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麼。
比賽?
楚徽宜望著江屹,一會兒又躲開視線,眼裡的疑惑、窘迫、假裝若無其事先後浮現。
“...我,我知道啊,”她垂下睫,感覺到胸腔裡那股暗自打氣的倔強一下子戳破泄掉,察覺到自己的心虛,她有意不讓聲音低下去,抬起頭,握著雪杖的手勉強叉住腰,“我說的也是這個。”
她迎上他的目光,眼底閃了閃,須臾又扭頭望向遠處的雪山。
江屹瞧著她這副模樣,勾了勾唇。
“當然,”他沒有繼續逗她,順著她的話,語氣幾分寵溺,托舉她小小不開心的傲嬌,“我知道,你自然指的是這個。”
聽他這麼說,楚徽宜唇角翹了下。
她低著頭,身子小幅度地左右晃動,鼻息似有若無地透出一聲還算滿意的哼。
準備工作完畢,比賽很快開始。
成年組每隊四人,主辦方在初、中、高級雪道均設有打卡點,分值逐次升高,比賽結果根據規定時間內打卡點的總分值排序。而團隊內的分工可按自身情況選擇分開或一起行動。
“這樣吧,我們兵分兩路,”陳書言分析著地圖,“全部一起走太浪費時間了,單人行動萬一遇到麻煩沒有幫手。我和徽宜一起,薛明舟你跟江屹走,有沒有問題?”
薛明舟看了看路線,“有些雪道比較耗費體力,你們兩個女生一起會不會有些困難?”
他提議,“換一下吧,我們倆一隊,徽宜和江屹一隊。”
“啊?”陳書言回頭,看見乖巧站著的閨蜜,和她身邊高出一個頭的江屹。
“...不了吧。”她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本能想把徽宜帶在身邊,可時間緊迫,薛明舟不容她繼續猶豫,規劃好路線,帶著她直接出發。
楚徽宜看看江屹,“我們也走吧?”
江屹點點頭。
風雪正盛,即使戴著麵罩,依舊覺得臉頰有些僵冷。雪場裡不少參賽隊員撐著雪杖滑過,清晰地朝著目的打卡點去。
陳書言雖然罵薛明渡報名沒打聲招呼,但都已經到這兒了,她的勝負欲不允許自己懈怠。
連續拿下三個打卡點,她喘著氣停在薛明舟身旁,一起看了看地圖。
“接下來先去這兒吧,”陳書言抬頭望了望,指指圖上的一個山坡,“另外一邊交給徽宜他們了,我們抓緊時間,去這幾個點。”
薛明舟目光並未落在地圖上,他見陳書言似乎體力消耗過大,問要不先緩緩。
“緩什麼啊,比賽呢,”陳書言轉身出發,“卷起來啊薛明舟,你工作不挺廢寢忘食的嗎,怎麼跟我一起比賽就佛係了?”
“快點兒跟上,再溜達我生氣了啊。”
陳書言所指的下一個打卡點位於高級雪道,坡度很陡,雖然得分很高,但比較危險,來這邊的人明顯少很多。
臨近打卡點,薛明舟想讓陳書言在原地休息一會兒,最後一個雪坡他去就好了。
陳書言謝過他的紳士,但她說,自己想親手拿到這分。
終於,指卡貼在打卡器上,滴的一聲,這一路的辛勤化為成績被記錄下。
陳書言舒了一口氣,轉過身,朝不遠處的薛明舟揮揮手,握緊雪杖,準備離開。
意外就是在這時候發生的。
也許是緊繃的神經暫時鬆懈,也許是撐了這麼久體力實在耗儘,陳書言有瞬間覺得頭暈,一個沒留神,身體失去平衡——
她在雪坡上跌倒。
小小的身影摔在雪裡,隨著慣性和重力從半坡一路滾落,薛明舟心口懸緊,喊著陳書言的名字,立刻趕了過去。
“書言,陳書言!”他把手裡的東西丟一邊,攬起摔在雪地上的陳書言,“受傷了嗎?哪裡疼?”
他從她的頭部開始,仔細檢查有無傷痕血跡。
“哎,”陳書言按著自己的腰,嘶了聲,坐起來,拿開他的手,“彆一驚一乍的,腦袋沒破,就是身上有點兒疼,你等我緩緩。”
她從他懷裡坐起來,靠在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揉了揉手臂和腰,估摸著肯定有淤青了。
薛明舟看著她挽起滑雪褲,止不住顫的手握成拳頭,他抿緊唇,想上前幫她,卻還是隱忍著沒靠近。
“其他沒什麼大問題,”她試著轉轉腳踝,發現有些困難,“可能就是腳崴了...”
薛明舟聞言,立馬上前。
他將她的腳放在自己腿上,低下頭。
隔著一層襪還是看得出腳踝腫了,他輕輕碰了一下,她就忍不住縮腿。
外麵溫度低,沒一會兒,他一言不發地替她穿好鞋。
“...對不起。”
陳書言四處張望著找雪杖,冷不丁聽他冒出這麼一句,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她覺得有些莫名,“你道歉做什麼?”
薛明舟看著她的腳,一直沒抬頭。
“剛才不應該讓你上去的。”
陳書言一愣,反應過來後,哎呀一聲,大大咧咧拍了下他的肩,“是我自己提的要求,跟你又沒什麼關係,你不會有愧疚感吧?彆啊,學學你哥,凡事彆放心上。”
薛明舟還是一言不發。
陳書言看他沉默的樣子,不知該說些什麼。她把腿收回來,試著轉移話題,“那個,時間不多了,咱先離開這兒吧,還有好幾個點等著打卡呢。”
薛明舟皺著眉抬頭,“都傷成這樣了,還想著比賽?”
“因為還沒有結束啊,”陳書言攤開手,理所當然地回道,“徽宜他們都還在繼續,我們若是一直坐這兒,不就拖累隊友了嗎。”
她站起身,簡單試了試,發現自己可能滑起來有些困難。
“要不這樣,”她為難地撓撓頭,“剩下的幾個點你去,我慢慢滑著回去...”
“不行,”薛明舟想也沒想否定,“我跟你一起。”
“再說,你這個樣子還怎麼滑?”
“實在不行我讓工作人員來接唄,”陳書言說著說著,自嘲笑了下,“他們不會拿擔子床來抬我吧,天呐,真是太丟人了。”
薛明舟沒接她這話,眼看她站著都勉強,他讓她重新坐下,不容置疑地告訴她自己的決定:“我用對講機讓工作人員現在就過來接,因為不清楚你究竟傷得怎麼樣,還有身上各處。所以等到了醫療站要進行全麵檢查,看看韌帶是否傷到、有沒有骨折。”
“比賽是次要的,我陪你一起去。”
陳書言錯愕,但看他態度嚴肅,她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選擇了訕訕閉嘴。
在等待的時間裡,沉默彌漫在兩人之間。
陳書言覺得有些不自在,動了動身子,隨便找了個話題,“你好像,一直挺會照顧人的。”
她記得初中的時候,薛明渡玩單杠不小心摔下來,把右手摔骨折了。正是學業繁重的階段,右手不能動就意味著很長一段時間薛明渡都不能正常學習。
按道理講,這應該是一件令人焦慮且沮喪的事,可薛明渡麵上苦兮兮,實際卻開心壞了,畢竟是一個正大光明偷懶的理由,他想想幾個月不用做作業就覺得生活美好。
於是他上課翹著二郎腿,心情好時就聽上兩句,心情不好就呼呼大睡,作業隔三差五交一次,以此表明自己身殘誌堅的心。因為他的家境和他的傷,老師拿他沒辦法,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段時間裡,他課本上的筆記都是薛明舟幫忙寫的,怕他荒廢太久跟不上,薛明舟會在周末給他補課,每天中午在食堂,也是薛明舟幫他打飯,給他拿勺。
陳書言現在都還記得,隻要薛明渡皺皺眉不開心了,薛明舟就會去替他解決問題。
往事太多,陳書言隻是隨便一回想,腦海就能浮現很多很多的畫麵。
這也正常,畢竟她、徽宜,薛氏倆兄弟,幾乎從小一起長大,童年和青春的畫卷裡,處處充滿著彼此的身影。
想到這兒,陳書言歪著頭,靜靜看著守在身邊的男生。
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看他。
因為是異卵雙胞胎,所以兄弟倆很好分辨。薛明渡在寵愛裡長出一副樂相,而薛明舟內斂沉穩,五官更英挺,眉目間成熟感更重。
這麼多年來,陳書言總是和薛明渡鬥嘴互懟,而薛明舟總是沉默寡言。他始終充當著調和者、照顧者的角色,以至於陳書言常常在和薛明渡濃墨重彩的交互中,忽略了身旁波瀾不驚、卻又包容萬度的守護者。
陳書言突然覺得,對於發小,自己其實很偏心。
偏心已經獲得足夠多愛的薛明渡,卻總把更需要關心的弟弟當陪襯。
她抿著唇,握著雪杖,漫無目的地在雪裡畫了隻小豬。
“以前聽你說過,這麼多年照顧你哥也習慣了。那你就沒有想過偶爾把擔子卸下鬨鬨脾氣嗎,”她不解,想想薛明渡那欠揍的樣兒,替他打抱不平,“明明你才是弟弟,憑什麼做這麼多啊,是我真的要生氣了。”
薛明舟望著她在雪地裡畫的那隻小豬,這會兒雪大,飄飄揚揚的新雪填進它的眼睛、嘴巴,慢慢臉就變模糊了。
“就差幾分鐘而已,”他低聲說,“誰是兄長,也不是那麼重要。”
“何況,在母體裡若不是有我和他爭搶營養,他體質也不會那麼差,”他想起小時候家人在病床前愁眉難展的模樣,再看看她神情複雜的臉,笑笑,“所以現在多讓讓也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