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海城一中。
春寒料峭,薄薄的日光透過樹葉灑進七班教室,在課桌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陳橘躲過曬人的光,把看不懂的地方折了個角,合上練習冊。
上周摸底測試的數學卷子新鮮出爐,課代表廖雪在教室裡分發卷子,鮮紅的分數多半低得可憐,學生的哀嚎聲此起彼伏。
“不是吧。”
同桌黃令儀看著試卷上紅彤彤的36分,當下就垮了臉,絕望地抱怨。
“這也太難了,我做的時候還覺得能及格呢,愛霞真殘忍,剛開學就上這麼大強度,太可怕了。”
沒人接話,黃令儀按著卷子,探頭:“陳橘,你多少分?”
沒得到回答就被後門的聲音打斷。
“出事了!”
賀凱旋的大嗓門穿透力極強,陳橘回頭,見到人的時候他已經在扶著門框大喘氣了。
“是出事了,”廖雪正好發到他卷子,用憐憫的眼神看著賀凱旋,“你數學隻考了九分。”
“灑灑水啦。”賀凱旋刻意模仿的腔調有些怪,不在意地擺手,好不容易把氣捋順。
“江朝北在籃球場把人給打了,地中海巡邏的時候逮個正著,現在挨訓呢。”
地中海是他們年級的教導主任,叫王海龍,人到中年頭頂羞澀,得了個這麼外號。
黃令儀大驚失色,騰得一下站起來。
“江朝北打誰了?因為什麼打起來的?他臉沒受傷吧?”
“停停停,”賀凱旋動了動嘴,看了眼黃令儀旁邊的陳橘又忍住了,“你這機關槍一樣,都把我問懵了,就在籃球場呢,你好奇自己去看。”
活動時間還有十分鐘結束,黃令儀拉著陳橘到了樓梯口,往下能看見教學樓後麵的籃球場,不少學生活動時間在這兒打球。
現在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不少人,江朝北站在人群中間,身形挺拔,一言不發地低著頭,藍白配色的校服上有幾道黑印子。
旁邊臉上掛彩的應該是受害者,個子挺高,現在一臉委屈,教導主任王海龍站在江朝北對麵,雙手插在腰上,唾沫星子四濺,滔滔不絕。
“江朝北夠厲害啊,”黃令儀眯著眼睛看了半天,樂了,“那不是六班的體育生嘛,叫張子博,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我差點沒認出來。”
話音剛落,江朝北抬頭看了她們這個方向一眼,很快收回視線。
逆光,看不太請他神情,但江朝北抬頭時候脖頸有一道紅線似的劃傷,陳橘的眉頭蹙起來。
黃令儀沒注意到這種細節,但想起來他們是青梅竹馬,安慰陳橘。
“放心吧,愛霞肯定馬上來救她的心肝寶貝。”
鄭愛霞是他們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
他們這屆入學的時候教育局嚴抓區彆分班,學生完全是打亂搖號分的,但七班紀律臟亂差,成績倒數,讓鄭愛霞常年在會上挨批評,也就一個江朝北能拿得出手了。
考試次次前五名,數學競賽也有獎,上學期數學組的老師負責出期末卷子,出到壓軸題的時候犯了懶,在參考書上隨便找了道題修改數據,答案倒也能算出來,但仔細推演,沒有滿足題乾的隱含條件,理論上是不存在的。
全校隻有江朝北發現,一戰成名,從此鄭愛霞見著江朝北比親兒子都親。
“喏,”黃令儀指著從籃球場人群外圍往裡擠的鄭愛霞,“說曹操曹操就到,來了。”
鄭愛霞年近四十,個子不高,但極乾練,黑框眼鏡,頭發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現在一臉嚴肅,站在教導主任旁邊。
她接到通知時候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江朝北平時雖說不算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但打人還是第一次。
隻是監控裡看的清清楚楚,張子博打完球和同班同學說笑,江朝北和賀凱旋也在旁邊休息,過了幾分鐘江朝北起身,一點征兆沒有,拳頭直衝張子博而去。
鐵證如山,做錯事沒有包庇的道理,鄭愛霞也覺得莫名其妙,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人領回班裡。
“江朝北,趕緊和同學道歉。”
王海龍也訓累了,試圖結束這場鬨劇,把張子博拽到江朝北旁邊,附和:“道歉。”
連聲的催促下江朝北終於有了動靜,他側身,揚著下巴睨了眼張子博。
“管好你的嘴,不然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對視的瞬間,張子博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麼,身體哆嗦了一下,目光遊移,不像剛才那麼理直氣壯了。
“鄭老師,這就是你們班的學生!”
這句話徹底惹怒了王海龍,氣得他的啤酒肚直晃:“毆打同學,拒不認錯,現在竟然還敢威脅同學!江朝北,你看看你自己有個學生樣子嗎?啊?”
這是對他教書育人水平的極大否定,王海龍痛心疾首。
“你不要以為你學習好就了不起,我告訴你,在我這裡一視同仁,沒這回事!”
還沒等他平複好心情,預備鈴聲就響了,王海龍看了眼腕表,隻得壓下怒氣。
“行了,先到這,不要影響正常的教學,鄭老師,你完了必須和他的家長聯係,好好溝通。”
鄭愛霞點頭說好。
“下周一寫好三千字的檢討交給我,”王海龍氣鼓鼓地走之前還在和鄭愛霞抱怨,“現在的孩子不管教真是反了天了。”
他抬頭,叉著腰看站在周邊看熱鬨的學生。
“看什麼,沒聽到預備鈴?再看給我下來看,到我辦公室看,讓你們看個夠!”
學生們哪敢觸他黴頭,聽到這話猛然散開,各回各班去了。
黃令儀和陳橘剛回班裡,正式鈴聲就響起來,這節是鄭愛霞的數學課,一向準時的她遲了五分鐘才踩著高跟鞋到了教室,後麵沒見到江朝北的影子,應該是在辦公室罰站。
“這節課我們講卷子,這份題大家做得不好,我數了下,百分之八十的同學不及格,”鄭愛霞沒提江朝北的事,直奔主題,“選擇題前七道是基礎題不講,下去自己討論解決。”
“看第八道,在正三棱柱中求兩成比例動點的最小值,這道題最好就是建立直角坐標係,數形結合,利用函數單調性求解,除了複雜一點沒有任何難度。”
“我多餘說一嘴。”鄭愛霞抿唇,看著底下或懶散或瞌睡的學生,還是沒忍住。
“寒假也放完了,心也該收收了,你們現在高二,下半年就高三了,如果還是這種混日子的態度,更甚至還要打架的話,怎麼能考上心儀的大學。”
底下雅雀無聲,黃令儀用氣聲和陳橘抱怨:“這是殺雞給猴看啊,江朝北怎麼可能考不上大學。”
“好了,”鄭愛霞歎口氣,繼續講卷子,“第二道大題,這個對你們來說超綱了,要利用微積分思想,我還沒來得及補充。”
“不過咱們班也有人做出來了……”鄭愛霞想起什麼,不繼續說了。
“老師,”賀凱旋轉頭,看了眼江朝北卷子,倒吸一口涼氣,立馬很沒眼色地舉手,語氣欠的像自己做對了,“鄭老師,江朝北做出來了。”
何止做出來了,人均三四十分的卷子,江朝北考了滿分,賀凱旋沒記錯的話他哥們寫完卷子還有不少時間,在草稿紙上默寫了道物理力學題自己研究。
鄭愛霞剛打電話通知了江朝北家長,現在暫時不想聽這個名字,冷哼了聲,沒理賀凱旋。
“對了,我記得陳橘也做出來了是不是?”
班裡人的目光突然都聚焦在陳橘身上,她不太習慣,拘謹地點點頭。
“咱們班應該就是兩個同學做出來了,”鄭愛霞放下卷子,臉上表情和緩了一些,把粉筆捏在手裡,“好了,把筆記本拿出來,我帶著大家推導一下。”
下課鈴聲響起的時候鄭愛霞還沒差一點沒講完,不過教室前門出現了她約好的人。
駝色的羊毛外套,珍珠項鏈,牛皮小高跟落在地麵有噔噔的響聲,孫敏倒是不著急,妝容精致的臉掛著笑,點頭和鄭愛霞示意。
“不著急,鄭老師您先忙。”
“沒什麼,”鄭愛霞讓廖雪把她的教案收拾好,“江朝北媽媽是吧,我們去辦公室談。”
一節數學課上完班裡同學頹得像被吸乾了精氣,鄭愛霞離開以後黃令儀才緩過來一點,有空和陳橘說悄悄話,感慨。
“那是江朝北媽媽啊,真有氣質,和大明星似的。”
“他媽媽很溫柔。”
陳橘接了句話,擰開水杯喝水。
黃令儀伸長脖子,終於趁這個機會看到了陳橘的數學成績,整整八十分!比班裡絕大部分人都考得好。
黃令儀好奇地打探:“陳橘,你用的什麼輔導書啊?”
她記得陳橘剛入學時候數學還是吊車尾,但上學期開始就和開竅了一樣,成績突飛猛進,肯定是偷偷做王後雄和五三了。
“我有本《小題狂練》。”
“你騙人!”黃令儀氣鼓鼓地戳穿她,“我也買這本了,上麵根本沒有微積分的題。”
“沒騙你,”陳橘搖頭,解釋,“是江朝北教我的。”
這就是門口書店沒有的貨了,黃令儀隻能光看著眼酸,唉聲歎氣:
“天道不公,我怎麼就沒有一個人好顏正,還耐心幫我補習的竹馬。”
至於她的那些發小,黃令儀覺得沒什麼好說的,隻是普通的幼兒園同學罷了!
她們說話的幾分鐘窗外不少學生路過,黃令儀托著下巴觀察了半天,鄭重開口。
“陳橘,你有沒有發現今天路過咱們班的人變多了。”
“還好,”她話題換得太快,陳橘都有點跟不上,“可能來接水的吧。”
七班在二樓,緊挨著樓梯口和水房,平時教室外麵就人來人往的。
“不不不,”黃令儀一臉你太天真的表情,“你沒發現她們都往江朝北的座位上看嗎?都是喜歡他的女生,專門來看他的。”
“你呢,”陳橘把水杯放好,看了眼黃令儀,輕聲問,“你喜歡他嗎?”
黃令儀也很關注江朝北,但有時候又不一樣,陳橘說不上來。
“喜歡這種人太辛苦了,我才不要,”黃令儀搖頭,左右看了看,確認沒什麼人注意才開口,“不過我買股他了。”
陳橘更疑惑了:“買股?”
黃令儀沉迷追星,在長期研究內娛和江朝北的客觀條件以後堅信他是當男明星的好苗子,將來一定會被星探發掘進入名利場,接著開始和科班演員比學曆,和同等學曆素人比顏值,立於怎麼比都贏麻了的不敗之地。
到時候她準備憑借著一手資料當大粉,先開共享計劃,再當營銷號引戰,賺個盆滿缽滿。
她說完就後悔了,緊急補救:“我當你是好朋友才告訴你的,不準泄露我的商業機密。”
陳橘笑著說好。
“拉鉤。”
陳橘伸出小拇指和她勾了勾,書包側麵放著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有消息進來。
她低頭,點了下,短信的內容就出現在屏幕上。
【先回家了,記得拿卷子,給你講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