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大姨效率高,新的住房手續辦好也就用了五分鐘。
池黎拿著新房間鑰匙過來的時候,符霄仍舊那樣慵懶地坐在沙發裡,隻不過這會兒把帽子摘了,發絲微亂,還有幾根呆毛翹在頭頂。
池黎叫他說走了。
符霄的視線才慢條斯理地掃過來。就帶點幽怨的那種,從頭到腳看過去又從腳尖再次掃回頭頂,給你鞋尖都看穿。
關鍵是他眼皮還薄,垂下又褶起,就又帶上點審視的意味。
池黎跟他對上視線的第一秒就感受到了。
她覺得這人肯定有話要說,但偏就咬在嘴邊一聲不吭,態度直接擺在明麵上,等著你自己反思。
想到這她自己也震驚,覺得是不是想太多,不然為什麼剛認識不到一個小時她能把符霄的表情細節摸得這麼清。
魚缸供氧機氣泡咕嚕上湧,節奏鮮明,間隔不歇。熱帶魚鮮豔明麗,柔順的尾巴一擺一擺,還有前台大姨拉開抽屜把一大盤鑰匙拿出來又放進去,叮叮啷啷。
符霄敞腿坐著,右手指尖有意無意地拽著外套拉鏈上下擺弄。
比起剛才,現在的他看起來更放鬆。他略微側頭,輕而易舉把視線落到旁邊遊得正暢快的魚身上。那些魚見符霄轉頭看過來,一瞬間尾巴搖擺的幅度更大,好像得了他的意思,也在和池黎示威。
池黎有感應似的隨他看過去,沒想到在這人來人往的旅店裡,竟連魚也成了人精。
她扯回視線看符霄,大少爺顯然是在擺架子。
池黎:“今天謝謝你。”
“謝我什麼?謝謝我把你房間鑰匙擰壞?”
“……”
池黎:“真的謝謝你,我說真的。”
一句話裡兩個“真的”,意思帶著點好話好說,你可彆不識抬舉。
符霄語氣淡淡:“哦。”
他一直沒看她,歪著腦袋,渾不在意的樣子,但池黎竟覺得比剛才還不痛快,似乎昆蟲從蛛網上逃脫,但蜘蛛絲仍舊剩了絲縷纏繞在身上。
她邁了兩步走到他麵前,擋了他巴巴看魚的視線。
符霄入目就是她顏料沾滿身的白裙子,恰好在腰線那塊,他抬頭,看見她的巴掌大小臉,睫毛撲簌。
“乾什麼?”符霄去看她眼睛。
池黎:“想告訴你有話直說。”
符霄眨了下眼,微微怔然,顯然沒想到她這麼直接。
不過符霄遇上池黎,誰也說不清哪個才是高手。
“江湖上坑蒙拐騙裡最不好掌握的就是這個騙,今兒我也算見識了,明大的高材生就這麼點騙人的本事?”
符霄冷嗤一聲,盯她的眼神比之前的哪一次都要尖銳,但看見她的臉就想起來池黎剛才和那前台大姨據理力爭的樣子,伶牙俐齒好像要咬人,就怎麼也氣不起來。
而他旁邊的池黎這會兒顯然被“明大高材生”這幾個字砸暈,要不怎麼說蒙人也得講究個技巧呢,技巧不精就會成這樣,沒一會兒就被人直接揭穿,而且她腦子轉了兩秒才發現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池黎啞口無言,心說在坑蒙拐騙這方麵是沒您厲害,但也沒想跟他爭辯什麼,畢竟剛才聊下來還不知道是誰說的假話多。
“怎麼不吭聲?”符霄挑她一句。
“不知道說什麼。”
“騙了我不跟我道歉?”
還得道歉?
真是沒見過惡毒大灰狼裝成小紅帽的戲碼。
明明知道他剛才說的十句話有一半都是謊話,明明知道他才是自己嘴裡張口閉口的明大高材生。但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池黎就是不想把這層窗戶紙捅破。
“不是有意騙你的。”
符霄不太滿意,“光是道歉就完了?”
池黎微微蹙眉,想說不然呢你還想怎樣,可話剛到了嘴邊就被符霄冷著眼神瞥了一記。
他從沙發上起來,撣了幾下沾到外套上微乎其微的灰,下巴微抬,“你說我陪了你一晚上,到現在飯沒吃,水也沒喝上一口,讓你請我吃頓飯不過分吧?”
他就那麼隨口一說,不知道什麼氣性,調子上有點威逼利誘的意思,實際上就是嘴上要強。
完全是因為知道池黎是池黎的緣故。
他覺得特奇妙,特有意思。
就好比圈外人磕了一對邪門CP,正主有點耳聞,後來陰差陽錯遇上了。
熟嗎?不熟。
哪能熟啊,但偏偏麵子不能掉下來。我說了,你拒絕,從此兩不相乾,這就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說白了,符霄這就是成心逗她呢。
一點不熟,吃什麼飯啊。
可是池黎特彆痛快地說了句“行啊”,幾乎是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就答應了。
符霄沒想到,他納悶,讓你請客你還真請?
但他不怎麼慌,還有點美滋滋的意思,主要是覺得新鮮,所以說話也帶著點玩笑的意思。
“真請?你這樣……我會誤會你對我有那個意思。”
池黎笑一聲,說:“為什麼不?”
不知道是在回應他哪句話。
或者……一語雙關。
符霄怔愣那會兒,池黎已經在看吃飯的地方和菜了,在大眾點評上,問他忌口。
他說沒有。
符霄腦子又轉了一圈。
讓他真跟著人姑娘去吃飯他覺得是在占便宜,要說不去他又覺得自己矯情。
他舌尖抵上腮,“明天再吃吧。”
池黎問:“為什麼?”
“今兒還有事呢。”他說,“畫包給你放門口,你自己拖回去。”
符霄撇下池黎轉身上樓,隻留個背影給她。
池黎在後邊呆愣了幾秒,才從手機界麵中回過神來,朝著符霄問:“那明天的什麼時候?”
“隨緣。”
—
符霄撇下池黎,上樓梯時心莫名撲通撲通跳。以前他會覺得自己有病,現在他隻覺得有趣。他抬手按了下,覺得這件事特值得琢磨。
本來被彭聿風拐來這麼一個破地方愁的要死,沒想到碰上了池黎,這下可就有意思太多。
一晚上什麼正事都沒乾成,陪著個女孩真真切切地坐了一晚上,被騙了不說,到頭來竟然發現對方還是自己的緋聞女友。
符霄覺得這個世界未免太小了點。
要不是十分確定彭聿風和池黎沒有任何交情,他是真要懷疑這一出是彭聿風安排好來整他的。
符霄溜達到五樓,順著走廊回去,再次不可避免地站在池黎門前。
那截鑰匙仍然斷在鎖孔裡,紋絲不動,周圍沾了點綠色顏料,和池黎裙子上的如出一轍。扶手上印著大小不一的綠色手印,相互交錯重疊。
符霄看了兩眼,又驀地伸出手來看。大手被洗得乾乾淨淨,剛才蹭上去的那點綠色顏料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連廊裡靜謐十分,胡思亂想配合著氣氛悄悄蔓延,突然想起之前畢業散夥飯的飯桌上,大家說的那一堆模棱兩可的話。
他皺了下眉。
然後大步回房。
站在門前掏鑰匙時,他捏著鑰匙看了半天,進屋又看見她的畫包,然後腦海裡關於池黎的那點記憶又排山倒海的來。
符霄一直順風順水,鮮少懷疑人生,可他今天還真難得地懷疑上了——
她說“為什麼不”是什麼意思?
真對我有意思?
真搞暗戀?
窗邊有風吹,混著山林的新鮮濕氣,又帶著泥土味。按理說這樣的風最能解乏,卻吹的符霄心頭燥熱。
後來腦子不受控製,又好像急於求證什麼,符霄莫名其妙給李巷梵撥了個電話。
那邊接的快,上來就是一句“霄哥怎麼了”。
符霄換了隻手接電話,想直說又無從下口,於是開始問些模棱兩可的東西。
先鋪墊點東西總要比不鋪墊的好。
幾句話聽下來,李巷梵就明顯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霄哥,你有什麼事就直說唄。”
被點到腦門的符霄索性不再繞彎子:“我想問,關於我和池黎你都知道點什麼?”
李巷梵錯愕一瞬:“怎麼了?什麼叫你和池黎?怎麼突然問這個?”
“你說你知道的就行。”
問的這麼突然,必定有大事。但符霄不說,他又不能去撬他的嘴。
李巷梵眼珠轉了一圈又一圈,抑製住自己八卦的心思,回憶他所知道的池黎的所有。
幾句話的事被他用幾十句話說完,並且從始至終說不到點上,一如既往的磨嘰本性。一通電話下來,符霄得到的唯一有用的東西似乎就是那份在明大超話裡流傳已久的他和池黎的同人文。
究竟誰這麼無聊寫這種東西?
符霄抱著點鄙夷的心思點進去看,結果在第一章就差點被創飛。
誰他媽第一章剛見麵就接吻?
符霄眉頭擰的不行,李巷梵的腦子估計就是看這些看壞的。
後來陳觀南過來敲門,正好碰見符霄開門,後者看見是他稍顯錯愕,手搭在門把上沒放下。
陳觀南覺得神奇,問:“你聽見我腳步聲了?耳朵可真靈。”
符霄冷眼瞥他一記。
明明是想去找池黎來著。
他覺得池黎一定認出他了,就故意憋著不說。這種知道不知道的勁兒,太煩,抓的人心癢。他在這逮著點有的沒的想來想去簡直沒勁的要死,不如快刀斬亂麻。
該吃的飯吃,該問的事問。
陳觀南不知道這檔子事,隻當是恰好碰上了,乾什麼去他管不著,隻知道他臉色難看,不爽炸了。
他沒多想,以為符霄還在因為被拐到這來跟彭聿風生氣。
“我剛才過來敲你門沒人應,你去哪了?”
“哪也沒去。”符霄臉色淡淡。
“……”
陳觀南不細問,說起來正事:“叫你吃飯去。彭聿風說補償你,請咱吃頓好的。”
“吃飯?”
“是啊,你不是一直喊餓?”
“…嗯。”
剛才胡思亂想的時候沒覺得多餓,被人這麼一提,真是餓的要命。
“吃什麼?”符霄問。
“燒烤。”陳觀南說,“就在山腳下,大眾點評上說這邊的飯隻有他家還湊合能吃。山林子裡嘛,本來能吃飯的地方就少,有燒烤吃不錯了。”
符霄對吃飯不大講究,要說起來他遠沒有陳觀南挑食,他隻對住宿條件要求嚴苛。
符霄無所謂,轉念一想,“這旅店裡的飯不能吃?”
陳觀南吊兒郎當地攤攤手,露出一個“你要是想試試也不是不行,但要真吃吐了也怪不著我”的表情。
走廊長,曲曲折折,隔三五間房會有扇通風用的窗。有隻小蟲乓啷一聲撞在玻璃麵上,惹得這邊兩人側頭看。
陳觀南沒反應,遠遠愣著看小蟲掙紮,倒是符霄好心,拍了陳觀南搭著他的手臂,過去開窗。
陳觀南扯下嘴角,內心感歎人性之間的參差,不過也就那麼短短不到半秒,嘴角又複歸原位。
“彭聿風說如果你真受不了這地,那他明天送你回。”
“送我?”符霄以為自己聽錯。
“不然呢。彭聿風把你送走還回來。這地有山有水的,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麼著不得玩兩天啊。畢竟我們又不像某位大少爺一樣細皮嫩肉,我蓋著茅草席子都能睡的倍兒香。”
符霄翻白眼,“你倒是真蓋一個試試。”
陳觀南不說話了。
這會兒快要八點,約莫差一刻。從窗戶望出去,隱約能看見不遠處山腳下的點點燈火,沒連成一片,顯然不成規模。
聽說前兩年,有個心血來潮的大老板和朋友醉酒劃拳輸了,才開發了啟屏山這塊地方。山區開發本就絕非易事,短短幾年的時間能做到這種規模也是有兩把刷子。
符霄失神盯著山下不知哪處愣了幾秒,然後才左右晃了兩下手把小蟲趕走,轉頭過來就看見陳觀南原地站著,叉腰,視線緊緊盯著他門口的大包。
也是,那麼大的東西想忽視都難,況且他兄弟眼睛也沒什麼問題。
果不其然,陳觀南開口:“這什麼?”
符霄麵不改色:“不知道。”
陳觀南:“看著挺破。”
“……”
符霄:“不是說吃飯?到底還吃不吃?”
“當然吃。”
“那就彆廢話,抬腳走。”符霄抬抬下巴,對著陳觀南後方虛虛點了點。
陳觀南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又觸到了他的神經,他惹不起,隻能聽話地轉身往走廊拐彎處走。
符霄不大耐煩地過來,幾步就站到門口,然後立住。
包不怎麼乾淨,兔子倒是挺新。
符霄垂下目光看池黎畫包拉鏈上掛著的小兔子掛件。和她人一樣,小兔子此刻也在對他張牙舞爪。
兔子不都應該是乖順可愛的嗎,這種呲著大牙的兔子他還是第一次見。
怎麼著,兔子扮老虎是嗎?
符霄嘲諷似的笑一聲,又盯了兩秒才離開。走之前,還不忘把包往自己門口拽了拽。
—
蘇可星和他們玩到快半夜回來,才後知後覺換了個房間。
門打不開,東西拿不出來,東拚西湊才勉強湊出了將近半套生活用品,將就著把今晚過完。
修鎖的師傅最早明天上山,她們也不能強人所難。
月光陷落,紗質窗簾卷著微風。
池黎站在床邊光著身子,一雙腿筆直,手裡拎著剛從身上扒下來的臟裙子,對著發呆。她想洗了它,但又怕一晚上的時間晾不乾,可要是不洗,明天就還得把這臟的不行殼往身上套。
進退兩難。
浴室水停。
蘇可星洗完臉出來,一眼看見池黎的好身材沒忍住說了句“哇塞”。想要上手,被池黎眼尖手快地拍開,蘇可星不大尷尬地咧下嘴。
她敢保證,她要是個男的也喜歡池黎這樣的。有趣又有料,多難得。
“你猜我們回來的路上看到誰了?”蘇可星順手遞給她件衣服,是剛才隔壁屋好心送來的。
“誰啊?”池黎接過但沒穿,下意識眼皮一掀,尾音剛離嘴。
“符霄!”
“……”
她該猜到的。
原來是下山了,怪不得過去拎包那會兒沒聽見一點動靜,她還以為他睡著了呢。
蘇可星接著說:“還有他朋友們,可能是來旅遊的。”
算是吧。
但按那人的說法應該是被拐來的。
“話說你跟你這個緋聞男友是不是從來沒見過一次?你今天沒跟我們下山,我都替你可惜。符霄真的帥的我一臉口水!”
“你太誇張了。”
“沒誇張,你見了你也喜歡。”
不可避免的,池黎腦子裡閃過某張臉。
見過了,是很帥,喜歡?
不知道。
蘇可星嘴快,沒注意到池黎幾秒鐘的異樣。
“真不知道超話裡你和符霄說的那本同人文怎麼來的,我要不是和你熟,肯定也以為你們兩個有一腿。”
池黎笑一聲,沒吭聲。她把裙子鬆手扔在腳邊,俯身去掀被子。
蘇可星的嘴仍然沒停,池黎左耳進右耳出,沒打算把晚上跟符霄的遭遇給她說。一方麵她覺得要是說了蘇可星估計得瘋,另一方麵是她私心,她就不想把自己和符霄的事情說給彆人聽。
“符霄人特彆好,我們還打招呼了。他叫我們一起吃飯,我當時差一點就坐下了,可王樂森非說我們吃過了。氣死我了!我在學校都沒離符霄這麼近過,全都讓他給毀了……”
吃飯?
“他們吃的什麼?”
“燒烤。……怎麼了?”
“沒事,隨便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