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直勾勾盯了許久,麥恬有些不自在,抬起手來,在他眼前輕晃,柔聲問:“感動啦?”
孟紀舟這人清高慣了,平時挺裝的,這會兒倒是一點不裝,麵上表情很淡,目光坦誠而認真,點頭應道:“是。”
麥恬眼珠提溜轉一圈,古靈精怪笑道:“感受到小太陽的威力了吧?”
孟紀舟再次點頭:“感受到了。”
麥恬噗嗤笑出聲:“二哥,你眼神堅定得像是要入黨!”
孟紀舟沒笑,表情嚴肅:“沒跟你開玩笑,真的很感動。”
麥恬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好啦,也不用這麼感動,我隻是動動嘴皮子提供一下情緒價值而已。”
孟紀舟搖頭:“你是真心理解我,接納我,至於情緒價值,隻是你表達出來的善意的衍生品。你的發心並不是為了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所以你對我說的這些好話,才讓我感覺無比真誠。”
麥恬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彆把我想得太美好哦,我可不是個傻白甜。”
孟紀舟:“你的確不是。其實你特聰明,不,應該說……特有智慧。”
麥恬飛快搖頭,謙虛至極:“哎彆彆彆,過獎了過獎了,擔不起這種誇獎哈!”
孟紀舟:“怎麼擔不起?我活了二十五年,頭一次遇到你這麼有智慧的姑娘。比你有智慧的沒你年輕,比你年輕的沒你有智慧。聰明和智慧不一樣,你自然是聰明的,可你更是有智慧的。”
麥恬明白這話什麼意思,故意歪著腦袋,神情懵懂:“這話好繞哦,有點聽不明白,二哥解釋來聽聽嘛。”
孟紀舟當她是真不懂,掰開揉碎跟她講:“比方說,有些人很會做題,會精打細算,甚至會占便宜,這是一種聰明,也可以說是精明。
“還有一種人,做題不厲害,盤算不厲害,不僅不會占便宜,有時反倒被人占占小便宜,可如果這種人同時還善良、仁義、厚道,又會踏踏實實做事,不愛斤斤計較,這是一種智慧。聰明和精明,或許能讓人短期之內走得更快,但把時間線拉長,智慧能讓人走得更遠。”
說到這,孟紀舟停下來,沉默片刻,搖搖頭,輕歎一聲。
“當然了,理想情況下是這樣的,可我也見過有些人,很善良,很有智慧,依然過得不好。而有些人作惡多端,依然活得逍遙自在。道理是一回事,人生,是另一回事。”
麥恬想了想,問:“二哥,如果善良和智慧沒法讓你過得很好,你還會選擇它們嗎?”
孟紀舟毫不猶豫點頭:“當然。”隨即,唇角泛起苦笑:“所以我在這個圈子,算是異類。沒什麼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麥恬默默看了他片刻,輕聲開口:“二哥,你想過嗎,其實,善良本身就是一種智慧,並且是大智慧。”
孟紀舟沒想到她小小年紀竟有這番體悟,瞧著她的目光透出幾分驚訝。
麥恬轉頭看向遠處,笑道:“善良不是軟弱。真正的善良,往長遠看,是一種自保。有些人活得毫無敬畏之心,不信因果,不敬鬼神,殊不知,打出去的力,一定會在某時某地打回來,至於是打在自己身上,還是打在六親身上,是打在今天,還是打在未來,就要看天意了。
“小時候,有人跟我講完這個道理,然後告訴我,善良是一種選擇,你在這一刻選擇放出好的力,未來一定會在某一刻收到好的力。同理,你在這一刻選擇放出惡的力,未來一定會在某一刻收到惡的力。
“所以,選擇善良,就是選擇對自己好。對自己好,難道不是智慧的一種表現?”
孟紀舟看她的眼神越發欣賞,不自覺點了點頭,問:“為什麼有些人作惡多端依然過得瀟灑快活?”
麥恬哼笑一聲:“福報沒有用完罷了。”
她扭過臉來,認真看著孟紀舟。
“二哥,我雖然善良,可我並不軟弱,誰要是惹我欺我,我立馬替鬼神出手,讓他嘗嘗報應的滋味。”
麥恬緊攥著拳頭,在空中揮了揮,逗得孟紀舟哈哈大笑。
笑了一會兒,孟紀舟也認真看著她,說道:“以前我總覺著‘知己’這兩個字太矯情,今天才發現,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人跟自己這麼投緣。恬恬,二哥我得矯情一下,你忍一忍。”
麥恬:“啊?”
孟紀舟:“比起妹妹,你更像我的知己。”
麥恬:“噗——哈哈哈好吧!那就不做兄妹,做知己。”
說完,麥恬哆嗦一下,抱住自己:“受不了了太肉麻了……二哥,咱還是做回兄妹吧……”
孟紀舟眉眼含笑看著她鬨:“看出來了,你就一戲精。”
麥恬收起玩笑表情,一本正經問道:“本戲精有讓你開心一點嗎?”
孟紀舟:“何止一點!”
麥恬心滿意足:“那可太好了。奶奶說你是個文藝青年,憂鬱,消極,為賦新詞強說愁,我倒覺得,你是圈子裡的一股清流。
“彆人驕奢淫逸,你慎獨慎行;彆人紙醉金迷,你書中自有顏如玉;彆人在人群中迷失自我,成為烏合之眾,你遠離人群堅守本心……
“文藝青年又如何?憂鬱消極又如何?為賦新詞強說愁又如何?上層社會從不缺人麵獸心的渣滓,像你這種底色善良又仁慈的,反倒少之又少。”
這番話一字一句說進孟紀舟心坎裡,他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氣,含笑問道:“以後找你‘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不會嫌我煩?”
麥恬樂得捂嘴:“原來二哥也看《還珠格格》!”
孟紀舟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嗐,小時候電視台總播這個,經典台詞聽得耳朵起繭子,都會背了。”
麥恬看著他淺笑:“不嫌你煩。因為我也喜歡看星星看,喜歡看月亮,喜歡詩詞歌賦,喜歡人生哲學。二哥拿我當知己,我是信的。
“在二哥這裡,知己二字不帶任何曖昧意味,不是亂搞男女關係的遮羞布。知己知己,有個人知道自己,對於有精神淨土,不願同流合汙的人而言,這難道不值得為之高興?”
孟紀舟看了她許久,忽然問:“恬恬,你是不是也很孤獨?”
思考片刻,麥恬答道:“我嗎?其實還好,習慣了。我這人適應性很強,可圓可扁,可柔可剛,在人群中可以合群,但本質上跟你有共同點——比起跟人紮堆,更樂意獨處。”
孟紀舟:“有部話劇叫《柔軟》,看過嗎?”
麥恬搖了搖頭。
孟紀舟:“《柔軟》裡有句台詞:‘每個人都很孤獨,在我們的一生中,遇到愛,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恬恬,雖然和你才剛認識——甚至還不到一個小時,可我總覺著,這輩子,頭一回真正被人了解了。”
麥恬:“那你開心嗎?”
孟紀舟:“當然!”
麥恬:“奶奶說過,你叫紀舟,二哥,你猜現在我心裡在想什麼?”
這話有些莫名其妙,孟紀舟眉心微蹙,想了想,搖頭笑道:“這我哪猜得出!”
麥恬抬起眼皮,清澈的眸子看向他,溫柔的嗓音如同遠山飄來的輕煙:“從今往後,二哥不再是孤舟,你當我是岸我便是岸,當我是燈塔我便是燈塔,總之,二哥依然是舟,但二哥再不孤獨了。”
孟紀舟那雙漂亮的眼睛竟泛了紅。
他無聲凝視著她,想說些什麼,什麼都說不出口,又覺得,其實什麼也不必再說。
良久,他站起身,灑脫一笑:“走吧,送你回去,早點休息。”
將麥恬送到房間門口,他揮了揮手,輕輕道了句“晚安”便離開。
這一夜麥恬睡得極好,不認床,也不起夜,一覺到天明。
洗漱完時間還早,剛六點半,她去閣樓找了本書,盤腿坐在天窗下,看到七點才下樓。
長輩們都在客廳,見麥恬來了,方熹遙一邊笑著跟她打招呼,一邊給孟裕秋遞眼神。
麥恬彬彬有禮跟大家問好,看向孟裕秋:“您就是孟爺爺吧?”
孟裕秋含笑點頭:“恬恬,昨天有事外出,咱倆沒見著麵,今天見著了,看來我老伴沒說錯,果真是個聰慧有福的姑娘!”
“爺爺奶奶過獎了,我哪有多聰慧呀,不過是奶奶喜歡我,對我有濾鏡,奶奶拿我當自家孩子,自家孩子可不就什麼都好嗎?”
麥恬嘴上謙虛著,暗暗打量起孟裕秋。
昨晚沒怎麼看清他正臉,這會兒看清了,心下不由感慨:雖說人不可貌相,但大部分情況下,相由心生還是很有道理的。
即便已經年過八十,孟裕秋依然相貌端正,儀態優雅高貴,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至少年輕十歲,早些年無疑英俊非凡,相當周正。
再仔細瞧,會發現這人麵相精明,絕對是個利己主義,既要又要還要的典範,
畢竟是長輩,麥恬雖瞧不上他的某些行為,可表麵上還是給到了足夠的尊敬,笑臉相迎,神態謙遜。
孟裕秋跟她說了幾句客套話便招呼大家去飯廳吃早餐。
麥恬挨著老太太剛落座,孟紀淮也來了,自然而然拉開她身旁的椅子,在她旁邊坐下。
“喲,今兒起這麼早!”老太太扭頭看向正朝餐桌走來的孟紀舟。
孟紀淮微微驚訝,低聲告訴麥恬:“這是紀舟,我二弟。”
麥恬假裝不認識孟紀舟,扭頭跟他打招呼:“二哥早上好!”
孟紀舟憋著笑,在她對麵坐下,配合她演戲:“早上好,麥恬妹妹。”
老太太打趣說道:“難得你早起一回,是不是就為了趕緊下來看妹妹?”
其實孟紀舟一宿沒睡,因為壓根睡不著。
他看看麥恬,又看向老太太,點頭應道:“家裡來了客人,自然是該熱情點兒。”
老太太:“到底是老二,怎麼著都比老三有覺悟!這個點兒老三估計剛睡下。”
聽母親提到三兒子,孟正謙就來氣,揮了揮手:“大家快吃吧,彆管他,愛幾點起幾點起,咱們眼不見心不煩。”
吃完早餐,老太太拉著麥恬去到自己房間,剛關上門,立馬掏出一張卡塞進她手裡。
“恬恬,昨兒太激動,忘記給你見麵禮了。這卡你收著,想要什麼隻管買,花完奶奶還給你轉。”
麥恬嚇得飛快將卡塞回老太太手裡:“不行不行!哪能要您的錢!”
老太太皺眉佯怒:“怎麼不能?咱們說好的,拿對方當自己親人,奶奶給孫女零花錢,再正常不過,給你你就拿,再推我可生氣了啊!”
麥恬哭笑不得:“您生氣我也不敢拿呀!”
老太太:“那就代表你壓根沒把我當親人?”
麥恬頭搖成撥浪鼓:“才不是呢,當然把您當成親人啦,可這不代表就該心安理得拿您的錢。”
老太太氣呼呼又將錢塞給她,迅速後退好幾步,抬手阻擋:“彆過來,聽見沒有?還是那句話,給你你就拿!你看你,穿得這麼樸素,是為了省錢?十八歲正是好時候,就該穿得豔麗點兒,趕緊上街買幾套漂亮衣服,大紅大紫的最好,你穿肯定好看!”
麥恬想笑不敢笑,攥著卡站在原地,想還還不了,無奈歎氣:“奶奶,您可真叫我為難啊……”
老太太:“有什麼好為難的,心安理得拿去用就是了,奶奶錢多得是。”
麥恬:“能透露一下,卡裡有多少錢嗎?”
老太太:“沒多少,嗐,小錢!”
麥恬:“您就說說嘛,到底多少?”
老太太:“你先答應我,會收下這張卡。”
麥恬沒招,隻得點點頭:“好好好,答應您!”
老太太這才高興,笑眯眯比出一個六。
麥恬捂嘴驚呼:“六萬?!”
老太太搖頭。
麥恬傻眼,愣愣看著她,話都說不利索了:“難不成是……六、六十萬?”
老太太仍是搖頭,揭開謎底:“六十六萬!六六大順嘛!”
麥恬驚得扶額,慌忙擺手:“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太多了,太——”
老太太又板起臉來,打斷道:“多什麼多?對我來說,這點錢就是毛毛雨,沒機會孝敬我養母,已經夠遺憾了,再不給我機會寵愛你,對我來說才叫殘忍!”
縱使麥恬有一萬個拒絕的理由,聽到這番話,她隻覺喉嚨發堵,心下難受,呆呆看著老太太,半晌,終於點了點頭,顫聲應道:“好……”
老太太長舒一口氣,笑容重新回到臉上:“這才對嘛,這才是奶奶的乖孫女!行了,回去吧,想乾嘛乾嘛,我得歇會兒了。”
從老太太房間出來,麥恬手裡握著卡,心裡想:奶奶給錢,是為了讓自己舒心;她不用這錢,是為了讓自己安心。
麥恬回到臥室,立馬把卡放進床頭櫃抽屜裡,剛關上抽屜便聽見叩門聲。
她起身去開門,見是孟紀淮,笑著問:“大哥找我有事?”
孟紀淮搖頭,唇角微揚:“沒什麼事,就想跟你說一聲,趁著假期有空,多去逛逛街,年紀輕輕,給自己買點漂亮衣服。”
麥恬:“知道啦,你也嫌我穿得土氣!”
孟紀淮:“倒也不是……我就是覺著,想讓你對自己更好一點兒。”
麥恬:“一定要穿得光鮮亮麗才叫對自己好?”
孟紀淮輕聲歎息,摸了摸鼻子:“咳,我就是想讓你出去花錢,你花錢我開心。”
麥恬:“……”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孟紀淮從褲兜裡掏出一張銀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