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第一個星期,白晝漸長,鄭愛霞的數學課講到導數的複合應用,江朝北去了隔壁市參加競賽集訓。
來七班門口晃悠的女同學總是見不著人,膽大的會問一句,你們班的江朝北去哪兒了?得到回複後不意外地哦一聲。
江朝北嘛,隔三差五上領獎台,去參加競賽集訓再正常不過,說不定哪天就直接保送清北了。
周二是陳橘值日,教室裡隻剩下零星幾個人,她打掃完教室後麵的空地,看向江朝北的位置。
賀凱旋沒什麼耐心整理,各科老師發的卷子就胡亂地堆在桌麵上。
陳橘搬下來椅子,把卷子分門彆類整理好,塞進桌格。
“陳橘,”和她一起值日的是黃令儀,握著黑板擦回頭,“你能幫我接桶水嗎?我等下要擦地。”
“好。”
陳橘從後麵拿了空桶,往樓道衛生間走。
回班的路上,水在桶裡晃蕩,陳橘兩隻手交疊在一起提著保持平衡,猝不及防被撞到,水由於慣性灑出來,地磚的顏色變得更深。
“不好意思啊,沒注意到你。”
撞她的人說話的聲音吊兒郎當的,陳橘抬眸,看見嬉皮笑臉的史鵬飛。
陳橘懷疑他是故意的,但不好說什麼,回了句沒事,錯開位置,準備離開。
下一秒桶被史鵬飛踢了腳,把手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水再次濺出來,弄濕陳橘的褲腳。
陳橘這下可以確定了,把桶放下,深呼吸。
“你是在報複我嗎?”
“才看出來啊,”史鵬飛嗤笑了聲,“今天怎麼不說那些文縐縐的話了,你運動會時候不是挺神氣的嗎?”
史鵬飛從小就渾,欺負同學捉弄老師,壞事件件有他。
同學們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對他退避三舍,反倒讓他洋洋得意起來,覺得全天下的人都該捧著他。
運動會被陳橘下了麵子的事他一直耿耿於懷,隻是陳橘平時很少出教室,回家也是和江朝北一起,始終找不到什麼機會。
剛剛史鵬飛隨意一瞥,就看見陳橘一個人提著水桶,天助他也。
正僵持著,六班後門出來幾個少年,謝鴻澤剛和林嘉南說完話,一轉頭,看見眼前的情景,樂了。
“哇塞,史鵬飛,你不至於這麼沒品吧,欺負小女生。”
林嘉南手插在校服兜裡,冷冷地看過來。
“沒,”史鵬飛被他看的不自在,隨口應付,“我倆鬨著玩呢,和你們沒關係。”
鐘昊和謝鴻澤他大概清楚,林嘉南雖然剛轉來,但看著就不是良善之輩,史鵬飛不太想和他們起衝突,轉頭催促。
“陳橘,說句話啊,我可沒欺負你。”
陳橘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俯身,想去拿水桶。
有人先她一步,少年骨節分明的手輕鬆提起水桶,掂了掂重量,視線落在陳橘褲腿的水漬。
陳橘轉頭看去,是林嘉南,身形修長,漫不經心的眉眼。
“這兒沒你事。”史鵬飛還在強調。
下一秒,水桶被提高,僅剩的半桶水傾瀉而下,劈頭蓋臉地淋在他臉上。
史鵬飛肩膀以上的衣服瞬間濕了,他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怒吼。
“你他媽瘋了?”
“不是在玩嗎?”質問聲裡林嘉南顯得很無辜,笑了下,“我覺得這樣比較好玩。”
黃令儀早就聽見動靜,從教室裡探出腦袋,觀察了一會兒,貼著牆壁,小心翼翼把陳橘拽到自己身邊,小聲詢問。
“橘子,你沒事吧?”
陳橘搖頭,兩個人靠邊站。
不算寬敞的樓道裡是劍張跋扈的林嘉南和史鵬飛,鐘昊和謝鴻澤也在旁邊,一臉看熱鬨的表情。
“咱們走著瞧。”對方人多勢眾,史鵬飛咬咬牙,放了句狠話離開。
被威脅的林嘉南本人神情依舊散漫,過了幾秒,出聲:“陳橘。”
“啊?”
林嘉南把水桶遞給她:“你可能還得接一次水。”
等林嘉南他們走了,黃令儀才回過神來,捂著心口激動了好一會兒,等平複完心情,想到什麼。
“橘子,你和林嘉南是認識嗎?我剛聽見他叫你名字。”
“不熟,隻是見過,”陳橘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哥哥給他補課。”
她們打掃教室的時候,自習的學生們陸續離開,黃令儀還和人有約,草草把工具放好後也離開了。
“萬一後果很可怕呢?”寂靜裡有人出聲。
陳橘循聲望去,是角落裡的溫秋楠,教室裡隻剩下她們倆,所以溫秋楠應該是說給她的。
陳橘沒太明白:“什麼?”
“你上次說,拒絕的後果沒有我想象的可怕,但是你得罪了史鵬飛,他今天就來找你麻煩,隻是今天恰好有人幫你,不然的話後果其實很可怕,不是嗎?”
溫秋楠的話顯然經過深思熟慮。
“不是的,今天就算沒有林嘉南也不可怕。”
陳橘想了下,實話實說。
“我本來也計劃把水潑他身上,然後跑到教室裡把門關上,樓道和教室都有監控,教室裡還有同學,他不敢怎麼樣。”
隻是比林嘉南狼狽了一點而已。
“而且,任何事情都有後果,我做的時候就大概知道史鵬飛會找我麻煩了。”
她隻是能接受後果。
“你知道嗎?原來可馨她們根本沒把我當朋友。”
溫秋楠換了個話題,聲音聽起來很低落。
“她們不關心我,也不會像我對她們一樣對我,但我更討厭我自己,我不敢拒絕她們,怕連這種表麵上的'朋友'都沒有。”
“隻是不和她們玩而已,你可以和我們玩啊?”
陳橘說完才意識到黃令儀不在這裡,她頓了幾秒,糾正:“起碼我很願意和你當朋友。”
話音還沒落,有人風風火火來到七班的教室,扶著門框衝裡麵喊。
“溫秋楠,可馨叫你去校門口的奶茶店。”
來人緊接著抱怨:“你就不能買個手機?每次找你都把我累得半死。”
陳橘看著溫秋楠,搖頭,示意她拒絕。
半晌沒得到回答,男生不耐地催促:“溫秋楠,你聾了?”
“來了,”溫秋楠低頭,避開陳橘視線,應答,“等下,我收拾完書包就過去。”
目送溫秋楠離開,陳橘在教室裡獨自呆了一會兒才下樓,到文廟給狸花貓換藥。
它傷口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和陳橘也親近起來,圍著她喵喵的叫喚。
陳橘摸了下貓腦袋:“乖寶寶。”
陳橘從口袋裡拿出來鱈魚腸,扒開以後遞到它嘴邊:“是餓了嗎?”
小貓沒有吃,繞著陳橘跑來跑去,跳到草叢裡竄了幾下,又回到陳橘身邊,堅持不懈地發出叫聲。
“你在找阿朝嗎?”陳橘意識到什麼,蹲下來,解釋,“哥哥去參加競賽集訓了,下周才能回來。”
狸花貓沒聽懂,委屈地喵喵了兩聲,用舌頭去舔陳橘的手心。
陳橘回到家以後王秋萍和陳建生都還沒到家,她呼了口氣,自己煮了碗泡麵,洗完碗以後回房間寫作業。
整個房間都是寂靜的,樓下有小孩子在捉迷藏,喧鬨聲傳上來顯得不真實。
陳橘解鎖手機,王秋萍發消息說她和陳建生去姑姑家了,晚一點回來。
再往下翻,是江朝北下午時給她發的消息。
【測驗,會屏蔽信號。】
陳橘點出聊天框,給江朝北發消息。
【測驗結束了嗎?】
【英語老師請假了,最近是六班的老師在帶我們,賀凱旋打籃球把腳扭傷了,走路像唐老鴨,愛霞今天誇你了,說她平時不誇你是怕你嘚瑟。】
【彩印了一些傳單貼在附近的小區,還沒有人想領養小貓,明明很可愛。】
【我知道怎麼做動點題了。】
陳橘的消息沒什麼中心思想,想到什麼就發什麼,她猶豫好一會兒,發出去一條。
【可以打電話嗎?】
下一秒就意識到不合適,江朝北集訓肯定很忙。
【你不方便就算了。】
……
集訓在競賽強校的教室舉行,授課的老師是海大的教授,多年前畢業於普林斯頓大學數學係,曾經是國際奧林匹克競賽的金牌得主。
時間緊迫,課堂測驗結束後助教幫忙收上來卷子,老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一張張翻看。
“江朝北是誰?”
教室裡都是全海省的優等生,平日裡受人仰望的存在,現在半數在教室裡張望,另外一半還端著架子,隻用餘光去看。
“老師,是我。”
少年坐在最後一排,桌麵胡亂放著草稿紙,被點到名的時候左手還在開可樂。
“壓軸題隻有你一個人完整做對了, ”老教授語氣很平靜,“題是我出的,給國家集訓隊做的時候他們平均得分是0.27分。”
江朝北的答案正確而完整,不僅需要縝密的邏輯,敏捷的思維,還需要對時間的合理分配。
“江朝北是吧,期待你接下來的表現。”
簡單幾句話就讓江朝北成為教室的焦點,回到寢室還有舍友纏著他。
寢室是四人間,方逸是他對鋪,又和江朝北同校,現在理所當然地搭著江朝北的肩膀。
“你壓軸題怎麼想到的?”
“切點,運動軌跡和反射器配合。”江朝北隨手把草稿紙遞給他。
“謝謝爸爸。”
方逸一臉狗腿的笑容,接過:“還有第三題,草稿也給我看看。”
“第三題還用列草稿嗎?”
江朝北從口袋裡把手機拿出來,“你太蠢了。”
方逸嗬嗬笑了兩下,低頭看草稿,瞪大眼睛抱怨。
“這有時間也算不出來啊,10的6次方減一再開根號,怎麼可能算出來。”
“有放縮空間……”
手機屏幕還顯示信息接收中,江朝北嘖了聲,關機後又重新開機,手機總算反應過來,攢著的消息一並跳出來,叮咚了幾聲。
方逸拿著筆,追問:“什麼放縮空間?”
江朝北沒理他,看完消息後指尖飛快地打字。
【有時間】
【手機剛沒收到消息】
【我現在打給你】
“我的哥啊,”方逸還在催促,在他江朝北麵前晃悠,“等下有的是時間玩手機,你先告訴我怎麼放縮?”
江朝北揮開他的手,匆匆忙忙在抽屜裡找到耳機,說了句有事就起身往陽台走。
“喂?”打通以後他先說話,又解釋一遍,“手機一直沒信號,消息我剛看到,貓的事不用急,我完了讓我爸在公司的大群裡問問。”
“好,”陳橘安靜地聽他說完,“你集訓還順利嗎?”
“還行。”
陳橘隱隱聽到那邊有人在叫江朝北的名字,咬唇:“你有事的話就先忙,我沒什麼事的。”
“我也沒事。”
江朝北回身,把堵在陽台門口的方逸一腳踢開,鎖好門,沒話找話。
“聊聊天吧,什麼都行。”
“沒什麼說的,對了,今天我去看小貓的時候它一個勁的圍著我轉悠,估計是想你了。”
江朝北悶笑了聲:“算它有良心。”
陳橘吸了吸鼻子,看著書桌右上方的台燈:“阿朝。”
“嗯?”
“我也有點想你。”她和江朝北還沒有分開這麼長時間過。
語氣坦蕩,沒有半點旖旎,陳橘在情感表達上從不吝嗇,隻是在想念從小到大的好朋友。
但江朝北依舊在電流聲裡聽到自己的怦怦心跳,事實上,江朝北覺得他可能已經心率過速了。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回得很小聲。
“我也想你。”
就當他自作多情,妄想這一刻美夢。
江朝北從陽台出來,方逸先和他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剛沒發現你在打電話。”
江朝北心情好到可以原諒一切,搖頭,說沒事。
方逸又問,“你剛在和女朋友打電話?”
“少來,”另個舍友先嗤笑了聲,“方逸你這人思想也太不純潔了,人家就不能和爸媽打電話嗎?”
方逸不屑地撇嘴,拿起來鏡子,舉到江朝北麵前。
“是嗎?反正我和爹媽打電話不會臉紅成這樣。”
江朝北抬眸,鏡子裡他臉頰的紅蔓延到耳朵根。
方逸收回鏡子,八卦地追問:“所以到底是不是?”
“現在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