的?怎麼著,耍猴呢?”
符霄又“嘖”一聲,似乎是不滿意他的想法,說:“彆把人都想的那麼壞,風風。”
他不說最後那個“風風”還好,這兩個字一出來彭聿風幾乎直接確定符霄就是在耍他。誰們家老爺們一口一個疊詞地叫人家名字啊。
“你彆這麼惡心地叫我。”彭聿風皺眉,火氣沒消下去半點,“你耍我們的事我先不跟你計較,我就想問你這麼居心叵測地留下來是什麼目的。”
符霄嘴角抽了抽:“目的?我還得有目的才能留下來?你要是這麼說可就不厚道了。你們在這遊山玩水促進感情,我就得被送回去勤勤懇懇起早貪黑,況且不是你邀請我來的嗎,哎,真是錯付了……”
“得得得!打住打住!”彭聿風腦瓜殼子嗡嗡響,他這兄弟當真是巧舌如簧。“那你這突然改變主意不走了,總得給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吧?”
符霄略微點了點頭,“好像是得給一個 。”
他眼珠轉了轉,視線定到彭聿風臉上,隨即模棱兩可地問一句:“年輕人你懂嗎?”
“我懂個屁!”彭聿風現在簡直想給他兩下。
符霄不理,仍一廂情願地給他解釋:“不,我覺得你應該懂。咱們年輕人嘛思想都比較跳脫,就比如今天喜歡塞北大漠上席卷黃沙的秋風,沒準明天又愛上了鄰居家院子裡枝椏堆疊的玫瑰。”
“如果你理解不了,那我給你說簡單點。我昨天想走是因為這的生活條件太差,今天收拾完覺得還可以接受,跑步的時候又覺得這好山好水好樹林可以彌補。如果我現在回去,那錯過的可能就不止風和玫瑰。到時候我會覺得我虧大發了。”
剛才晨跑的時候他就在想這些,風和玫瑰他需要,山水樹林他也不想錯過。他確實需要一個理由,不是說給彭聿風的,而是說服他自己。
這些看似不能作為理由的理由,實際上充分之至。不管是秋風還是玫瑰,隻有見過聞過,才有資格去評判。
符霄沒什麼邏輯地說完,難得覺得自己通透了一回,連表情也變得輕鬆。
他晃到半開的窗子前,背後是蔥蔥鬱鬱的綠,微風拂動發梢。
兩個大男人隔著空氣無端對視,說不出來的矯情。
彭聿風似懂非懂地琢磨符霄剛才說的一番話,要說明白,好像也明白,隻是沒有那麼明白。
關鍵是他覺得他兄弟剛才說話的時候簡直不要太正經,平常見得少,一時間沒能回過神。後來想張嘴說話的時候,符霄已經蹲在行李箱邊上拿電腦了。
彭聿風看著他慢條斯理地把筆記本從包裡取出來,又走到床邊插排那插上電,開機等待的片刻分過來個眼風瞅他一眼。
彭聿風趕緊見縫插針,“我以前沒覺得你這麼浪漫。”
“哪浪漫?”符霄沒明白。
“嘴上浪漫,能說會道,你要是個海王保準能把每個女孩都迷的五迷三道的。”
符霄笑得不正經,“彆光說女孩啊,男的我也能迷。”
彭聿風:“……滾。”
窗外枝椏瘋長,嫩枝蹭著透明玻璃,綠樹倒影茵茵。
彭聿風踱著步子過去,好奇心重地往他電腦屏幕上看,密密麻麻的代碼逼得人頭皮發麻。
彭聿風:“你這又在敲什麼呢?”
符霄:“程序出了點問題,需要改改。”
彭聿風瞬間警鈴大作,“程序出問題了你都不回去?我艸!哥們你要乾啥?”
符霄下意識皺眉,心說要是真有大陷阱還能讓你這種二傻子看出來?又白他一眼。
說來也好笑,彭聿風小時候沒少被符霄坑。
程野不惹事,陳觀南不菜,隻有彭聿風又菜又愛玩。那時候的符霄基本就坐穩大哥的位置了,他帥氣又聰明,點子還多,對小男孩的那種吸引力簡直是致命的。
男孩子小時候都皮,這幾位碰到一起更是要命。每每遭耗被發現,基本上都是彭聿風拖了後腿,那幾位算盤打的叮咣響,也就理所當然實話實說把彭聿風推出去頂禍。誰讓他最菜呢。
所以彭聿風從小培養起來的那點警惕感直到現在都沒褪去多少,仔細想想又合情合理。
符霄往床頭蹭過去了點,啪嗒一聲把電腦合上,接著向彭聿風勾了勾手。
彭聿風:?
不解,但還是乖乖地把腦袋湊過去。
符霄一副不想瞞下去的樣子,說話聲音也小:“跟你說實話吧,我留下確實有點原因。”
“我就知道!”彭聿風一臉“我早已了然於胸,瞞誰也不可能瞞過我”的二貨表情,“你看我說什麼來著!你說。我肯定不告訴他們幾個。”
符霄淡聲說:“陳爺爺怕陳觀南惹禍,派我在這盯著他。”
“真的?”彭聿風信以為真,但仍舊保持著警惕問:“陳爺爺什麼時候聯係你的?他怎麼不聯係我呢,看他我還看不住?再說在這能惹什麼事……你說呢。”彭聿風胳膊肘拄他一下。
符霄爆笑:“不是,大哥,你真信?”
“哈哈哈哈哈…”
“……”
“……”
“符霄,去你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