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綠光鰓雀鯛魚(1 / 1)

逃出那片海 烏津一 5503 字 3個月前

新的一周,班裡多了新的樂子,江頌從走進教室的那一刻發現的。

開始她隻知道張嘯翔那幾個男生在傳閱什麼東西,一邊傳一邊發出讓人反感的笑聲,笑完還不忘念出紙上的內容。

“臥槽這句哈哈哈!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嘔哈哈!”

直到那東西傳到她前排人的手裡,她知道是什麼了。

情書。

上周五放在李邇桌上的那封。

放學時李邇還在籃球場,江頌不知道他有沒有再回教室。

現在看來,是沒有。

前桌看的正興奮,一時忘了身後坐的是誰,咧著笑轉過頭,遞到一半才反應過來,手尷尬地停滯在空中。

江頌略帶幾分力氣地拿過那張粉色信紙,沒說話,沉默地把信紙壓到自己書裡。

張嘯翔看不慣了,又想起周六他在菜市場丟的臉,新仇舊恨一塊兒擠上來,他帶著戾氣走向江頌,罵了句臟話,“你當你媽的好人呢?”

江頌的胳膊被抓住,他力氣極大,江頌根本不是對手,整個人被拽著胳膊往後拉,身子往後傾,摔在地上,尾椎骨生疼。

桌上的書被拿起,張嘯翔把信紙抽出來,然後用力將書扔在地上,書在地上摩擦一米遠,落在離後門不遠的位置。

有人嘲笑,有人皺眉。

齊書越坐在第三排,看著一切,然後站起身。

同桌問他:“你乾嘛?”

“找老師。”

人剛走到前門口,突然跑進來一人,邊跑邊喊:“李邇來了!”

下一秒李邇出現在所有人視線裡。

除了江頌。

她才剛剛爬起來,沒有空暇去看。

齊書越定在前門門口,李邇沒打算從這進。

他戴著耳機,低頭在手機上打字,像有感應的,在路過前門時側頭,掀起眼皮看了齊書越一眼,然後繼續打字。

走到後門,字也打完了,在踏入教室的前一秒,他把手機滑進褲子口袋,摘下耳機,白色耳機線在手裡繞了繞。

江頌這才看見他。

李邇今天的打扮終於帶了點學生氣,穿一件灰白配色棒球服,腦側有一綹發翹起來。

他手裡的耳機線還在繞。

走了兩步,停住,蹲下,撿起了地上那本書,翻開第一頁,看見上麵的兩個小字:

江頌。

他拿著書略過張嘯翔,走向自己的座位,眼睛看著江頌,又看見她衣服的側腰,微微皺了皺眉,劉海遮擋著,沒人看見。

江頌這時下意識地指了下張嘯翔手裡的信紙:“那個……”

他側頭,看見張嘯翔手中的粉紅,沒多說,伸手拿走那張紙,看都沒看,直接夾進江頌書裡,一起遞給她。

李邇把書包丟在桌上,拉出椅子坐下,一切完畢,才偏頭,看了一眼江頌後背,然後將視線撂到張嘯翔身上。

後排人都看得見那眼神。

他頭微微仰,臉側著,逆著光的眼瞳呈深色,眼睛也向上看,分明是坐著的,卻莫名透出上位者的氣勢,眼神漠然,像冬日繚繞著寒霧的淵。

冰封千裡,深不見底。

那一眼甚至不像在看一個人,而是看一個無用的物品,不帶一絲情緒,但你看得出眼神裡的鄙夷。

張嘯翔當然看出來了,也當然火氣直冒。

“你看……”

“老師來了。”

齊書越出聲。

張嘯翔即將噴發的火被堵回去。

李邇終於纏好手裡的耳機線,然後塞進包裡。

江頌把信紙拿出來,避著老師的眼神從桌下遞給李邇,“這個是…你的。”

李邇微微挑眉,接過來,光明正大地拿到桌上看,江頌心虛地看了老師兩眼。

那封信不長,但李邇看得挺認真,像是一字一句地讀完的,江頌餘光瞥見他沿著信紙的折痕將它折成小方塊,放進書包的隔層裡。

做完這些,李邇又拿出了手機,手腕擱在桌沿,和班裡其他人拿的書形成鮮明對比。

江頌睫毛顫了顫,像隻受驚的蝴蝶。

天知道,明明是他在玩手機,為什麼害怕的是自己。

她也趁機看清了李邇的手機樣式。

她沒見過的那種。

江頌沒有手機,江華和張文萍的手機是常見的老年機,小且厚,跟李邇的不一樣。

李邇的手機屏幕大很多,隻最下方有一個圓形的按鍵。

他的手機一直擺在桌麵上,不時地拿起來撥弄幾下,偶爾還露出一絲笑,江頌敢肯定,老師一定看見他玩手機了,但老師沒管。

為什麼?

之前張嘯翔也偷玩過一次,被當場抓獲叫家長了。

看見李邇玩手機的當然不止江頌和老師。

“老師!”

張嘯翔大聲喊,聲音在朗朗讀書聲裡脫穎而出,硬是叫停了一個班的人。

講台上的小老頭隔著厚厚的鏡片看過來,手扶著眼鏡腿,眉毛打結在一塊兒。

“李邇違反校規,他在玩手機。”

江頌一顆心吊到了嗓子眼。

事件主人公卻雲淡風輕,甚至毫無波動,張嘯翔喊出那句話時他手裡還拿著手機,在全班都看向他時還淡定地打著字,直到打完,才抬起頭,看了張嘯翔第二眼。

如果說第一眼是冰封,那第二眼,就是捕殺。

李邇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眼裡卻沒笑意,江頌離得最近,看得最真切。

她想起曾經在小賣部的電視裡看過的《動物世界》,饑餓數日的狼群遊蕩在冰雪之上,狼群首領終於找到了合適的獵物,準備展開捕殺。

它們敏銳矯健,速度極快,群起而攻,厚厚的雪地因它們的奔跑追逐而泛起白霧,在幾小時的追趕下,頭狼咬住獵物的後腿,鮮血染紅它們的臉鼻和下巴,獵物倒地,狼群勝利。

江頌記得最後一個鏡頭,狼王站在獵物的屍體旁,灰白的皮毛浸著大片的紅,淺色琥珀般的瞳孔長久地眺望,望著蕭瑟天地中,它們奪取的勳章。

那眼神是野性的,冷冽,凶殘,嗜血。

是了。

就是這個眼神。

她承認,她也有點害怕了。

李邇的手機捏在手裡,手機一角有節奏地點著桌麵,江頌心跳的頻率比這快三倍。

講台上響起三角尺拍打桌麵的聲音,快退休的小老頭顯然不打算多管,“我會給你們班主任說,繼續早讀!”

李邇輕蔑的笑聲是在這時發出的。

讀書聲繼續響起,李邇的聲音也跟著傳來。

“他叫什麼?”

江頌眼睫輕顫,唇微微張開。

壞人應該有人治。

對吧?

所以她回答:“張嘯翔。”

還像擔心李邇沒聽清楚一樣,在紙上寫下了“張嘯翔”三個字。

她覺得,李邇能治他。

“背上灰拍拍。”

話題轉變太快,江頌一時沒反應過來。

“什麼?”

然後突然想起早讀前發生了什麼。

她被張嘯翔拽了一下,然後,摔地上了。

她的臉瞬間發燙,頭皮發麻,窘迫到臉紅。

李邇像聯想到什麼,側頭問她:“他乾的?”

還沒等江頌回答,又問:“為了那張紙?”

江頌僵硬地點點頭,手不斷在背後拍打,想撣去背上的灰。

拍了很久,直到下課鈴響起,她覺得應該拍乾淨了。

老師走了,李邇起身,跨出座位的那一刻,拍了兩下江頌後肩,“還有點。”

江頌全身繃緊,下意識伸手去摸,指尖碰上李邇收回到一半的手心。

“沒了。”

她脊背繃直,手捏成拳收回,指尖的觸感還在,眼神放空地望著前方,卻無意對上齊書越回望的眼睛。

隻兩秒,她就低下頭去。

第二節是老徐的課,下課時他喊住張嘯翔,讓他去辦公室一趟,不過五六分鐘就回來了,帶著話回來的。

張嘯翔倚在後門邊,帶著幸災樂禍的笑容,“李邇,老徐喊你。”

李邇去了。

張嘯翔望著他的背影,吐一口唾沫,“老子以為有多叼呢,拽毛啊。”

江頌沒有閒心替李邇擔憂,因為下一秒張嘯翔就轉過頭來對著她:“你等著。”

江頌全身的血液涼個徹底。

張嘯翔這樣說,就一定會報複她的。

上一個被他報複的人,已經轉學了。

住了兩個月的院後轉走的。

張嘯翔之所以還能站在這間教室,是因為他爸給學校送了不少錢。

江頌清楚,他爸還能再給學校送十次那麼多的錢,但她沒有轉學的退路。

她看著李邇的書包,心裡默默祈禱。

虔誠的唯物主義者,第一次渴求神的存在。

但李邇沒再回來。

一直到晚上放學,他都沒再出現過。

他的書包還擺在桌麵上,江頌剩下的一整天都在對著書包走神。

最後一節課臨近下課時,她猶豫不決,最後還是決定拿起桌上那隻黑色書包。

放學時她溜得很快,趁著人潮擁擠鑽進人群裡,占著身材嬌小的優勢,沒被張嘯翔找到。

她在心裡咬著一句話:不能落單。

千萬不能落單。

可無力感從腳底升起,蹬著自行車的腿也開始發軟。

她怎麼可能不落單。

她是被全世界孤立的人。

自行車行駛在沿海公路上,天邊色彩明豔,落日懸在海上,像粒飽滿圓潤的橙子,而橙子汁水被壓榨,淌進海裡,將蔚藍海水染個徹底,水麵上泛著橙黃的光,海風徐徐,波光閃爍。

騎到家樓下已經天黑,路燈把她影子拉得長,江頌剛鎖完車就在樓道裡碰見家隔壁的楊姨。

她禮貌地問好:“楊姨好。”

楊姨看見她,情緒十分激動,“江頌!快快快!去找你媽!”

江頌被往馬路上推,心裡有不好的預感,“怎…怎麼了?”

“哎呦!你弟弟離家出走,快去幫你媽一塊兒找他去!”

江頌剛被推到路燈下,張文萍就出現在路拐角處了。

張文萍喊她:“江頌!回來的正好,跟我一塊兒去找你弟!”

“發生什麼事了?”

“他找你爸要錢,你爸不給,還打了他一巴掌,他一氣之下跑走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找遍了都找不到!”

“他同學家找了嗎?”

張文萍喘著氣:“給他同桌媽媽打電話了,還沒接。”

話音剛落,手機響了。

張文萍急急忙忙接通,“宇軒媽媽?哎對對,是我!”

“……”

“跟你家宇軒一起的?”

“……”

“南盛廣場是吧?好好,我馬上就來!”

江頌微微皺眉。

南盛廣場在市中心那塊兒,是榕城最大的商業圈,離她學校不遠。

江天豪不是沒錢嗎,怎麼還去那兒?

張文萍騎上電瓶車,江頌喊住她:“媽!我跟你一起去!”

她把書包掛到自行車上,坐上了張文萍的後座。

電瓶車要比自行車快不少,二十五分鐘就到了。

江天豪同桌的家長比她們到的早,對方媽媽也是一臉著急相。

南盛廣場挺大,娛樂場所密集,人流也多,找人實屬不易。

“天豪媽媽,這樣,我們分頭找,我找南麵,你們找東麵和西麵,電話聯係啊。”

張文萍連聲答應,轉頭對江頌說:“那你去東麵,我去西麵,找到了打電話給我噢!”

她邊說邊急著走,沒給江頌回應的時間。

江頌欲言又止。

她根本…沒手機啊…

但張文萍已經跑遠了。

東麵是條美食街,今天周一,但正處飯點,人也不少。

江頌覺得江天豪不太可能在這邊,因為沒一家店是他吃得起的,但來都來了,還是找找吧,萬一在呢。

她跟著人流走,路過每一家店都探頭看幾眼,偶爾瞥見牆上的標價會不自覺地咂舌。

市中心的大排檔價格都貴到離譜。

夜裡有些涼,她還穿著校服,風吹過來有點冷,脖子涼颼颼的。

她抱起胳膊,眼睛隨意一瞥,然後,看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