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1 / 1)

明珠惟我 椿月常暄 3782 字 3個月前

6.

顏晚筠話還沒說完,便感覺到攬在自己腰側的手臂頓時往裡收緊,整個人被迫撞上了身後男人結實的胸膛。隨後她驀然一失重,被打橫抱了起來。

她白色高跟鞋上的珍珠紐扣被這驟然施加的拉力扯鬆,“啪嗒”一聲,鞋跟撞在了水泥裡上。

“那天走後,你很高興嗎?”

顏晚筠被抱得很緊,鼻唇之間幾乎都是那陣沉冷的、熟悉的烏木味。她身體一瞬間收緊,幾乎在宋酲抱起自己的那一刻感到久違而興奮的戰栗,一瞬間發顫的感覺傳到心臟尖上。

隨後她聽見哥哥在耳旁說:“好不小心,晚晚。鞋子都掉了。”

男人微俯下.身,修長而骨骼分明的指尖勾起高跟鞋的邊緣。他就這樣一邊拎著精致漂亮的高跟鞋,一邊抱著顏晚筠往街道的對麵走。

顏晚筠指尖抓皺了宋酲的襯衫下擺,下巴往裡麵藏了藏,想要緩和那陣發顫的感覺。腳背暴露在微涼的空氣裡,她不由自主地感到羞恥,頭暈卻又因為這樣的借力確實好受了很多。

此時此刻,她沒有辦法不去依賴這個擁抱。

顏晚筠記得這條街離住所並不遠,也許步行十五分鐘就到了。可她卻沒等到回家,醉酒後的困倦和疲憊湧上來,她就這樣枕著宋酲的胳膊,迷迷糊糊睡著了。

也許是宋酲本身就能給人帶來安全感,睡眠一向差勁的顏晚筠中途醒都沒醒。她被宋酲安全送到家,用熱毛巾擦過臉蛋,一覺睡到了傍晚。

顏晚筠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時胃痛緩解了許多。臥室四周的窗簾都被拉上了,她躺在柔軟的床鋪裡,對著昏暗的天花板發了好一會兒呆,才逐漸清醒過來。

顏晚筠看了看身上睡皺的襯衫,眉心蹙了蹙。她從衣櫃裡拿好換洗衣物,去臥室相連的洗浴間放好熱水,整個人烏發一散,仰頭躺在了浴缸裡。

她泡了好一會兒澡,換好睡衣打開臥室的門,卻意外聞到了一陣番茄燉牛腩的味道。

顏晚筠在柏林租的是單人獨立居室,從來就沒有室友,房東太太也不會在沒有通知她的情況下隨意進來。

她抿了抿唇,想,宋酲沒有走嗎?

顏晚筠立馬把衣領處鬆鬆垮垮的扣子係好。她隨意擦著頭發上未乾的水,踩著拖鞋一路走到了廚房。

中午吃的東西幾乎都吐了,經過一個下午的休整後,顏晚筠狀態好了很多,也確實被番茄酸甜的味道帶起了饑餓感。

宋酲黑色的西裝外套已經脫了下來,搭在沙發上。他一身白色的襯衫,袖口整齊地卷起半截,露出低下精實有力的手臂。

他聽到腳步聲,微微側過頭,露出那雙慣常疏遠冷淡的薄情眼。

宋酲身上常年隻有黑白兩種顏色,眼眸與發色都深得不像話。他不笑的時候,就像是深冬裡最冷的那一點雪意,是遠山之巔最高不可攀的冷鬆石。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現在挽起袖子在廚房裡做飯,冷冽眉眼也染上了煙火氣。

“晚晚。”宋酲看著顏晚筠還在滴水的發,眉頭立馬皺了起來,“洗完澡把頭發吹乾。”

顏晚筠卻上前兩步,走到宋酲旁邊,看見砂鍋裡煮得軟爛的番茄和牛腩。她仰起臉,一雙剛剛在浴室中被蒸得潤紅的唇露出來,有些明知故問:“做了什麼?哥哥。”

“燉了番茄牛腩,小米粥也在壓著。十分鐘之後吃飯。”宋酲伸出手,指節抓住她毛巾一側,問,“需要我幫你把頭發吹乾嗎?”

“不用了,謝謝。”顏晚筠把宋酲手心裡的毛巾扯回來。她發現牛腩還沒燉好,很乾脆地抽身轉頭,去客廳的軟沙發上吹頭發了。

她在吹風機的噪聲裡想,家裡從來不會準備牛腩這樣的食材,宋酲估計是趁著她睡著的這會兒功夫,出去買的。

顏晚筠家的廚具雖然一應俱全,但她幾乎很少自己做飯。偶爾幾次用還是加熱速凍食品,或者邀請同事們過來聚會,廚藝好的幾個同事被大家推搡著去做飯。

熱風吹得顏晚筠有些困倦,等頭發徹底吹乾,番茄牛腩也燉好了。

顏晚筠進去廚房,幫忙洗了兩份碗筷。

主食是小米粥。番茄牛腩燉了整整一大鍋,酸甜的番茄幾乎被燉得黏糊,牛肉每一塊都浸沒在軟爛的汁液和果肉裡,讓人胃口頓時好了許多。

“謝謝大哥。”顏晚筠端著小米粥,喝了兩口,胃裡就暖和起來了。她看向宋酲,像是隨口找話般問:“怎麼做了番茄牛腩?”

“你說想吃。”宋酲說,“我就去買了牛肉,和一點新鮮的番茄。”

顏晚筠一愣,問:“我什麼時候說的?”

“睡著的時候。”宋酲給她夾了一塊牛腩,說,“燉得很爛。你胃不太好,但想吃的話,就吃一點吧。”

他黑沉的眼眸微微低了一些,看向顏晚筠:“我聽他們說,你在這邊不太愛吃飯。”

顏晚筠吃掉那塊牛腩,慢慢咬了許久,才開口問:“誰?”

“你一些同事。”宋酲說,“下午出去的時候,正好碰見了。我不知道你在德國過得這樣不好,如果我知道,會想早一點把你帶回去。”

顏晚筠不知道宋酲口中的“這樣不好”,究竟是什麼。但想來同事嘴裡講的,不外乎也就那麼幾件事。她確實從小到大都是天之驕子,但這並不代表在外麵,她也會被在宋家時一樣當成小公主。

但宋酲看過來的眼神太深了,漆黑色裡麵甚至有一點痛苦的克製,好像為經年來她獨自在外的傷口感到無比疼痛。

“還可以,沒有你想象的那樣不好。”顏晚筠接完這句話,一下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她一下覺得心情很亂,鼻尖甚至有點發酸。

顏晚筠沒再出聲,就這樣和宋酲麵對麵坐著,久違地吃完了一頓飯。

吃完飯,宋酲主動把廚房裡的碗筷收拾了。他要走時,公寓外麵下起了傾盆大雨。

落雨時潮濕的泥土氣息,在開門的一瞬間鑽進室內。顏晚筠拿了一把黑傘,說:“拿把傘再走。你就住在這附近吧?”

“嗯。”宋酲重新穿上了他那件黑色的外套,整個人從煙火氣裡走出去,而站到了淅淅瀝瀝、深不可測的大雨裡。他接過了那把傘,說:“明天你離開前,我會把傘送回來。”

他注意到了家裡隻有一把傘。

顏晚筠指尖一頓,說:“路上注意安全。”

“嗯。”宋酲站在月白色的階梯上,應了一聲,替顏晚筠關上了門。

顏晚筠回到臥室,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見外麵打落花葉草木的大雨。朦朧雨簾間那個黑色的影子慢慢走過石子路,肅穆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道路儘頭。

她忽然有些難過,忍不住想,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有設想幾年後與宋酲重逢,但從未預料過這樣平和的場景。他們好像還是幼年時親密無間的兄妹,大哥是最嚴肅、卻又無微不至的人,會為弟弟妹妹遮擋一切風雨。

可長姐離世前悲戚的神色恍若還在她眼前,誰都不知道那一次她們的相見。她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母親從未讓她改名的原因,平日溫馨熱鬨的家庭仿若一場烏托邦遊戲。

那天也下著很大的雨,天地仿佛要被打散。

宋清苑曾經是那樣溫柔、漂亮的人。而現在她躺在病床上,水一樣的眼被病痛和疲憊占滿,蒼白枯瘦的手牽著顏晚筠,說:“晚晚呀,不要再回來了。”

“你本來這輩子就可以不姓宋,不用回宋家,他們卻偏要把你帶回來。”溫潤的長姐抱著顏晚筠哭,說,“我唯一的妹妹呀,晚晚。”

她抬起手,想擦去姐姐的眼淚,正在落雨的窗外卻驚雷一聲,白晝般的閃電落下。

顏晚筠往後連退了幾步,望向雨聲震響的窗外,好似從一場大夢中忽然驚醒。

長姐的葬禮結束後,她換了聯係方式,在國外再也沒有聯係過宋酲,也再也沒有回過家。

宋酲曾經跟她說,你姐姐是自己願意嫁過去的,她在婚後過得很幸福。

顏晚筠那時在國外,還在讀大學二年級,聽完就為姐姐感到快樂。

現在想起來,姐姐因為婚後幸福,就這樣天天鬱鬱寡歡,連病也不願意治,最後帶著痛苦和遺憾死亡嗎?

如果不是意外和宋問庭打的電話,她甚至見不到姐姐的最後一麵。

宋酲就這樣騙她、這樣瞞她,甚至在出國前他們甚至錯亂間接過那一個吻後,還能給她親自挑選一位未婚夫。

好像她也要走上姐姐那條路。

宋酲就是一個這樣殘忍、冷漠,表裡不一的人。

她有一瞬間,帶著無限的惡意和陰謀論想,姐姐的死,算是宋酲間接造成的嗎?

顏晚筠應該要恨死了他。為什麼她今天要讓宋酲進門,為什麼要吃他做的番茄燉牛腩,為什麼今天的一切對話這樣平和。

她應該要用力扯住宋酲的領口,居高臨下地質問他、辱罵他,而不是跟他坐在同一張餐坐上,共享完一頓熱氣騰騰的晚餐。

顏晚筠忽然覺得頭又痛了起來。她在這個寂靜的、寒冷的春季雨夜裡,沒有緣由地、忍不住地要落淚。